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中國競爭政策與反壟斷執法的成就、挑戰及應對
——2018中國競爭政策論壇綜述

唐經倫/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法學院博士生

2018年7月31日-8月1日，由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主辦、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辦公室指導、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競爭法中心承辦的第七屆“中國競爭政策論壇”在北京舉行。

論壇以“新時代的中國競爭政策——《反壟斷法》實施十周年回顧與展望”為主題，首邀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領導和執法官員出席，并邀請到全球六大洲十三個國家、地區和國際組織的競爭機構代表、法官、反壟斷專家學者、律師及中外知名企業代表參加。近300人齊聚一堂，共同回顧改革開放40年與中國《反壟斷法》實施10年來，競爭政策與《反壟斷法》的實施經驗，展望機構整合后的反壟斷統一執法。

論壇開幕前，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局長張茅集體會見了參加論壇的各主要司法轄區競爭執法機構代表。張茅指出，中國與在座各個國家、地區和國家組織在反壟斷、競爭執法以及消費者保護等競爭領域有著良好的合作基礎。市場監管總局將繼續執行好以往與各方簽訂的合作協議，深化與各方的交流合作，為市場主體創造更好的發展環境。

論壇上，與會嘉賓圍繞“競爭政策與反壟斷執法”、“深化改革中的競爭政策與執法”、“對外開放中的國際競爭合作與倡導”、“創新環境中的競爭政策與執法”、“數字經濟中的競爭執法及經濟分析”等議題，既展開廣泛而深入的理論性研討，也分享了當下全球范圍內最前沿的競爭執法進展。現將研討內容和主要觀點綜述如下：

一、開幕致辭：《反壟斷法》實施十周年回顧與展望

論壇開幕式由國家市場監管總局領導、論壇主辦方、承辦方代表致開幕詞。致辭嘉賓在《反壟斷法》實施十周年之際，回顧過去、展望未來，點明會議主旨，對論壇的意義予以高度肯定。

開幕式由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成員、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競爭法中心主任黃勇教授主持。

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副局長、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委員兼秘書長甘霖完整回顧了改革開放40年和《反壟斷法》實施10年以來，競爭政策和《反壟斷法》實施取得的成就，并結合時代背景、國際國內形勢，指出反壟斷工作當下面臨的挑戰，最后強調開創反壟斷工作的新局面應有的五項作為。甘霖指出，《反壟斷法》實施十年，是我國競爭政策的地位和作用不斷增強的十年，是我國反壟斷法治化水平不斷提高的十年，是我國統一開放、競爭有序市場體系不斷完善的十年，也是我國競爭政策與反壟斷執法國際化不斷拓展的十年。十年來，我國競爭政策的地位和作用不斷增強，競爭范圍不斷擴大，競爭手段不斷增多，競爭程度不斷深化，真正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競爭文化廣泛傳播，全社會公平競爭意識普遍增強；反壟斷法制不斷健全，工作法治化水平不斷提高、效率不斷提升，深入開展競爭政策和反壟斷執法國際交流與合作，推動國際競爭規則相互銜接與融合。甘霖還指出，新的時代背景給我國反壟斷工作提出了四項新要求，一是經濟高質量發展對競爭政策的實施提出新要求，我國正處于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鼓勵創新和提高資源配置效率的發展階段，競爭政策如何同其他經濟政策協同配合，需要探索優化；二是新經濟業態對反壟斷執法提出新要求，動態競爭、創新競爭和跨界競爭使得傳統反壟斷分析思路和評估方法失效；三是經濟全球化和企業競爭國際化對加強反壟斷國際合作提出新要求，國家保護主義抬頭加劇了對市場競爭的破壞，需要加強反壟斷國際交流合作共同維護國際市場公平競爭；四是新時代反壟斷工作的需要對執法能力和水平提出新要求，要堅持打造熟悉宏觀經濟、了解產業發展、掌握國內市場情況、洞悉國際發展趨勢、通曉法律規則、精通國際貿易的復合型人才執法隊伍。最后甘霖強調，黨的十九大對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提出了更具體的要求，為開創新時代反壟斷工作新局面，一要優化職能、提高能力、保障廉潔，進一步完善中國特色反壟斷執法隊伍和體制機制；二要通過推進《反壟斷法》修訂和配套立法及全面實施公平競爭審查制度，進一步強化競爭政策的基礎性作用；三要統籌兼顧，進一步提高反壟斷執法效能；四是豐富國際合作的對象、途徑，加強合作能力，進一步深化反壟斷國際合作與交流；五要通過合規建設和競爭倡導們進一步推動競爭文化廣泛傳播。

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召集人、原國務院法制辦副主任張穹充分肯定了過去十年我國反壟斷工作取得的成就，并結合國內國際環境，分析當下挑戰，展望未來，提出做好我國反壟斷工作的三項建議。張穹指出，《反壟斷法》實施10年來，產生了一批高質量執法司法案件，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得到確立，競爭政策基礎性地位通過黨中央國務院文件確立，執法隊伍能力不斷提高，公平競爭文化正在形成。張穹還指出，從國內發展看，反壟斷法工作要擔負起助推經濟發展方式、經濟結構轉變的使命；從反壟斷工作實踐看，社會對反壟斷工作的意義和價值仍缺乏深度認同，相關理論研究有待深入；從國際環境看，貿易保護主義勢力抬頭，逆全球化背景下企業競爭壓力增加；從經濟形態演變來看，數字經濟嶄露頭角，并將深刻改變人類經濟社會的運行。最后張穹提出，做好反壟斷工作，一要有為國家整體經濟發展服務的大局觀，要正確認識我國當前經濟發展特點，將競爭政策轉化為具體工作，使競爭政策在促進產業高質量發展、結構轉型升級中扮演更重要角色，發揮更大的作用，清理妨礙公平競爭的不合理規定、繼續推進制止行政性壟斷；二要自覺、主動地擁有全球視野，一方面要清醒的認識到中國企業所面臨的國際競爭壓力，鼓勵企業做強做大、增強國際競爭力，同時防止中國企業利用自己的優勢實施壟斷行為；另一方面，國際視野還要求學習國外反壟斷執法機構的經驗，密切跟蹤國外重大執法案件發展、學習其先進理論、技術，精準分析鑒別其反壟斷政策；三要有順應經濟發展趨勢的未來眼光，要認清數字經濟的發展趨勢，高度重視數字經濟的重大影響，并勇于創新與數字經濟相適應的反壟斷理論。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副校長趙忠秀表示，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的立校之本是發揮優勢、培養人才，服務經濟建設。同時表示，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競爭法中心值此重要歷史時刻，受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委托，第四次承辦論壇，是對學校工作的充分肯定。論壇主題高度契合當前優化市場營商環境的現實要求及新時代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時代使命，凸顯論壇一以貫之的資政意識和問題導向。

