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木銳,陳 柳,韓赫宇,王 鵬
(天津中醫藥大學, 天津 300193)
中醫學疫病概念的定義為:感受戾氣,造成流行的急性傳染的總稱,臨床特點是發病急劇,傳染性強,每易引起大流行。《素問·遺易·刺法論》:五易之至,皆相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1]。據陸肇基、陳邦賢二人的學術統計及研究顯示,明清及18世紀40年代至80年代的疾病史研究文獻呈現集中,而民國時期的疾病尤其是疫病文獻研究并不系統。《大公報》是中國發行時間最長的中文報紙之一,創刊至今已有過百年歷史,在中華民國時期,是當時最具影響力的報紙之一。下文基于《大公報》文本統計,概述民國天津地區疫病時空分布情況,對發病范圍較廣,社會影響較大的疫病資料進行系統梳理,從政府、社會力量及患者的不同角度呈現該時期天津地區疫病救療事業的概況。
統計資料基于《大公報》(1912年-1949年)所載市防疫處、市公安局、市衛生局、市衛生事務室、各租界衛生處、傳染病醫院、各縣通信等與疫情有關的報道、公告、通訊(信)原文。疫病種類來源于兩方面:1)天津市傳染病醫院于1933年頒布的《傳染病醫院組織新章》所列出的疫病;2)衛生局印發的《春秋防病歌》所包含的疫病,共計8類,與以上8類疫病報道有關的原文條數近500條。 各類疫病報道原文數量見表1。

表1 《大公報》疫病原文報導數目列表
篩選以上報道,選取文中具有明確感染人數、死亡人數的報道,將具有統計意義的數據納入統計范圍,做出統計。鼠疫僅1911年大范圍流行,不在統計范圍內,故不納入。見圖1。

圖1 疫病感染情況分布
從統計數據可以看出,1920年,僅天花流行。除此外,民國階段,疫病集中在2個時間段爆發,即民國中期1931年至1932年及民國后期1946年至1947年。1919年12月,天花疫病盛行,天津義賑會協同北洋防疫處竭力救護,設法慎防傳染。轉年華北五省發生特大旱災,天津容留災民數量龐大,防疫形式嚴峻。1921年1月,患天花者245人及病者宗族288人一律送入醫院,疫情得以控制。
1932年,是疫病發病與致死最為嚴重的一年。又以霍亂與猩紅熱最為嚴重,霍亂患者661人,死亡人數36人,致死率高達5.45%,猩紅熱確認患者72人,死亡人數10人,致死率高達13.9%.傷寒與猩紅熱發生頻率較高,屬于最易發疾病,均達到連續5年的集中性發病記載。
據1947年天津市傳染病院數據顯示,共收入269個傳染病人。以白喉為最多,達113人;次多傳染病是流行性腦膜炎,共有72個病人,死亡率15%;以下是傷寒17人,猩紅熱13人,天花9人,死亡率都不高。雖是傳染病醫院的統計,普通醫院往往都不收傳染病人,所以1947年天津全年的傳染病人不會比這個數高出太多。
2.1 北洋時期軍糧城霍亂
2.1.1 發生及傳播 1919年中旬,上海發現一種傳染病似虎列拉,即我國俗稱的霍亂病。北洋防疫處隨即采取措施,令大沽醫院醫官在港口檢查站仔細檢查上海開來船只,以免在津門傳播。8月6日,廊坊駐防軍隊及軍糧城駐防軍隊報告感染霍亂者眾多[2]。防疫處委派醫員調查確認染霍亂而死亡者已達數十人。防疫處檢疫醫務技術各科醫員緊急待命,檢查異常忙碌,星期日依舊辦公。防疫處將專治此疫的藥品免費施送患者,每日求藥者不在少數,疫情態勢嚴重。8月20日,軍糧城再次上報霍亂傳播嚴重。限于軍糧城醫療水平和資源有限,加之軍糧城駐防人口密集,傳染尤為迅速,駐防奉軍邊防軍1500余名染時疫者死亡,疫情態勢危急。
2.1.2 應對與不足 北洋防疫處于 8月12日,疫情上報的第一時間,發布公告稱霍亂病正值流行,提醒民眾格外注意。并就該病的傳染源、預防措施與消毒、處置辦法逐一說明。對于上報的積存穢水有礙衛生的情況,一律經警察廳工程科填平改修暗溝,或者抽凈以除污穢。隨后多次派檢疫醫員赴咸水沽、宜興埠、秦皇島、營口、廊坊、大沽、唐山、河北小子莊等發現疫情之地檢疫,發現感染者立刻封查、消毒。津市采取了有效的防范措施,基本防控了周邊霍亂向市區內擴散。
鑒于軍糧城疫情嚴重,又值夏日極為炎熱,北洋防疫處將上年賑災余下的撥款,配制速效丹、通關散等時疫用藥,緊急發送至廣仁堂西南城角、育黎堂西關大街、老公所永豐屯、益世報館小洋貨街等近10處施善堂,且將藥方治法速載于《大公報》,這些簡易藥方在防治疫病上起到了積極作用。
