郁霞

畢業后留在大城市,不僅年味淡了,節味也是。
我的家鄉在揚州的一個小縣城,日子安穩平淡,誰剃了頭,鄰居都能看出來,并說笑兩句:錢多呢,又去剪頭啦?一個答:人不得事,頭發要清清爽爽啊。然后坐下來,即此開始,聊個半天閑話。
這樣平靜的瑣碎里,可想而知,節,是件多么隆重的大事。
不僅大節,如端午、中秋要過,就是二月二這樣所謂“龍抬頭”的日子,也是足足的一頓忙碌。
提前一周,母親就開始物色新鮮野生的薺菜。每日早早地去農民在城郊接合部自發形成的一個小菜場,雖然天天去,但買到的仍不多,有時是嫌貴,有時是嫌不夠好,買個兩三天左右,可能才一二斤。二月二的前幾天,母親就早早下班,去田邊河邊挑薺菜,抽了花的不能要,有黃葉的不能要,專挑細小鮮嫩的,回來攤在陰涼處,到前一天晚上,細細地挑揀好,往往一大盆的薺菜,只能挑出一把來。薺菜葉碎長,極費眼力和時間,母親會和鄰居家幾個婦人一起,邊挑邊說些閑話,無非就是今年薺菜比往年好或不好之類的,再分享一下往年做的哪種好吃,今年還得那么做。
當晚不急著吃。第二天大早,母親去菜市買新鮮的肉,四分瘦六分肥,薺菜水分少,吸飽油才香。我們還沒起來時,母親已買菜回來,洗肉剁碎,一陣亂斬成肉泥,蔥姜汁生抽料酒拌勻靜置一旁,然后仔仔細細地洗薺菜。我和父親被水聲吵醒,重復一樣的問題:為什么不昨晚洗好?母親每年也是重復地回答:要是昨晚洗,放一夜浸了水不好吃。沖著好吃,起床氣也消了大半。
洗好,放入滾開的水里燙幾秒,又趕緊趁熱擰干,母親被燙得忍不住,趕緊放下吹吹手,這在我看來非常好笑,為了吃幾個薺菜驢打滾,值得嗎?在我小時的記憶里,二月二吃薺菜驢打滾,冬至吃黑桃烏驢打滾。黑桃烏是我們當地一種青菜,比一般青菜莖短葉長,葉片肥,顏色深綠似黑,鮮甜多汁,下一次霜甜一次,非常好吃。所以驢打滾在我的記憶里是咸口的,直至大學后去北京旅游,看到甜米糕沾花生粉,也叫驢打滾,驚奇不已。
經過汆燙擰開,薺菜還剩下小小一把,母親切得細細碎碎,拌上香油芝麻放在一邊。
開始和糯米面,糯米面需用開水和,越熱越好,既黏性足又不粘牙,這就講究手速,鍋里滾著水,一手舀和倒,一手快速和,二三分鐘,面就和好了,放一邊醒著,這是我最佩服的,往往面和好,就那一團白乎乎的在盆里,盆邊和手上竟未粘幾顆面粉。
開鍋點火放肉泥,微微出油時,放薺菜碎,關火,剛剛焉干的薺菜爆炒吸了油,重新飽滿油亮起來,就著鍋,開始摘面團包薺菜。母親總能算好個數,面用完,薺菜也正好被包完,而且她包的數字總特別講究,單數不行,4也不行,往往包好了數一數,不是36個就是28個。
立馬下到鍋里,端上桌。二月二的時候,天氣還冷得夠嗆,吃著熱乎乎的鮮香大圓子,心情立馬燦爛起來。喊母親來吃,她總是嘮叨:你們吃哦,我還有一堆事呢。其實母親看著忙忙碌碌地還在收拾廚房,我們這邊一說好吃或不好吃,她是立馬要過來問個究竟的。
記憶中的每個大節小節,母親總是忙碌的,這種平靜生活中突然的忙碌,就是節的味。節與節不同,才讓你有點念想和盼頭,比如二月二的薺菜驢打滾,再比如中秋的藕餅等等。
生了孩子后,無人看娃,母親丟下老父親,來城市里給我們帶娃,她仍保留著老家過大節小節的隆重陣勢,比如二月二,也執著地起早去菜場轉悠,但節味還是淡了,既買不到新鮮野薺菜,也無處可挑,即使有那么一小把野生薺菜,城市里的價格,也總能成功嚇退老母親,最后隨便買一把肥大的大棚薺菜。我家廚房小,斬肉施不開手腳,也怕櫥柜不受力,肉泥也是將就著買人家處理好的。
這幾年的二月二,還是能吃上母親包的薺菜驢打滾,但味道還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