二、主旨演講：競爭政策與反壟斷執法

來自全球六大洲十三個國家、地區和國際組織競爭機構的負責人與我國著名經濟學家，對我國《反壟斷法》實施取得的成績表示贊嘆和祝賀。許多國家和地區都在不斷通過改革競爭執法機構，賦予其更大的權威性和更強的專業性，提升執法效率和透明度，自信面對數字經濟和經濟全球化進程衰退帶來的挑戰。

主旨演講包括三個不同時段，由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成員、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競爭法中心主任黃勇教授，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成員、中國政法大學副校長時建中教授，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成員、上海交通大學特聘教授王先林分別主持。

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委員、前代理主席Maureen Ohlhausen認為，提升執法機構能力，主要有三點：第一要與其他執法機構、被調查方和公眾積極互動，加強執法過程的透明度和國際合作；第二要正確理解競爭，注重消費者福利分析和創新分析，警惕對創新產生反向激勵的分析思路；第三要更多地通過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審視政府行為，敦促政府部門出臺更多促進競爭的決定。

美國司法部助理副部長Roger Alford對中國反壟斷執法機構合并后的前進方向提出了6點建議：一要關注分配效率、價格競爭、質量競爭和創新，同時把公平注入到競爭法執法過程中；二要綜合考慮政治、社會和消費者福利，平等對待市場競爭主體；三應該加強經濟分析，對律師進行宏觀經濟培訓；四要保護知識產權，建立自由的經濟和文化創新環境，改善企業家、投資者和創新者的處境；五要更多參與國際合作，了解全球執法最新進展的同時分享經驗；六要尊重基本程序公正，避免執法因程序失當導致偏頗。

歐盟委員會競爭總司副總司長Carles Esteva Mosso討論到如何建立有效的反壟斷執法體系。他表示，密切合作非常重要，因為這能夠向彼此學習并共同應對挑戰。同時，合作需要以執法過程的開放和透明為前提，并且在程序透明的基礎上，用直接的方法評估反競爭證據。此外還需要確保政府行為不會限制競爭。

清華大學經管學院常務副院長白重恩教授分析了競爭政策和產業政策的權衡與取舍問題。他認為，雖然產業政策會減弱競爭，但若要完全摒棄產業政策，需要競爭政策的實施，能帶來顯而易見的資源配置效率。當國際市場的競爭環境沒有很好地促進競爭、限制對市場地位的濫用，下游國家應當采取產業政策措施加以防范。如果競爭政策在全球范圍內有良好的實施體系，那么就應當減少對產業政策需求。

韓國公平交易委員會主席金尚祚對我國競爭機構的發展表示贊嘆，同時表達了他在競爭政策的意義、執法機構的職能定位方面的看法，此外也介紹了韓國公平交易委員會應對數字經濟挑戰的做法。金尚祚主席認為，中國競爭執法機構的發展速度令人震驚，建立統一的競爭管理機構是一項重大進展。對競爭政策的意義和競爭執法機構的職能定位問題，金尚祚主席表示，競爭和經濟增長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競爭政策需要執法機構推進，新的執法機構應重點關注競爭倡導使公眾了解競爭政策，每個國家執法機構的特別任務是結合本國政治、經濟、社會環境特點，促進本國經濟發展。因此，一方面執法機構除了作為市場監督者之外還要作為政府監督者，另一方面，執法不應僅依靠執法機關，有關部門也應當參與。執法過程中，需要提升透明度以滿足公眾期望。金尚祚主席還介紹到，為應對數字經濟挑戰，韓國在即將公布的競爭法修訂草案中，加入了多元競爭執法制度的規定。

日本公平交易委員會委員山本和史認為，當下反壟斷執法機構面臨的三大挑戰：第一是數字經濟時代的反壟斷政策既要使大數據促進創新，但同樣也要確保市場公平競爭的環境；第二是通過雙邊合作、多邊合作，整合全球的反壟斷執法；第三是優化證據搜集過程，改善調查能力。

南非競爭委員會主席Tembinkosi Bonakele提出了更注重分配公平和經濟結構合理性的競爭分析框架，競爭既是經濟制度，也是社會政策工具，資本市場、主導產業和收入水平都會對競爭格局產生影響，這一點上每個國家情況不同，需要具體分析。在金磚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立場上，對于數字經濟的迅猛發展，需要大國引領發展中國家加強合作，保證發展中國家不會在第四次工業革命中被邊緣化。

巴西經濟保護和行政委員會主席Barreto de Souza討論了合作對提升本國競爭機構能力的作用。一方面是跨部門合作，跨部門合作可以增進政府部門之間的信息共享和相互支持，能促進有效開展聯合執法行動；另一方面是國際合作，國際合作不僅能夠促進信息交流，也可以幫助不同機構比對執法工作，學習最佳執法實踐。

阿根廷國家競爭保護委員會主席Esteban Greco認為，競爭政策和競爭法不僅促進經濟發展，更重要地是保障了可持續發展。為了保障競爭政策和競爭法功能的實現，就要不斷改進執法機構和法律框架，增加機構的獨立性和權威性。

澳大利亞競爭與消費者委員會委員Roger Featherston對提升反壟斷執法效能提出了五點建議：第一要建立統一的機構，并在此基礎上通過人員安排和培訓使得增加執法人員的工作效率和經驗；第二要與政府部門合作執法產生聯動，同時也要和企業充分接觸保障執法有效落實；第三要立足于保護消費者；第四要進行充分的市場調研，尤其在數字經濟領域；第五要通過增進交流、簽署備忘錄、區域協調等形式，加強國際合作。

英國競爭與市場管理委員會非執行委員、華盛頓大學教授、美國FTC前主席William E.Kovacic對中國反壟斷執法機構統一后的前進方向發表了五點見解：第一，執法機構的重大改革需要經歷適應期，這段期間內，執法工作的表現可能會低于預期；第二，適應期內的工作重點是針對存在的問題，進行深度整合；第三，經歷轉型期需要付出必要的成本，只有付出成本才能讓改革后的機構更好地運行；第四，需要有頂層設計實現機構合并的預期效果，要統一案件調查程序、反競爭效果評價方式、執法國際合作機制；第五，執法機構需要有戰略目標，在機構合并的正效應發揮后，還需要尋求進一步的發展。