2.2 南京國民政府時期
2.2.1 津塘霍亂 1)發生及傳播:1932年6月9日,津塘地區發生霍亂,市立醫院派醫生前往塘沽防治。12日,塘沽公安局報告,塘沽病死10余人。自入夏以來,塘沽疫癘盛行、霍亂、吐瀉甚為猖獗。當地人民衛生常識淺薄,衛生設施不健全;又逢市庫財力支出見絀,雖有慈善人士出資,購備藥品,也僅能供給千人注射疫苗;防疫事務室工作繁忙,人員缺少,對外疫情調查報告不及時。塘沽疫情沒有得到有效控制,蔓延迅速,死亡人數日益遞增。
津塘相距不遠,津市潛伏危機極大。正逢夏日時節,冷食小販甚多,沿街叫賣的冰鎮梅湯等過于普遍,有礙衛生,亦無從檢查。蠅蟲滋生,一切食品,一旦被棲息,均可引起病癥,傳染極為容易。而市內沿河居民,每日向河內傾倒垃圾及污穢物品,河水順流入海,病菌則流存水中,為魚類所吸收。津市防疫不切實,未形成大規模防疫態勢,隨之波及。
6月20日,南京衛生署電詢津沽一帶霍亂情形。津市府倍感壓力,市區霍亂流行半月,情形愈甚,死亡率亦復增加。衛生事務室主任侯毓汶稱,目前嚴重情勢,純屬地方對之漫不注意所致。至此,市府從徹底清除著手,全力抗疫。自6月9日發現霍亂起至7月4日止,市府方面公布患者共達525名,內有34人死亡。據每周編制的疫情報告來看,7月11日至18日,發現患霍亂病者77人;第九周霍亂報告即8月1日至7日,發現霍亂病者23名,周內無一死亡,至此,津市霍亂疫情基本得到控制。
2)應對與不足:6月15日,市政府發布消息說明抗疫的部署情況。霍亂發生后,衛生事務室按照相關預案,即刻公布疫情。關于霍亂感染情況制表格,以霍亂公報的形式每周報告一次,后又印制防霍亂圖畫一千份,張貼街道各處,引民眾注意,使知預防;各處碼頭,如有小販在船上售賣陳腐不潔食品以及梅湯等一切冷食者,一律嚴加取締,切實預防。
6月24日,市府經電復南京政府質詢疫情的電文,稱各租界霍亂蔓延,加緊防疫。各租界亦同時繼起抗疫。法租界公安局除通知界內居民一體嚴防外,令公安局衛生科派警員四出巡視各街區,如有污穢不潔之物積于商民居戶門前,立即嚴罰。并舉行全界大淸除,普遍消毒,所有界內售賣零食之小販,一律禁止售賣。為徹底避免霍亂,又布告界內住戶,一律施行防疫注射。鐵路部令北寧路局在津站設立檢疫所,以杜絕蔓延。據該鐵路衛生科長談,該路沿線防疫設施,始終未有半點疏忽。并責成各隨車衛生檢查員留心旅客健康,并在天津東西兩站,各設檢疫員。如發覺上下車旅客有染時疫者,即刻前往附近的鐵路醫院或診療所就診。自霍亂發現起,衛生事務室在各區設置免費注射疫苗處,各區公所或義務組織、藥堂捐款購買疫苗為民眾免費注射。但限于民眾防范意識不強,注射人數有限。市立醫院上報,6月份注射霍亂疫苗758人,第二醫院6月份注射221人。7月7日,救濟事業聯合委員會以霍亂盛行,議決由公安局各警所會同當地各街村公所、組織防疫處擬定詳細辦法,對于市民決施行強制注射,以杜絕疫癘。公安局訓令各區所局、按照辦法速行認眞辦理,全年注射霍亂疫苗120532人次[3]。
此次津市霍亂傳播區域覆蓋靜海、河東、河北、英法日租界、萬德莊、楊莊子、金家、南關下頭、小劉莊等處,勞動階級者居多,商人次之。
該階段,官方對于疫情的認識與防控,從心存僥幸,漫不經心應對,向切實從預防著手,擬定詳盡防控與注射方案轉變,并廣泛設置臨時診療所,組織防疫團體,承擔接種、消毒和宣傳工作,提高民眾衛生意識和提升醫療資源質量。民眾對疫苗由抗拒、強迫注射,到普遍接受施種,通過先事防范,一直到40年代中期,未發生大規模霍亂疫情。
2.2.2 南開中學猩紅熱 1)發生及傳播:1931年5月,猩紅熱爆發,發病源頭為南開中學[4]。發現時,患者有五六人之多,全校學生陷入恐慌。學校當局一度會議、磋商辦法。學校一方面從安撫學生恐慌情緒出發,籌備預案,一方面引導學生注意防疫。猩紅熱由空氣傳染,極難預防。因施行消毒的室內,須三日不能居住,學校宿舍實施極為困難,學校決定一旦再有患者增加,即行停課。5月24日,患者已達十一人之多。其中初一年級一名患病學生,經校醫許可,由其家屬接往北平治療,卻不治而亡。校當局感到形勢嚴重,決定自25日起,暫行停課兩星期。6月8號復課,學生樊玉堂,喉嚨微痛、體微熱,校醫診斷為疑似猩紅熱,被迫離校。校內氛圍頓時緊張,停課謠言四起。2)應對與不足:南開中學作為此次猩紅熱發病源頭,進行校內消毒、學生檢疫、隔離及學生離校工作,將已染病學生送入醫院救治。附近的匯文、中西兩學校,鑒于猩紅熱傳染之烈,召開校務會議討論預防辦法并決定在兩星期內,實行與校外暫絕往來,對于學生出入及家長探視,均加以限制。
