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程
2018年春節剛過, 二三線城市的“搶人大戰”旋即上演。繼去年下半年成都、武漢、長沙、西安、鄭州等城市密集出臺吸引人才落戶的優惠政策之后,新年伊始南京便高調宣布加入“搶人大戰”戰局,對于各類人才進一步放寬落戶條件,并給予赴寧人才經濟上的補助和購房上的優惠。隨后杭州、合肥等地也相繼著手準備加入“搶人大戰”。
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高速發展,經濟發展依仗和爭奪的焦點越來越匯集到人本身。“人才”“用戶量”“用戶規模”等成為互聯網企業爭奪的核心,“人口紅利”“規模效應”也確實幫助中國的科技企業在最近新一輪的互聯網技術浪潮中得以脫穎而出,聳立潮頭。
然而由于種種歷史原因,我國的人口紅利正逐漸消失,相反,人口結構失衡、勞動力數量下降、成本上升等問題,正在影響我國經濟的健康發展。
正在老去的社會
在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所依賴的生產要素不盡相同。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由于我國經濟發展相對落后,經濟增長主要依賴資源投入拉動,在自然資源、資金面前,人的重要性相對較弱。當時中國的人口無論從基數還是增速上,都已經大大超出了社會生產力所能承受的范圍。為了使社會經濟能夠維持平穩運行,于是我國從國家層面開始主張實行“有計劃的生育”政策,以適應經濟社會發展的需要。1971年,我國首次把控制人口增長的指標納入國民經濟發展計劃,隨后不斷對計劃生育政策予以完善,并在1982年第七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將“計劃生育”政策正式寫入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確立為一項長期的基本國策,由此也正式開啟了一段以限制生育為主的“計劃生育”時代。
計劃生育政策所帶來的好處立竿見影,它緩解了龐大基數的人口對于環境資源造成的壓力,為經濟建設創造了有利條件;同時,“少生、優生”使得資源集中到數量更少的少兒身上,提高了人口素質。然而計劃生育的弊端也一直存在。
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社會生產能力得到了極大的提高,社會物質財富日漸豐足,經濟發展所依靠的主要生產要素也開始從物質資源要素逐漸轉變為人力資源要素,人逐漸成為了經濟建設中更具決定性的因素。因此此前由于嚴格執行計劃生育政策而產生的對社會和經濟發展的副作用開始日漸顯露。例如新生兒數量大幅減少導致勞動人口不足,社會老齡人口比例迅速攀升增加了社會養老負擔,勞動力人口呈現出下降趨勢造成人力成本上漲等,都成為掣肘我國經濟發展的重要隱患。
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顯示,1970年我國的人口出生率為33.59‰,而到了2016年,這個數字已經下降到了12.95‰,期間,人口自然增長率則從25.95‰,下降到5.86‰。這些數字大幅下降的背后是中國人口結構比例的失衡,形成了中老年人口在總人口中所占的比重越來越大,少兒所占的比例越來越小的“頭重腳輕”的老齡化人口結構。
統計數據顯示,1982年我國平均每百名勞動人口負擔8名65歲以上的老年人,而到了2016年這個數字上升到了15名,幾乎翻倍。這種負擔比重在可預見的未來還會進一步上升,因為當前我國0—14歲的少兒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相較1982年的33.59%,下降到了16.64%。也就是說,一面是正在老去的勞動力人口,另一面卻是數量不能夠與之匹配的少兒人口,可以想見,再過幾十年,中國的老齡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將會提升到多高的程度,社會的養老負擔將會有多沉重。而且由于社會醫療衛生水平的不斷提高,人口的平均壽命也會隨之延長,這又將進一步加劇人口老齡化的程度。
中國人口正在“老去”已經是不爭的事實,所幸我國在2013年底已經著手對“計劃生育”政策進行“松綁”,啟動實施一方是獨生子女的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的政策。并在2015年底獲得了全國人大常委會表決通過,自2016年1月1日起正式實施“全面二孩政策”。2016年開始中國的人口出生率和人口自然增長率都出現了回升。但是由于我國現代化進程的發展和都市生活壓力的加大,年輕人普遍出現晚婚晚育的現象,現在生育已經不是讓不讓生的問題,而是年輕人愿不愿意生。