OECD競爭委員會主席Frederic Jenny提出當今世界反壟斷立法和執法的兩項成就、兩點不足和四大挑戰。兩項成就在于：第一，過去的20年里，130個國家和地區出臺《反壟斷法》以及促進競爭的法律，反壟斷法在全球進一步普及；第二，反壟斷法的趨同和協調成都不斷增加，各法域均認可經濟分析的方法以及把保護消費者福利當做競爭法終極目標。兩點不足之處在于：第一，各法域反壟斷立法的趨同程度還不足，各法域對諸如濫用行為和卡特爾的關注程度不同；第二，經濟分析和公共利益分析沒有全球同行的方法。四大挑戰在于：第一，配套政策不完善，執法機構和政府經濟調控部門之間不能充分溝通，造成執法的孤立和消費者的不理解；第二，競爭和創新的關系沒有理順，例如兩個創新型公司的合并究竟是促進創新還是抑制創新，還有待進一步研究；第三，貿易對競爭存在制約，當競爭被認為沒能帶來資源的公平分配時，部分地區會考慮舍棄競爭；第四，數字經濟顛覆了傳統經濟中的許多概念，平臺企業挑戰“經營者”的定義和“相關市場”的含義，大數據挑戰對掠奪性定價行為和共謀行為的認定。

英國競爭與市場監管局總監Michael Grenfell提出了全球競爭機構共同面對的問題和挑戰，同時以英國為視角，介紹了英國競爭機構的特色制度和當下面臨的挑戰。全球各個國家和地區有不同的歷史，以及不同的政治制度和法律制度，即便如此，不同法域競爭機構之間的互聯性依然關鍵。當下，互聯與合作存在基礎性共識，即相信競爭、尊重程序正義和司法審查、保護創新企業的積極性、保護消費者福利。英國競爭法上規定了市場調查機制，同時配套有專門的行研部門，這樣便能夠對市場失靈進行針對性救濟。英國競爭機構面臨的特殊問題在于，英國脫歐一方面使得英國需獨立行使反壟斷執法權，另一方面需要探索如何更好地融入全球市場。

中國香港地區競爭事務委員會主席胡紅玉分享了新生效競爭法和新機構面臨的挑戰。當競爭法從無到有，公眾都希望看到執法機構打擊壟斷企業，但有限的資源使得執法機構必須合理利用、確定執法目標、提高工作效率。

俄羅斯聯邦反壟斷局國際經濟合作司司長Lesya Davydona介紹了應對數字經濟挑戰的俄羅斯經驗。近年來，俄羅斯處理了谷歌案、Uber并購案等，可見俄羅斯競爭法有關條款能夠較好地涵蓋數字經濟行為，然而依然有必要通過法律修正案引入新的術語及法律工具，以打擊數字經濟中的卡特爾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行為，同時防止數字經濟市場的過度集中。

印度競爭委員會秘書長Smita Jhingran論述了競爭法、競爭政策和反壟斷執法之間的關系，并分享了印度競委會對數字經濟的思考。競爭政策與反壟斷執法是競爭法的兩大支柱，要積極主動地實施《反壟斷法》，促進全國性競爭政策的形成。在競爭執法當中，應關注法理問題，尤其在具體案件當中對相關市場的界定。數字經濟帶來了消費者福利但同時也在競爭方面存在隱患，執法機構需要謹慎地權衡。目前平臺實行免費的服務模式，可以考慮把平臺獲取的數據作為對價，并在此基礎上深入研究算法共謀等壟斷行為的構成。

墨爾本大學教授、ACCC前主席Allan Fels AO聚焦公平競爭審查制度，提出政府的反競爭行為必須被證明符合公共利益，否則不得實施。要使得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充分實施，需要有組織良好且強有力的國家競爭政策，少了這項政治條件，可能無法實現既定目標。國家競爭政策的實施可能會遇到政治上的阻力和利益集團反對，同時可能與產業政策、區域政策、就業政策發生沖突，需要通過競爭倡導解決上述沖突。

三、深化改革背景下的競爭政策與執法

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與改革密不可分，改革的核心問題是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本組議題專門邀請到來自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價監局張漢東局長、經濟學家及企業法務代表，從競爭執法、企業合規、經濟分析三個不同的維度，暢談改革開放以來競爭政策的發展、我國市場變化、企業的成長和時代機遇，揭示競爭政策對深化經濟改革的巨大作用，研討新時代背景下多個領域的競爭執法分析思路。

本專題研討由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成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所長黃群慧教授主持。

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價格監督檢查與反壟斷局張漢東局長通過回溯改革開放及《反壟斷法》實施以來，經濟建設取得的成就和競爭政策體系逐漸形成的過程，闡述了競爭政策的體系地位、發展階段和前進方向。張漢東指出：第一，實施競爭政策是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內在要求和必然選擇。我國經過高速發展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得益于以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為目標的經濟體制改革，競爭是市場配置資源的主要手段，沒有充分、公平、有序的競爭，市場配置資源的決定性作用無從談起。第二，以反壟斷執法和公平競爭審查為核心的競爭政策體系初步形成，為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強大動力和重要保障。《反壟斷法》實施標志中國競爭政策開始有了反壟斷執法這一實在的政策工具，公平競爭審查制度的建立實施，為競爭政策提供了又一核心工具。隨著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時代，無論是對內深化改革，還是對外擴大開放，都需要競爭政策發揮更為重要的作用。

中國遠洋海洋集團有限公司總法律顧問葉紅軍結合國際航運市場存在長期過剩、行業集中度不斷提高、船舶大型化趨勢明顯等特點，表示未來隨著國際經濟、國際政治不確定性增加，市場競爭加劇，反壟斷機構責任會越來越重，困難會越來越多。

蘋果公司全球副總裁Kyle Andeer就企業競爭合規問題發表看法，認為世界各國的競爭法律中，有一些規則并不清晰。在此背景下，競爭法需要保持謹慎，專注于維護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不要急于干預市場。同時希望執法機關能夠與企業保持溝通，同時保證反壟斷法適用的一致性、透明度和可預測性。

騰訊公司高級副總裁郭凱天談論了改革開放和反壟斷法對互聯網企業成長的作用，互聯網行業壟斷案件的查處以及互聯網的邊界。郭凱天副總裁首先表示，《反壟斷法》規范了中國互聯網市場的競爭秩序，保持互聯網市場競爭有序，令互聯網行業始終保持高速增長。接著談到，互聯網壟斷案件難以處理是由于線上線下的融合使得相關產業和市場集中度難以界定。最后提到互聯網邊界尚不明確，希望學界、政府、立法界用創新的視角，更多地著眼未來競爭，用更有包容性的法律，把更好地推動市場發展作為目標。

