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飛
周末的時光總是短暫,也總是被一些看似高規格高檔次的“浩大”活動所占據,難得抽空回一趟山溝溝,所見所聞所感似乎都積壓在心里,想不到好的排遣方式,就拿文字當聽客罷。
草原天路蜿蜒逶迤,橫亙在村前不遠的山間地頭,聞訊而來的遠方游客絡繹不絕,一輛輛龜速行駛的小轎車上載著的是皮膚白皙,一身斯文,不識山里風牛馬的城里人,自然,他們也成了父老鄉親口里“沒見過世面”的人。
這天路的紅火據說得歸功于一位不知確切的前第幾任縣委一把手,作為一名體制內的人員,我也時常為自己汗顏;只是呆呆的記得自己當初答應過自己,以此穩定的工作求得一份可以容納文字等一切藝術生根發芽的簡單土壤。
而此次回家,也正是因為不知該往何處走,甚至于想能不能知天命,哪怕是一星半點。直到看了父母,看了父老,心重沉悶如鼓聲卻不透徹。
一、母親和她的營生
母親的營生就是攬下了草原天路的環衛工作,這讓她著實自豪了許久。
晨起,六點,老媽已經熱好了簡單的飯菜,喝的是我從縣里買回的速溶奶粉,吃的便是頭一天下午做好的飯菜:自家種的熬菜瓜,自家養的黑毛豬骨,自家園子里的黃瓜水蘿卜。
“老兒子,快起了!”從小她總是喜歡這么叫我,久了就習慣了,大概潛意識里她也是想生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子吧!草草收拾完畢,在這里,你根本不用考慮自己的長相,甚至于男女,這著實讓我輕松了不少,看她利索的換上工作的行頭,麻利的根本不像一個近六十的老婦。
或許是心情的原因,鼻子一直發炎,噴嚏連連;出院子的空隙,媽媽捎起墻頭的鐮刀,要給我到山里割藥柴熬水喝,前一天她已經留意好了地方。
路過村子里的幾戶人家:呂嬸兒前幾天剛剛摔折了腿,走起路來還是一瘸一拐,說自家的房子剛剛蓋好,安頓我們完事兒了過去串門;姓段的大爺抱了一捆草,不知是要喂牛還是喂豬,略略對我們一笑,對于耿直加暴脾氣的他來說,這已經相當不簡單;村口的二大頭他媽拿著鐵鍬,來回翻曬著牛羊糞,用作燒火的料,她家的兒子,也就是這個二大頭,小時候用石頭鑿過我,流了好多鼻血,記憶猶新。
出了村口,就是山頭。
路上老媽會絮絮叨叨的和你說好多,聽起來多是嫌棄我那幾個自顧自的伯伯大爺,她自顧自的說,我自顧自的聽,或許也是沒有在聽;這山里有草綠,有鳥鳴,還有被頭一天夜里疾風暴雨壓趴的莊家。
天路的車道很窄,來回都是單車道,一上路,看這來來回回的車,便擔心老媽的安全,所以挎著一籃藥柴,緊緊護在她身后,而她卻不覺得是個啥,一路風風火火,麻利的拾撿著路邊的紙屑果皮,容不得不干凈,或許這也是我強迫癥的來源。
一側拾撿完也就到了可供休息的地方,這地方也是簡易的很,不過是有幾匹馬供游人騎,有賣水,賣烤紅薯,賣玉米的,老媽顯然已經和他們很熟絡。
牽馬的老頭上前問道:這姑娘是誰?
“我家二姑娘”
“多大嘞?”
“二十七”
“說給我家小子唄!把口罩摘嘞。”
“你家小子干啥的?”
“販牲畜嘞!”
“那不行!”
“咋!你還想找個開飛機得嘞?”
“那可不!”
拉馬的老頭悻悻走開,旁邊的大姐大媽開始了各種猜測,是不還念書嘞?把口罩摘了唄!