市公安局為防止疫病蔓延于市區,召集各區署長會議,討論關于猩熱防疫、救治問題。會議決定通飭各住戶勤灑掃、消毒;各區所對于市街及住戶的清潔應特別注意;各街巷如無噴水汽車,各住戶均須潑灑清水,以免塵土飛揚傳播病菌;對已發現患者須立刻呈報。除按照中央頒布的防疫法規防疫外,對于學校等各公共場所,尤加注意防疫。社會局命第三科編寫公共場所防止猩紅熱辦法,進行宣傳,并籌備注射血清。市立傳染病醫院接收隔離治療的病人,均采取強制性,在未完全痊愈前,決不準許出院,以免二次傳染。
對于南開中學猩紅熱疫情,歷經停課、檢疫隔離、復課、疑似復發、再次傳停課的風波。衛生署署長發文公然質疑南開中學的做法,南開中學校醫澄清與辯駁,親歷學生現身說法,面對疫情,不同的社會群體的心態與反映體現了防疫機制的層層問題。衛生署署長劉瑞恒從為社會負責的角度出發,指出猩紅熱癥既發生,學校已成了發源地,而學生離校成了播散者到各處去,學校當局誠然是對社會不負責任。南開中學的校醫從學校設施不力的情況下,盡力部署防疫檢疫出發,指明政府未盡應有職責,建議將學校衛生以及各項防疫辦法、用明令頒布各處、使遇事有所遵循。親歷學生從學校與校醫的不作為角度,指出學校處理問題不嚴謹[5],學校發布停課公告前幾天,學生們并不太介意,學校當局如暗中設法補治,必不能擴大到如此影響。學校的一條決議即再發現兩個患猩紅熱的,便暫停課,以資消毒,造成了輿論對學校不負責任的指責與詬病。
從天津來看,民國期間,地方醫療資源的制度建設缺失,醫療機構設置并不充足。雖說各地情形大不一致,疫情千變萬化,但國家制定統一性的指導意見是必要的,地方根據情況才有變化的可能性。
從社會群體反響來看,廣大中醫醫家群體應對疾病譜的變化,彌補官方醫療資源不足,防疫救治的迫切需要,創制簡便、有效藥方以治病救人。中醫在防治疫病上的成效,在該階段得到了民眾及官方的認可,對于西醫所謂中醫不治疫給予有利的還擊。通過科普宣傳及必要性的懲戒措施,民眾公共衛生意識有所增強,在注重飲食衛生,維護環境潔凈,自覺接種與公共防疫方面較大程度的接受與配合。
從防疫機制來看,民國階段防治疫病的進程中,天津地區歷經政權更迭。各階段防疫救療機制建設各不相同。北洋時期,北洋防疫處與警察廳在防疫上起實質作用,與社會力量主要義賑會、善堂聯合會等慈善團體合作,每有疫情,防疫處安排檢疫,并廣泛發布防疫事項的布告及傳單,慈善團體協助發放防疫藥丸、藥水,更多依賴中醫進行防疫與救療。這一時期防疫機制簡單,但社會力量活躍,成為防疫體系中的活躍因素。1928年7月,天津市衛生局成立,隸屬于天津市特別市政府。自1929年起,衛生局開始引導市民,廣泛宣傳進行注射疫苗及種痘,同時編印重要時令病表,分春秋兩季發放至市民手中。衛生局以籌備臨時診療所的形式逐步取代民間慈善防疫力量。1931年4月衛生局撤銷,并入社會局,成立第三科。1932年1月第三科改為衛生事務室,隸屬市政府秘書處。30年代初,市政府財政對于公共衛生防疫的預算不足,防疫設備匱乏。1932年,傳染病蔓延猖獗,市府采取擴充醫院,添購醫藥器械及床位等改善措施,完善療機構內部組織,明確職責。救療設施數量有所增多,向經常、普遍地以診治疫病為主要目的規范化設施演進。該文系統探析民國時期,天津地區疫病的流行概況、防疫機制及影響,對于當前防疫工作的開展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黃文東.中國醫學百科全書[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 1989:52.
[2] 防疫處注重時疾[N]. 大公報天津版, 1919-08-06(10).
[3] 嚴防虎疫施行強制注射公安局通令各區迅速辦理[N].大公報天津版, 1932-07-07(7).
[4] 猩紅熱已一發不遏 兩星期南開中學停課 已有一人病故 患者昨晚已達十一人 學校限全體學生即日離校以避毒鋒 [N].大公報天津版, 1931-05-26(7).
[5] 葉誠.鬧猩紅熱[N]. 大公報天津版, 1931-06-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