阿里巴巴集團副總裁、阿里研究院院長高紅冰結合互聯網技術市場的發展和當下特點談論了互聯網競爭法則。他說到，改革開放和競爭政策推動了數字經濟在中國的高速發展，如今技術已成為市場競爭的推動力。在平臺巨大的開放體系下，競爭法則需要考慮的是如何讓創新繼續保持。通過讓大的數字公司推動變革與競爭，能夠帶來數字經濟和業態的繁榮。

愛立信公司副總裁Patricio Delgado探討了競爭政策的成就和創新環境中的競爭執法尺度。他認為，中國使市場作為資源分配機制的競爭政策造就了中國經濟罕見的高速增長，而好的競爭政策，要既要保護消費者利益也要鼓勵技術創新。因此，執法機關要警惕過度執法，沒有出現市場失靈的情況下進行過度執法，會造成反競爭問題，使得企業不愿意開放技術，影響競爭。

中國香港嶺南大學教授林平討論了新經濟發展過程中，保護市場競爭遇到的挑戰。他認為，傳統的反壟斷框架不需要做大改變，網絡效應的存在使得燒錢行為不一定構成掠奪性定價，大數據的排他性也未必構成必須設施，執法機關應持有謹慎態度，在實踐中不斷探索，保護動態競爭。

四、對外開放中的國際競爭合作與倡導

對外開放使我國經濟深度融入世界，經濟全球化要求各個國家和地區積極實施競爭政策。一方面，管轄權沖突，監管跨國并購和國際卡特爾需要各個法域通過高度重視和積極開展國際合作共同應對挑戰。另一方面，當全球競爭帶來區域性分配不均衡，部分國家和地區強化競爭政策的進程可能會受到動搖，競爭倡導不僅能使競爭的好處在國家和社會全面滲透，同時也可以為新實施競爭法的國家和地區的競爭機構增進了解、樹立權威。

本專題由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成員、南開大學法學院許光耀教授主持。

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反壟斷局副處長林航通過回顧《反壟斷法》實施以來經營者集中審查國際合作的成績，總結出經營者集中審查國際合作面臨的挑戰，同時分享了以往工作中形成的有益經驗。《反壟斷法》實施以來，經營者集中國際合作基礎更加穩固、層次更加豐富、內容更加廣泛、理念更加務實。從審查工作實際來看，經營者集中審查國際合作面臨三項難題：一是由先行矯正和買家前置情形下的執法傾向性，二是由于管轄權沖突、各法域制度設計差異和利益訴求、競爭關注的不同，給經營者造成負擔，三是從經營者處收集的商業信息用于國際合作時，涉密信息使用的邊界。最后林航副處長基于以往執法經驗分享了四條有益的經驗：第一，雙邊合作與區域性合作是有效的做法，協調范圍小將同時縮小消除國際沖突的障礙，從而更有利于結合實際，有針對性地提出競爭關注和設計救濟措施；第二，知曉本身就是一種合作，主動溝通更容易讓執法機構獲得提示，避免重復協調；第三，鼓勵執法機構溝通能有效減輕申報方負擔，溝通能夠避免重復工作和要求經營者提供重復信息，幫助審查機關盡快確認相關市場和競爭評估等復雜環節，避免不同法域機構作出相互沖突的決定，提高審查效率；第四，合作機制需要更加深化，要推動建立層次豐富、渠道多元、方式靈活、細節完善、領域拓展交流合作體系。

墨爾本大學教授、ACCC前主席Allan Fels AO探討了競爭中立、競爭倡導兩方面問題。就競爭中立而言，政府對于競爭的限制也會成為執法無效或者效率低下原因，競爭中立原則有利于保障競爭主體公平參與競爭過程。競爭倡導既要通過執法機構執法和宣傳，同時也要鼓勵其他政府部門加入競爭倡導工作，這樣才能提高競爭倡導和執法工作的效率，有效地實現執法目標。

中國香港地區競爭事務委員會高級行政總監畢仲明介紹到，香港競委會在競爭倡導和宣傳中主要關注三方利益相關者：一是商界，通過倡導鼓勵商界遵守香港競爭條例；二是政府，通過向政府和公共機構提供咨詢意見，鼓勵政府將競爭原則納入到公共政策和監管制度當中；三是公眾，通過媒體渠道宣傳競爭理念，提升公眾對于競爭法的認知和理解。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孟雁北教授以“中國競爭政策倡導的國際經驗借鑒與創新”為題，首先點明競爭倡導通常是反壟斷執法機構實施的有助于改善競爭環境的行為，也是競爭政策實施的一個重要的手段。接著以公平競爭審查制度為例，提出了她對競爭倡導制度構建和實施的認識。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可被視為視為廣義的競爭倡導的范疇，其在制定過程中借鑒了許多國際經驗，同時基于我國現實，做出了執法合作框架下自我審查的創新嘗試。

OECD競爭委員會主席Frederic Jenny總結到，在競爭倡導需要企業、消費者、政府、學界、律師和法官共同參與。對企業而言，企業不僅要理解法律是什么，而且還要了解法律的目的是什么。對消費者而言，消費者應當明確他們在競爭當中應發揮傳遞市場選擇信息的積極的作用。對政府而言，政府要保證不通過濫用權力排除限制競爭來達到政治、經濟或者社會的目標。對學界、律師和法官而言，學界需要為競爭執法當局做出判斷基于的經濟分析以及相應的行業研究；律師需要理解程序性規定、相應的處理方式以及執法機構的政策，并且要能把這些信息傳達給自己的客戶；法官要更加深入地理解有關競爭的基本概念。

五、創新環境中的競爭政策與執法

知識產權法與反壟斷法殊途同歸，通過不同的路徑實現促進創新的共同目標，二者內在差異孕育的沖突，需要執法機關、法院、反壟斷和經濟學學者和企業共同應對，謹慎、準確地把握實質，協調多方利益關系予以化解。在我國知識產權保護機關與反壟斷執法機構相對統一的背景下，協調知識產權和反壟斷邁上了新的臺階。

本專題由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成員、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韓立余教授主持。