擱平時,我大概是會臉紅的吧,但是現如今看著他們,只覺得淳樸,關于未來的迷惘和不確定讓我自動忽略和屏蔽了好多的無關緊要。一程撿完,還有返程。
臂上挎著的藥柴籃子越來越重,老媽的保護欲依然在,一路上問了我不下十次,要替我。大概也是賭氣吧,不信自己挎不下來,所以也就不松手。返程的終點仍舊有休息的點,小學同學連帶她的丈夫公婆以及十三歲的大兒子和十個月的姑娘在這里招攬游客,干起了生意。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坐在馬扎上撩著衣襟給孩子喂奶,旁若無人;這畫面總是讓我有些恍惚,不禁就想到零四年的她,不管是論身條還是論長相,在班里都是佼佼者;自然在我心里,她也就是一直那么美麗的存在,仿佛眼前這個和我寒暄的人根本不是她;恍惚間聽她說:你怎么這么瘦,去騎馬吧,都是咱家自己的。她懷里十個月大的二姑娘著實可愛,睫毛長長,眼如黑豆,一聲不哭,被戲逗得不情愿了就呼呼幾聲,末了揮手和他們告別,孩子竟漏出僅有的兩顆門牙,笑得燦爛,合著這山野里的風,日頭和草,以及已經去別處熱絡的老媽,那一刻你會覺得,簡單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二、父親和他的馬
挎著一籃子的藥柴,我循聲找到了爸爸拉馬的山頭。用他的話說:這是打下的山頭。所以總是不放心,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樣的光景。
依然是一派繁忙的景象,游客不絕,山頭上被硬生生踩出來許多條四通八達的路,馬匹跟著主人,來來回回,游人指指畫畫,雀躍之心言表可現;記賬得,收錢的,招攬的,牽馬的……一應俱全;以至于我已經走到了爸爸跟前,他都沒有發覺,我還是習慣性的在他面前調皮,把一籃子的藥柴放到他的腳下,他才注意到了我,使勁拍了一下我的頭,高興的像個孩子,完了牽過來一匹最瀟灑的黃棕色駿馬,托著我就上了馬背;這些生靈,這些馬兒,每天要馱上百號的人,自然是疲累的,所以總不忍心再敲打它們讓它們疾馳;游客見狀,都爭先恐后的要騎馱我的駿馬,所以只是走了短短的幾步,下馬后看自家的馬匹,安安靜靜,你給它撓癢癢,它也靜默著不動,低眉順眼,就那么把頭埋在你的胸前。
為了人和馬可以在這山頭上有一席之地,爸媽也是同他們嘴里所說的“村霸”來來回回進行了數個回合的戰斗,這就是關于爸爸口里“這是打下的山頭”的淵源。聽他們的敘述,義憤填膺;從始至末,我漸漸的從氣憤到笑嘆再到理解;唯一掛念的便是二老的身體,其他似乎都是浮云。
出于善意,出于歉意,也有太多的不擅,前幾天和他們撒潑的婦人見到我滿臉的堆笑和過分的熱絡,黝黑的臉龐被太陽的炙烤和塵土的飛揚掩蓋的不成樣子,看她張口閉口的訴說,腦袋里閃過的最多的念頭就是:她曾經也是個姑娘,也是美麗動人過的。
爸爸和這些生靈的情感從我小的時候就有記憶,不光是他的馬,牛羊也一樣,他總是對他們融入人的感情,他說這些生靈都是有自己脾性的,后來我想,也對,你看那家里新抓來的胖狗,前腳后腳總是不離你,一邊淘氣一邊賣萌;至于那只老貓就狡猾許多,不愿意的堅決不行,想吃的東西,千方百計就算偷著也得吃到。
不禁就會想到電視劇《紅高粱》中一生釀酒的羅漢,在他眼里,高粱不僅僅是高粱,而是生靈,以對待生靈的態度去釀酒,才會有獨一無二的三十里紅。爸爸和他的牛羊馬的感情大抵也是如此。
三、返程
黃土地上的人們粗狂豪放,生生不息;黃土地上的生靈靜默無言,通靈透徹。
大學畢業前夕自顧自的說過:青春的意義在于對未來的未可知。可有時候,這未可知,實在熬人。
所有藏在暗處蠢蠢欲動不管不顧的習性難道都是源于父母血脈或者黃土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