隨著人力資源在經濟發展中所起的決定性作用越來越大,人口的增長及其結構將直接影響未來中國的經濟走勢。盡管政策已經在逐步放開生育控制,但是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還不能算是樂觀。
消費拉動下的中國經濟
投資、貿易、消費在經濟學理論中被稱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自改革開放以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國經濟主要依靠投資和貿易拉動,消費對經濟增長的貢獻一直較小。但是隨著我國經濟建設進程的快速推進,投資對經濟的拉動作用已經有限。貿易方面,自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以來,世界經濟增長乏力,地方保護主義盛行,我國對外貿易甚至已經出現逆差。由于投資和貿易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被嚴重削弱,所以自經濟危機以來,尋求轉換經濟發展新動能,一直是大家討論的主題,歐美等發達國家以消費拉動經濟增長的經濟發展模式成為了我國經濟發展的參照方向。
通過產業政策的調整,以及政府不斷的刺激和調動內需,2013年我國國內第三產業增加值首次超越第二產業增加值,標志著我國經濟增長的主要拉動力已經從長期以來的工業拉動為主,轉變為以服務業拉動為主,國內經濟增長的動能實現了質的轉換。
隨著近年來以服務業為主體的新經濟的迅猛發展,這種趨勢不斷在加強。至2017年,中國國內生產總值(GDP)比上年增長6.9%,達到82.7萬億元,其中全年最終消費支出對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的貢獻率達到58.8%,遠超資本形成總額32.1%的貢獻率。中國已經成為了一個主要依靠消費拉動增長的經濟體。
消費的主體是人,第三產業發展的核心也是人。隨著中國經濟主要拉動力實現了從投資到消費的轉變,人在經濟社會中所起到的作用越來越重要。區域經濟的發展已經離不開人這個關鍵因素,實踐已經證明,人才聚集地就是經濟高地。
例如杭州因為有電商人才、互聯網技術人才的聚集,因而帶動來了地區科技產業的大繁榮,使得互聯網產業在杭州聚集,由此也創造了就業,吸引了人口的匯聚。人才、人口的聚集又帶來了第三產業的繁榮,帶來了區域經濟的繁榮。最為鮮明而直接的表現就是阿里巴巴園區所在地周圍,已經從以往的村落、農田變為繁華的城鎮,房價從幾千元每平一米猛漲到三四萬元,成為杭州市一個新的經濟高地。同樣的情況在蘇州的園區,鄭州的鄭東新區,西安的高新園區等地也都已經顯現。
區域經濟之間的爭奪越來越是人才的爭奪,這已經不是一句空話,而是實實在在的現實。因此也無怪乎各城市紛紛打出各種優惠牌來吸引人才入駐。
忙于“搶人”的地市
2018年1月,南京市委市政府發布一則名為《關于建設具有全球影響力創新名城的若干政策措施》的文件,提出實施青年大學生“寧聚計劃”,每年吸納20萬以上大學生在南京就業創業。為實現“寧聚計劃”,南京市政府給出了許多優惠和吸引政策,例如針對來南京面試的非在寧高校應屆畢業生給予人均1000元標準的“面試補貼”。對大學生在南京首次創業,領取營業執照后,給予一次性2000元的開業補貼。3月1日,南京市又對外地人員在南京就業落戶的標準,從原來的需要具有研究生學歷修改為“40周歲以下本科生”。
在南京推出“寧聚計劃”之前,鄭州市在2017年推出了“智匯鄭州”的人才引進計劃,對于引進的兩院院士等頂尖人才和國家“千人計劃”“萬人計劃”等國家級領軍人才,分別給予500萬元、200萬元獎勵,提供不超過300平方米、200平方米的免租住房。對其中工作滿10年且貢獻突出的,可無償獲贈所租住房。除了吸引高端人才,鄭州市對高校畢業生、職業院校畢業生、留學歸國人員和技能人才實行“零門檻入戶”。對于符合條件的博士、碩士和“雙一流”建設高校的本科生,分別給予10萬元、5萬元、2萬元的購房補貼。對新引進落戶的全日制博士研究生、35歲以下的碩士研究生、本科畢業生和技工院校預備技師,按每人每月1500元、1000元、500元的標準發放3年的生活補貼,對落戶后暫未就業或創業的,發放6個月的生活補貼。
武漢市則喊出“留住百萬大學生”的口號,對留在武漢創業就業的大學生,畢業3年內無須買房即可申請落戶,博士、碩士可直接落戶。為了給大學畢業生在薪資方面吃下一顆“定心丸”,武漢市還確定了大學畢業生指導性最低年薪標準:專科畢業生最低4萬元,本科生最低5萬元,碩士生最低6萬元,博士生最低8萬元。這個標準遠高于武漢市1750元/月的最低工資標準。在安居方面,武漢市政府計劃在未來五年,建設和籌集250萬平方米以上的大學畢業生保障性住房,其中,大學畢業生安居房85萬平方米,以60平方米的小戶型為主;大學畢業生租賃住房165萬平方米,以人均租住面積20平方米為主。并且讓大學畢業生以低于市場價20%買到安居房,以低于市場價20%租到租賃房。這也被外界解讀為“購房租房打八折”。