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成員、上海交通大學特聘教授王先林在反壟斷執法和知識產權保護機構統一的背景下，討論了知識產權保護和反壟斷執法的協調問題。王先林教授認為，原三家反壟斷執法機構合并在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同時組建了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組建了新的國家知識產權局，因此反壟斷執法和知識產權保護不僅各自實現了基本統一，還一定程度實現了二者相互統一。知識產權保護和反壟斷具有激勵創新、在保護競爭、維護消費者利益的共同目標，在統一的市場監管框架下，知識產權保護和反壟斷執法應該可以更方便地協調。

最高人民法院高級法官、知識產權庭審判長、國際商事庭法官朱理從創新理論出發，結合創新領域反壟斷執法的難點，反壟斷政策選擇提出了建議。朱理法官提出，知識產權法和反壟斷法都是法律保護創新的機制，二者的不同是基于熊彼特和阿羅的兩種不同的創新理論。反壟斷執法不可避免地可能會犯假陰性或假陽性錯誤，因此在反壟斷政策選擇上，一要充分發揮知識產權法和合同法的調整功能、二要設立相對更高的反壟斷法執法門檻、三要更加注重反競爭效果的直接證據、四要更加強調規則包容的理念。

德國曼海姆大學Thomas Fetzer教授討論了標準必要專利法律屬性及爭議解決。Fetzer教授表示，在歐盟，標準必要專利的FRAND承諾是不具備法律效力的軟法，應當由許可與被許可雙方決定專利許可的價值，而不是由法庭確定許可價值。在沒有明確FRAND原則的定義之前，專利法和版權法的爭議就不應適用競爭法解決。

全球經濟咨詢公司董事總經理張艷華博士在分析標準必要專利許可定價的性質相關利益主體的基礎上，以激勵理論為視角，討論了標準必要專利許可的競爭關注。張艷華博士首先談到，授權和許可本身是定價問題，在經濟學上一方面由供需雙方決定，現實中也會受到雙方議價能力的影響。標準化組織由于擔心標準制定過程受到反壟斷監管機構的懷疑，在制定標準過程中并不會對定價做出規范。接著，張艷華博士點明知識產權許可當中涉及創新者、制造者、垂直一體化經營者和消費者四類利益主體，對于不同利益主體，可以從激勵理論的角度來研究四類主體的利益分歧，在審視許可行為的時候，應考慮消費者福利、社會福祉和消費者對創新成果的分享。

六、數字經濟中的競爭執法與經濟分析

數字經濟給經濟環境和經濟活動帶來根本性變化，平臺和大數據鏈接的利益主體呈現多元化，催生顛覆式的創新和發展，同時也削弱價格競爭。在這樣的背景下，競爭監管如何保持審慎，經濟學分析如何提高專業性，成為競爭機構和經濟學家共同面對的問題。

本專題由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成員、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吳漢洪教授主持。

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反壟斷與反不正當競爭執法局處長趙春雷討論了數字經濟的特點和反壟斷執法政策，總結出數字經濟競爭監管中涉及監管對象、監管內容、監管原因、監管時機和監管手段的問題。由于跨界競爭的存在，有的企業會涉及到很多領域，數字經濟中的經營者發生了變化，競爭監管主要關注平臺是否限制競爭或創新，以及大數據和云計算問題。在分析模式上，應采取合理分析，客觀地判斷促進經濟效率和增進社會整體福利的效果是不是大于對競爭的影響，執法應謹慎，對于危害性不明顯，經濟學、法學不能解釋的現象，不妨先觀察。

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成員、天津財經大學法律經濟分析政策評價中心主任于立教授討論了數字經濟中應重點關注的經濟學理論，同時提出不同創新和競爭環境下的反壟斷政策。于立教授認為，對于互聯網經濟、數字經濟，有雙邊市場理論和零邊際成本理論可以適用。在反壟斷政策方面，以藥品的跨境電商為例，藥品專利的邊際成本為零但分攤成本很高，因此對于原始創新要保護，對于模仿型創新要注重反壟斷。

賓夕法尼亞大學Christopher Yoo教授以親身參與的案件為依托，對雙邊市場中的質量競爭展開了論述。Yoo教授提出，雙邊市場是互動的，存在此消彼長的“水床效應”，并且雙邊市場上價格競爭和質量競爭同時存在。如果價格的增長將帶來質量的提高，就不能簡單認為價格增長使得消費者利益受損。

Compass Lexecon咨詢公司高級副總裁王曉茹博士就數據的特性和競爭分析做了論述。王曉茹博士認為，大數據具有龐大、即時性強、多樣性和準確性高的特點。在大數據的排他性方面，王曉茹博士提出，在單筆交易中，同一份數據可以存在于不同廠家、主體之間，單一廠家很難控制全部數據，加之從實際情況來看數據并不難于收集，因此認定大數據具備排他性理由不充分。同時，由于數據本身并不產生價值，商業的成功取決于對不同數據的要求，并且大數據存在邊際收益遞減，也存在最小可行性規模，因此大數據涉及的產品中，競爭分析不可一概而論，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七、競爭執法圓桌論壇

本屆論壇設置的“競爭執法圓桌論壇”備受關注，海內外10個法域的競爭機構負責人，通過分享各自法域競爭機構在執法中的實際問題、問題的背景和處理細節，展示了各個法域反壟斷法實施中最前沿的挑戰與應對。在與現場觀眾的互動中，各位競爭機構負責人對壟斷協議的分析框架和跨國數字經濟企業競爭監管等問題做了多方面回應。

（一）全球競爭法實施的挑戰

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反壟斷局副局長徐樂夫認為，中國《反壟斷法》實施十年來，執法機構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全社會對公平競爭的理解，經過十年來的倡導，公平競爭理念以深入人心，為下一步執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委員、前代理主席Maureen Ohlhausen表示，FTC的挑戰一方面在于合理分配有限資源，使得執法和調查工作到位，另一方面在于更好地讓公眾理解反壟斷執法的法律依據和法理、經濟學基礎。

美國司法部助理副部長Roger Alford在認同Ohlhausen女士的基本觀點后補充到，向法官展示復雜經濟分析過程并完成舉證責任、證實企業涉嫌行為具有反競爭性是非常困難的，需要逐步總結出更好的規則。

南非競爭委員會主席Tembinkosi Bonakele回應了Ohlhausen女士和Alford的觀點，并進一步認為執法資源有限是所有競爭執法機構都面臨的問題。同時表示，南非作為發展中國家和較小經濟體，市場集中度較高，結構性問題難以解決，同時還面臨著國企補貼的特殊問題和程序無效率導致的救濟不及時問題。

