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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歲楊苡“我覺得 《呼嘯山莊》比 《簡·愛》 好”

2018-04-25 02:55:00李乃清
南方人物周刊 2018年10期

李乃清

楊苡

安徽盱眙人,生于1919年。翻譯家、作家。先后就讀于昆明西南聯大外文系、重慶國立中央大學外文系,曾任南京國立編譯館翻譯委員會翻譯、南京師院外語系教師。譯著有《呼嘯山莊》、《永遠不會落的太陽》、《俄羅斯性格》、《偉大的時刻》、《天真與經驗之歌》等;著有兒童文學作品《自己的事自己做》等。哥哥楊憲益和丈夫趙瑞蕻都是著名翻譯家,姐姐楊敏如是古典文學專家。

楊家兄妹心堅剛

人間四月天,南京鼓樓區深巷處,綠樹掩映,迎春花兒開得金燦爛漫,一如百歲老人楊苡先生的笑顏。

“你下地鐵從3號口出來,南大宿舍,二號新村,不是北京西路2號啊,那里是個天文臺,不是我家小區,你別走錯了!”

1924年4月前,巴金離開成都前與繼母鄧景蘧、胞兄李堯枚(左二)、堯林(右一)、弟弟采臣(左一)、濟生(前立者)合影

本刊記者到訪前,老人在電話那頭千叮萬囑,嗓音清亮,思維活躍。

“我今年99歲了,我很得意。”見面時,她露出了孩子似的頑皮表情。

2018年,著名翻譯家楊苡正式邁入百歲老人(虛歲)的行列,但她仍饒有興致地參與“現在”,什么事到她嘴里,都是“好玩哎”。

楊苡于上世紀50年代翻譯了艾米莉·勃朗特的文學名著《呼嘯山莊》,小說這個譯名便是由她首創。“當年翻這本書時,窗外乒乒乓乓刮大風,我就嘴里wuthering heights、wuthering heights念著玩兒,想到了‘呼嘯山莊這個名字。我告訴你呀,這就是種玩法,我一直覺得翻譯就是好玩。現在看電視,有些詞我老覺得怎么這樣翻,fans別整粉絲好不好?唉呀,好可笑!還有那個facebook,‘臉書,這翻得多難聽呀!”老人皺了皺眉,又擠出個鬼臉。

楊苡88歲時,有好友提議為其做壽,但她不同意,至今都不愛過生日。“沒意思的事,你看我幾個朋友,都是過生日過的,死得快點。太沒意思,累,而且情緒很不好,有人非要做壽,很在乎,我就不做,這也叫一種玩法。”

1965年,楊苡與丈夫趙瑞蕻搬至眼前這間南大宿舍公寓,一住就是半個多世紀。1999年春節凌晨,趙瑞蕻因急性心梗發作突然離世,夫妻倆就此天人永隔,已近二十年。

“我們家又小又亂,有人說落腳點都沒有,但也有人說很cozy(舒適)。”

12平方米的客廳即書房,臨窗一張寫字臺,靠墻一把長沙發,對面一整排書柜,幾樣家具擺下,剩下的轉圜之地已不多,但女主人卻將房間布置得生趣盎然,沙發上鋪了整潔的紅毯,排坐著一列布偶:大猩猩、貓頭鷹、穿格子西服的小男孩、扎辮子的黃毛丫頭…… “這是我的一種玩法,我最喜歡那個睡覺的娃娃。”老人興致勃勃道,“我也喜歡收藏貓頭鷹,因為它是智慧的象征。”

提及智慧,這位百歲老人聊天著文,經常引用《基督山恩仇記》里的結尾——“人類智慧全部包含在兩個詞當中:等候與盼望。”

1937年,楊苡從天津中西女中畢業后在照相館留影

楊苡的客房書香馥郁,墻上字畫也引人矚目,特別是她上世紀90年代初讓好友俞律揮毫留下的兩行魯迅詩句:“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

“舊時”大約是這個房間的主題,四處擺放著親友師長的老照片,滿滿一個世紀的回憶。“丁聰、吳祖光、羅孚、我哥……這些人全都沒了,就剩我一個人了。”相片里好多人都不在世了,楊苡與之朝夕晤對,仿佛故人還在身邊,聊著聊著,有時她會忽地起身前去指認,就是他(她)哎!