成都市則提出“蓉漂計劃”,推行“先落戶后就業”,實行全日制大學本科及以上學歷畢業生憑畢業證落戶制度;對各類急需緊缺人才發放“蓉城人才綠卡”等。成都市還為“蓉漂”安居問題提出了人才公寓、產業新城配套租賃住房和用人單位自建倒班房等多種方式和途徑的解決方案。為了方便外地赴蓉應聘的應屆畢業生,成都市還專門設置了20余個7天以內免費入住的青年人才驛站。
長沙則在去年發布了“人才新政22條”,計劃未來五年將投入百億元以上資金,吸引儲備100萬名人才;給落戶并工作的博士、碩士、本科等畢業生,兩年內分別發放每年1.5萬元、1萬元、0.6萬元租房和生活補貼;博士、碩士畢業生在長沙工作并首次購房的,分別給予6萬元、3萬元購房補貼。
各地區的“搶人”政策可謂是層出不窮,給錢、給房、給戶口,隨著爭奪的加劇又不斷有新的城市加入戰局,所給出的優惠條件也在不斷升級。人才爭奪的盛況可謂是空前,但應該不會絕后,因為隨著人在經濟發展中所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以及我國新生人口稀缺的現狀,地區之間“搶人”或許將會是常態。
“搶人”背后的中國城市化進程
2015年末始于一線城市的房價上漲潮在2016年和2017年逐漸向二、三、四線城市下移,最終形成了全國房價普漲的局面,部分熱點城市如杭州、合肥、鄭州、成都、南京等城市房價漲幅更是居于前列,超過了全國的平均水平。在一陣風的漲價潮中過快上漲,無疑透支了未來的上漲空間。但站在中國城市化進程的高度來看,房價長期仍會呈現波動式上漲的局面。
當前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才剛到中場,2017年中國的城鎮常住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雖然已經到了58.52%,但是城鎮戶籍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仍然只有42.35%。兩者之間的數字差是高達2.25億沒有拿到城鎮戶籍的城鎮常住人口。根據中國多數城市的戶籍制度,往往擁有住房者能夠較容易的落戶,而常住人口中未能落戶者則往往意味著名下沒有住房。因此中國的房價站在城市化進程的高度來看,上漲的可能性仍然很大。
雖然從城市化的角度來看房價長期仍是趨于上漲,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未來的房價還會是全國性的普漲。更可能的情況是人口聚集,經濟發達的城市會一枝獨秀。因為在目前國內的經濟發展現實面前,受到計劃生育政策的影響,人口出生率較低,少兒人口數量較少,新生人口已經成為稀缺資源。2017年中國新出生人口為1723萬人,普通本專科畢業生有735萬人,中等職業學校畢業人數497萬人。將新出生人口數量和新步入社會工作崗位人口數量做一個簡單的對比就能發現,中高等院校已經是社會勞動力的主要輸送管道,中國稀缺的人力資源幾乎將全部通過這個管道向社會輸送,此時爭搶高校畢業生實際上就是在爭搶新生人力資源,爭搶未來。
從目前各個“搶人”地市吸引的對象來看,實際上就是面向這部分本專科畢業生。顯然人口的流入無疑能夠刺激當地的經濟增長,帶動服務產業的發展,支撐已經偏高的房價。
年輕人口不足帶來的直接后果可能就是使得經濟陷入衰退,一個具有參考意義的案例就是中國東北地區經濟的衰落。統計數據顯示,東北20歲~39歲常住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比例從1982年開始就一直在下滑,到2015年已經從10.1%下滑到了7.6%。
東北年輕人口占比的下降并不完全是因為人口流失所導致,實際上直到2010年,無論是總人口還是年輕人口,東北地區仍然處在凈流入的狀態。2010年年輕人口凈流入0.4%。
東北地區勞動力占全國比例不斷下降的深層次原因可能要歸咎于低生育率。東北地區人口生育率早在2000年就已經跌破1%的水平,遠低于全國平均水平。到2010年時生育率水平已經只有7.5‰,不僅低于全國平均水平的11.9‰,還遠低于東部沿海發達地區的生育率水平。
低生育率水平與人口流入減少合力的作用下,造成了東北地區年輕人口數量下滑,最終影響了經濟的發展。雖然東北地區擁有良好的重工業基礎,但是在中國經濟轉型升級,邁向以服務業為主的第三產業時,年輕人口起著重要作用,由于年輕人口的缺乏,導致了東北錯失了經濟轉型升級的發展機遇。
人才聚集地就是經濟高地,能否聚集人才關系到地區經濟未來的興衰。根據世界發達國家的發展經驗,經濟的發展水平和人們的生育意愿恰是成負相關關系,經濟越發達的地區,人們生育的意愿就越低。在中國的社會發展實際中也已經印證了這一點:東部經濟發達地區的人口生育率普遍要低于中西部經濟相對落后地區。人口一方面在經濟發展中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一方面又變得越來越稀缺,所以能夠在未來贏得這些有限資源青睞的地區和城市,無疑將在未來經濟發展的浪潮中贏得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