巴西經濟保護和行政委員會總司長Cordeiro Macedo談到，巴西CADE當下遇到的挑戰有兩方面，一是數字經濟對傳統反壟斷分析框架失靈，二是如何處理好反壟斷公共執行和私人執行的關系，例如當根據寬免政策與執法機構和解的經營者，在民事訴訟中被罰款，就產生了雙重處罰的問題。

俄羅斯聯邦反壟斷局國際經濟合作司副司長Anna Pozdnyakova說到，與CADE類似，俄羅斯FAS遇到的最大挑戰也是經濟數字化，這需要開發查處案件所需的分析工具。

印度競爭委員會秘書長Smita Jhingran表示，印度競委會主要面臨兩大挑戰：一是執法人才，不僅包括競爭法專業人才，還包括能開展國際合作的人才；二是需要通過競爭倡導培育競爭理念，進而增加執法效率。

歐盟競爭總司副總司長Carles Esteva Mosso贊同Macedo先生和Pozdnyakova女士關于數字經濟對反壟斷政策造成挑戰的觀點，同時結合谷歌案提出通過自己的產品排除其他競爭對手進入市場，不屬于合理使用支配地位的行為。

澳大利亞競爭與消費者委員會委員Roger Featherston所持觀點與大多數發言人相似，認為ACCC面臨執法資源和數字經濟的挑戰。Featherston還進一步討論了數字經濟競爭執法中的兩個實踐性問題：一是如何從害怕商業報復的平臺、消費者和商家處收集證據，二是如何在庭審舉證過程中使法庭采信這些證據和經濟分析過程。

阿根廷國家競爭保護委員會主席Esteban Greco提出阿根廷目前遇到的挑戰在于體制改革和機制完善兩方面。對體制改革而言，既需要考慮機構改革的方案，也需要考慮如何實現新設置的部門和原有體制之間的平順過渡；在機制完善方面，卡特爾案件調查、寬免政策和并購審查制度需要完善，不斷提升執法效率和干預的合理性。

中國香港地區競爭事務委員會行政總裁冼博崙認為中國香港競委會面臨的壓力和挑戰來自兩方面：一是通過執法增強執法機關在公眾和經營者心目中的公信力，從而引導公眾配合執法機關，以及鼓勵經營者和執法機構合作；二是有效向政府提供建議，使政府制定政策和條例時將競爭影響納入決策過程。

（二）不同反壟斷法域的特殊問題與應對

1.美國、歐盟、澳大利亞：成熟市場經濟國家的經驗與問題

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委員、前代理主席Maureen Ohlhausen對數字經濟和技術市場的難題分享了她的看法：認定數字經濟行業壟斷行為，需要不同的方法論，不僅需要分析公司之間的競爭狀態，還需要將消費者利益納入考量，用法益權衡的司法分析手段確定利益歸屬；在創新市場當中，小公司聯合起來與大公司抗衡，并不必然會改善競爭環境，因為這將產生共謀的風險。

美國司法部助理副部長Roger Alford討論了執法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合理分配資源的經驗：原則上，反壟斷執法資源配置要朝著有利于加強經濟分析的方向進行，經濟學家在律師的比例中應盡量提高。同時，經濟學家和律師由于視角和激勵機制的不同，就同一案件會對執法決策者提出不同的建議，因此需要進行甄別，復雜案件中涉及專業經濟分析的部分，需要采納經濟學家的意見。

歐盟委員會競爭總司副總司長Carles Esteva Mosso認為透明度是反壟斷執法至關重要的因素，執法透明不僅要體現在查案中，還需要延伸到案件公布，要詳細列舉證據，并讓所有公眾都可以自由查閱。

澳大利亞競爭與消費者委員會委員Roger Featherston分享了ACCC在經濟分析當中的經驗：令法官采信經濟分析需要執法機關作出很大的努力，在有些案件中，由于法官對具體行業并不了解，進而并未掌握經營者之間競爭關系的實質，因此必須確保法官從經濟和商業的角度認識競爭。

2.巴西、俄羅斯、印度、中國、南非：金磚發展中國家的反壟斷法執法與合作經驗

關于國有企業反競爭問題，南非競爭委員會主席Tembinkosi Bonakele對南非國企反競爭問題的背景和措施做了介紹。南非國有企業在經濟當中占主導地位，有很多產業政策，同時南非競爭法中并沒有規定國家援助制度。南非競委會的優勢在于，擁有獨立和權威性機構，能夠有效開展調查，甚至能對國企做出結構性分離的建議。同時在實踐當中南非競委會發現，處罰并未應對國有企業反競爭問題的最佳手段，通過良好的競爭倡導能夠使政府和企業相信，競爭對國家經濟的益處，從而主動地改善競爭。

就金磚國家的國際合作問題，來自俄羅斯的代表通過介紹拜耳收購孟山都案的處理，分享了其中的國際合作經驗。俄羅斯聯邦反壟斷局國際經濟合作司副司長Anna Pozdnyakova介紹了該案的全局規劃和具體操作：FAS在該案中考慮了收購方企業戰略和俄羅斯內部市場兩方面需求：對企業戰略而言，要根據企業的短期和長期業務戰略，兼顧農業生產和數字農業的解決方案兩方面需求；對俄羅斯內部市場而言，要讓該項收購給俄羅斯市場主體創造良好競爭環境。實操過程中，FAS從學界和有經驗的司法轄區得到了支持，最終解決了從種子、生物技術到數字農業和平臺的競爭關注。隨后巴西經濟保護和行政委員會總司長Cordeiro Macedo回應稱，雖然巴西和俄羅斯對拜耳收購孟山都案的救濟方案不同，但是值得一提的是，金磚國家之間的競爭執法機構關系良好，并且合作非常密切，常常通過電話進行溝通。同時Macedo先生還表示，金磚國家之間的執法合作，還有進一步改善的空間。印度競爭委員會秘書長Smita Jhingran同樣對金磚國家之間的執法合作發表高度評價，同時介紹到印度競委會曾派出團隊前往俄羅斯，實地了解FAS在拜耳收購孟山都案件中設計的剝離方案。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反壟斷局副局長徐樂夫還表示，拜耳收購孟山都案中，中國審查機關和金磚國家與美國、歐盟等反壟斷法轄區都有著良好的溝通與合作。

3.阿根廷、中國香港：新修競爭法和新實施競爭法的挑戰和應對

阿根廷國家競爭保護委員會主席Esteban Greco首先介紹到， 2018年5月，阿根廷新修《反壟斷法》正式實施，新法實施面臨的挑戰有兩方面，一是如何提高查案效率，二是如何改善并購審查程序。提高查案效率需要依靠新修法當中的寬免制度，在實施過程中要廣泛征求經營者和公眾意見并向不同轄區結構借鑒經驗；為提升執法效率，申報應當有合適的門檻，基于此阿根廷將原來的門檻從700萬美金營業額提升至7000萬，同時還需要提高執法人員素質，阿根廷目前正在設定執法人員的任職標準。

中國香港地區競爭事務委員會行政總裁冼博崙認為，當一個地區剛剛開始實施競爭法，最需要做的是平衡競爭倡導的效果和公眾期待之間的落差。一方面要積極執法并加強宣傳，這不僅能讓公眾看到競爭執法機構有能力應對巨頭企業，也能讓公眾看到執法工作的透明度從而提高權威性；另一方面，執法需要足夠的耐心，用程序公正保障證據的可信度。

（三）中國反壟斷執法的成長與法律修訂

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反壟斷局副局長徐樂夫首先以經營者集中審查效率提升為例，展示了《反壟斷法》實施十年來，執法工作的不斷改進：目前經營者集中審查立案的時間，從收到申報材料起算，已經從過去的60余日普遍縮短至現在的30日以內，并且大部分時間是企業補充材料的時間。這得益于四方面原因：一是分工提效，自2015年起改變審查機制，立案與審查由不同處室負責。二是制度增效，審查機關嚴格落實收到申報材料后5日內答復立案情況并提出問題清單的有關制度。三是資源高效，執法官員的經濟分析應用日趨完善，同時也充分吸取外部專家意見。四是配合有效，當事人對審查工作的配合保障了執法效率。接著，徐局長介紹了《反壟斷法》的修訂研究情況。2017年起，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會同有關單位，在專家咨詢組協助下，廣征意見，完成修訂研究報告和修正草案，并列入總局計劃。修法的內容主要體現在三方面：一是通過修改壟斷協議的有關規定，統一實踐觀點；二是引入公平競爭審查制度；三是完善罰則。

（四）現場互動

針對當下行政執法和司法在縱向壟斷協議分析框架方面存在的爭議，江蘇省高院知識產權庭原庭長宋健高級法官提出，在縱向壟斷協議案件中，截至目前行政執法案件適用本身違法原則，而司法上采用合理分析原則。該問題引起廣泛討論和回應。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委員Maureen Ohlhausen、巴西經濟保護和行政委員會總司長Cordeiro Macedo、阿根廷國家競爭保護委員會主席Esteban Greco、南非競爭委員會主席Tembinkosi Bonakele、印度競爭委員會秘書長Smita Jhingran、俄羅斯聯邦反壟斷局國際經濟合作司副司長Anna Pozdnyakova明確表示，在美國、巴西、阿根廷、南非、印度和俄羅斯，執法機關對縱向協議采取合理分析原則，需要通過經濟效果判斷縱向協議是否實質排除、限制競爭；歐盟委員會競爭總司副總司長Carles Esteva Mosso、澳大利亞競爭與消費者委員會委員Roger Featherston、中國香港地區競爭委員會行政總裁冼博崙表示，在歐盟、澳大利亞和中國香港地區，采用的是禁止+豁免的原則，只有部分轉售價格維持行為被認為是有必要、且能得到豁免的。

場內嘉賓還提出了跨國數字經濟企業競爭監管問題，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委員Maureen Ohlhausen回應稱FTC旨在同時反壟斷和保護消費者，同時需要多方溝通，結合執法目標得出結果；美國司法部助理副部長Roger Alford認為應當堅持個案分析，用充分的事實和證據說明問題；歐盟委員會競爭總司副總司長Carles Esteva Mosso同樣表示應當通過個案進行分析，區分不同行業、不同發展路徑，準確界定行為和市場競爭狀況后得出結論；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反壟斷局副局長徐樂夫同樣贊同審慎監管、個案分析和加強合作的執法原則；南非競爭委員會主席Tembinkosi Bonakele補充到，目前許多國家只能被動接受其他國家新經濟巨頭企業的商業模式，因此需要更深度的國際合作。主持人黃勇教授總結到：第一，中國互聯網是值得驕傲的行業，需要尊重該行業不斷顛覆、創新和發展的特點；第二，互聯網的經營應當放在全球市場的背景下，執法應堅持個案分析、專業性和技術性相結合的原則。

八、十大有影響力的反壟斷執法案件評選結果與評論

本屆論壇上，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發布了“十大有影響力的反壟斷執法案件”評選結果，同時邀請學界代表、企業代表和境內外律師代表進行評論。

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召集人、原國務院法制辦副主任張穹代表專家組宣布評選結果。張穹指出，“十大案件”評選結果只是從一個側面反應十年來的執法成就，《反壟斷法》實施過程中，每一個案件都有至關重要的意義。多辦案和辦大案，是反壟斷工作深入發展、樹立權威、維護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和造福消費者的推動力。隨后張穹公布評選結果如下：利樂公司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案、附條件批準陶氏化學杜邦合并案、高通公司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案、十二個省份相關政府部門在“新居配”建設中濫用行政權力排除限制競爭案、日本12家汽車零部件橫向價格壟斷協議案、禁止馬士基、地中海航運、達飛設立網絡中心案、安徽信雅達等三家密碼器企業壟斷協議案、禁止可口可樂收購匯源果汁案、上海天津大連等港口經營企業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案、重慶青陽藥業有限公司涉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拒絕交易案。

武漢大學法學院寧立志教授對評論高通案表示，高通案嚴格遵守尊重和保護知識產權的原則、充分貫徹公平交易和自由競爭理念、正確關照社會福利和消費者福利這三點值得稱道，在說理論證的充分細膩程度還有進一步細化的空間。

浙江理工大學法政學院院長王健教授對12家汽車零部件案和信雅達密碼器案評論到，零部件壟斷案是首個國際卡特爾案件，也是首次在橫向協議中適用寬大政策的案件，該案屬核心卡特爾，惡性程度較高，但執法機關并未做簡單處理，而是嚴格貫徹了執法程序，同時表示該案寬大政策適用面過寬、未計算違法所得以及后期未見民事跟隨訴訟，反映了制度設計有待改進。信雅達案是原工商機關查處的首個協同行為案件，并且與行政壟斷交織，此外還是首個因企業不配合調查受處罰的案件，不足之處在于違法所得的計算、罰款比例確定、上年度銷售額認定和涉及行政壟斷部分的處理四方面。

網易集團副總裁、總法律顧問劉單單分別評論了利樂案、港口案和青陽藥業案，認為利樂案通過兜底條款認定忠誠折扣體現了執法機關的創新精神，港口案的主動整改重塑了行業競爭秩序，青陽藥業案提示了執法的突破口在于發現反商業常識行為。

安杰律師事務所合伙人詹昊點評12省市新居配案說到，該案對我國當下競爭文化相對不足、行政權力龐大的現狀有非凡意義，案件涉及新居配領域的2部省政府令、2份省級政府辦公廳文件、8份省政府部門文件的廢止、停止執行或修改，切實為企業降成本，影響深遠。

富而德律師事務所中國反壟斷業務聯席主管Ninette Doodo結合經營者集中申報實務工作經驗表示，中國經營者集中審查效率不斷提高、經濟分析更加成熟、創新影響分析持續注入、國際合作廣泛深入開展，值得祝賀。

佳利律師事務所華盛頓特區辦公室資深法律顧問黃存真評論兩件禁止集中的案件談到，可口可樂案當中適用的混合效應分析，在歐盟等反壟斷法域適用更加謹慎，馬士基案中執法機關適用的緊密型聯營的概念還有進一步明晰的空間。

九、中國反壟斷共同體發展論壇

7月31日晚，以2018中國競爭政策論壇為契機，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競爭法中心舉辦了“中國反壟斷共同體發展論壇”，邀請最高人民法院行政庭黃永維庭長、于泓法官，江蘇省高院審判委員會委員宋健法官，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價格監督檢查與反壟斷局李青副局長、反壟斷與反不正當競爭執法局陸萬里副局長、趙國彬處長、反壟斷局王苑亭處長，與來自學界、律所、企業的代表暢談執法、司法、企業合規的成果和文化培育，凝聚共識，為中國反壟斷共研方案，為中國競爭事業同謀發展，攜手推進中國反壟斷共同體走向繁榮。

會上發布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競爭法中心完成的《中國互聯網行業競爭政策研究報告》討論稿，陸萬里副局長對報告做了精彩的點評。

自由發言環節后，會議步入尾聲。黃勇教授總結到，中國反壟斷共同體已經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元，推進反壟斷共同體的建設和發展是我們共同的目標和使命。

十、閉幕致辭：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反壟斷執法道路

論壇閉幕式由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反壟斷局局長吳振國先生致辭，吳振國局長在對競爭政策的地位和作用做了精彩的闡述后，從經驗借鑒、制度構建、任務落實、機制優化、理念塑造、能力提升和交流合作七個方面概括了中國反壟斷工作取得的成就，并提出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反壟斷執法道路，需要貫徹的四項原則。

吳振國首先強調，競爭是市場經濟的靈魂，它積極影響著市場活力和企業發展的動力。

對中國反壟斷工作取得的成就，吳振國總結到：在經驗借鑒和制度構建上，一方面借鑒發達經濟國家的先進經驗，構建了多項制度，同時明確了反壟斷法在知識產權等難點領域的適用原則，另一方面在認識我國發展階段國情的基礎上，建立并實施了公平競爭審查制度，源頭防止濫用行政權力排除限制競爭，推進競爭政策與產業政策有機協調。在任務落實上，執法透明度不斷增強、經營者集中案件申報便利化持續提高，全面落實國務院“放管服”改革要求。在機制優化上，通過不斷對辦案體制進行扁平化改革、嚴格依照程序、充分聽取相關方意見，反壟斷執法正向統一、權威和高效的體系邁進。在理念塑造上，十年來，堅持對待國有、民營和外資企業一視同仁，確保實體和程序公正，有法必依、執法必嚴，公平、公正、專業、高效、開放、合作的執法理念已經形成。能力提升上，廣泛使用經濟分析，調用外部資源，不斷加強評估，并展開行業動態監管。交流合作上，與美國、加拿大、日本、印度、俄羅斯、南非等28個司法轄區簽署反壟斷合作備忘錄，并就數起重大跨國案件開展執法合作，積極探索合作模式。

為做好新時代的反壟斷工作，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反壟斷執法道路，吳振國指出，一是要堅定不移地建設體系完備、科學規范運轉高效的反壟斷制度規則體系，立足國情完善規則，提高執法透明度和可預見性；二是要堅定不移地營造法制化、國際化、便利化的營商環境，依法打擊壟斷協議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行為和做好經營者集中全鏈條監管，依法制止和糾正各類濫用行政權利開展限制競爭的行為，依法引導經營者正當行使知識產權；三是要堅定不移地維護消費者利益，持續開展公共事業先進競爭和壟斷行為專項整治，做好國計民生領域執法，增強人民群眾獲得感；四是要堅定不移地走競爭政策與反壟斷執法國際合作的道路，通過國際化視野，進一步加強與各國執法機構合作機制建設，進一步拓展合作領域，不斷豐富合作的內容，更加注重參與多雙邊和競爭規則體系建設，加強磋商、對話和相互學習借鑒，推動競爭規則的國際協調，為反壟斷執法營造良好的國際環境。

十一、本屆論壇系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辦公室首次參與指導

中國競爭政策論壇是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專家咨詢組主辦的年度盛會，意在“倡導中國競爭政策、實施反壟斷法”。此前，中國競爭政策論壇已成功舉辦六屆。歷屆主題分別為“競爭政策與經濟發展”“轉型中的競爭政策”“建立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市場體系”“反壟斷法在知識產權領域的適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的競爭政策實施”和“經濟全球化背景下的競爭政策”。

相比于以往的論壇，第七屆“中國競爭政策論壇”系首次由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辦公室指導。在我國《反壟斷法》實施十周年之際，六大洲十三個國家、地區和國際組織競爭機構代表前來祝賀，共議挑戰、分享經驗，使得本屆論壇具有極高的國際化程度和開闊的全球視野。

兩天會議上，與會代表通過主旨演講、專題討論、執法圓桌論壇等形式，不僅在統一執法的新語境下，對競爭政策實施、反壟斷執法工作開展、深化改革進程中的市場發展與監管、經濟全球化中的競爭合作與倡導等政策性議題展開了探討，同時也就知識產權保護與反壟斷法的協調、互聯網平臺和大數據的分析框架進行了深入交流。論壇薈聚與會嘉賓崇論閎議，產生了許多有理論和實踐意義的建議和解決方案，為新時代背景下中國競爭政策的繼續前行揭開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