所有照片中,楊憲益和巴金的像總放在最突顯的位置:翻譯大家楊憲益不僅是楊苡的兄長,更是她最崇拜的人,她不止一次強調,“我就是崇拜我哥!”;巴金則是她的人生導師,從17歲寫信訴說人生苦悶開始,這段亦師亦友的關系持續了大半個世紀,在楊苡眼中,“巴金是一位堅強的探索者”。

2009年楊憲益去世后,楊苡與住在北京的胞姐、古典文學專家楊敏如還保持著密切聯系,2017年12月,楊敏如也離世了,享年102歲。對于姐姐,楊苡向來佩服,“她是真的才女!燕京大學中文系研究生,老師是俞平伯,系主任陸侃如,她跟葉嘉瑩是同學。姐姐英文一直很好,所以后來主修中國古典文學。”

楊家三兄妹才華橫溢、感情甚篤,特殊歲月中當然也經歷過悲痛與酸楚。提及往事,楊苡只是平靜潺緩地敘述,并未流露太多傷感。“我們家我哥是最會抑制自己悲痛或憤慨的強者,他真是堅強,當年遭批斗,讓他呆在那個院子里頭,前面一片空地,本來都是堆煤的,那時煤也沒了,亂七八糟的,結果就把他翻譯的書堆在前面。他穿著白襯衫,他們拿墨汁對著他身上沒頭沒臉地亂灑,然后把火點著,叫他燒(書),我覺得他是看透了……我們能做到‘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的心境,坦然平靜地對待一切,因為我們走過的路已經很長、很長,我們經歷過的故事也已經太多、太多……”

楊苡從小就喜歡音樂,當年和姐姐在天津中西女中所學的諸多贊美詩,她至今銘記在心,其中有首《榮歸天鄉》算是她的最愛:“古有三人,心最堅剛。扔于火中,沒有損傷。至終三人,歸在何方?必歸應許美地。等不多時,復活見他……相見快樂,永不離別,同住榮美天鄉。”

“我覺得 《呼嘯山莊》 比 《簡·愛》 好”

一個多世紀以前在天津,楊家風光顯赫,即使身為中國銀行行長的父親楊毓璋去世后,楊家住的也是租界里的深宅大院、花園洋房。

1982年的《世界電影》雜志,封面是《呼嘯山莊》電影劇照

楊苡1919年出生,“正是五四運動那一年”。她原名楊靜如,“名字是老先生給起的,我姐姐叫敏如,因為我不安靜,結果就給我取名靜如。”

兒時的楊苡調皮又嘴饞,裹小腳的姆媽在樓下洗了一大玻璃缸子葡萄,喚她下樓,她答應著便騎著樓梯扶手“溜”地滑了下去。“他們都叫我‘小胖子,我是吃得很胖,后來我母親才知道,我的確是吃不飽。”

哥哥楊憲益是家中最受寵的“小少爺”,當時正隨家庭教師學習國文和英語,楊苡常是他的“小跟班”。“我哥太聰明,七歲就寫舊體詩,對對子也快,當時授課老師叫‘徐劍生,我哥一看,馬上就對了三個字:‘快槍斃。”

8歲時,楊苡進入教會學校中西女校,課程安排頗為西化,英文、國文之外,還有體操、舞蹈和戲劇演出,學校每年畢業班內部演出英文名劇。楊苡指著書架上一張黑白照片回憶道:“1931年演出《如愿》(即莎士比亞的《皆大歡喜》),黃佐臨先生也在,女主角金韻之十幾年后成了上海的著名演員丹尼。”

1951年,楊苡一家合影

在女校讀書期間,楊苡漸漸成了電影迷。“我母親喜好看電影,還得看誰演或誰得了奧斯卡獎,反正壞的、黃的電影不許我們看,但有名的好比《鐘樓怪人》那些文藝片都看,所以知識是這么來的,英文也是這么學的。十幾歲時,尤其是我哥去了牛津以后,我最重要的消遣,就是每個禮拜六去看電影。”

“我當時收了四百多張電影明信片,結果‘文革的時候都燒了,一張也沒有留下……這里頭甚至有個奧斯卡得獎女演員瑙瑪·希拉(Norma Shearer),她演了尤金·奧尼爾那個《奇妙的插曲》(Strange Interlude,1932年),她專演文藝片,我當時還給她寫了信,說我很喜歡她演的戲,因為她從來不演侮辱中國的片子,我們也讀莎士比亞,我說我希望你演《羅密歐與朱麗葉》,我甚至還說了男主角應該是誰,后來她忽然回信給我寄了個大相片,6寸的,還簽了字。我母親說真的假的?家里就研究,我拿唾沫沾了沾,看是墨水簽的還是印的,結果是墨水,派克筆簽的,我就很得意!這張相片一直留到‘文革,哎,我那已故的老頭給我扔了,他不認為這些是很值得的,人家可是30年代的奧斯卡影后吶!”

也是在那個時期,楊苡看到了勞倫斯·奧利弗(Laurence Olivier)主演的電影《魂歸離恨天》(即《呼嘯山莊》)。“我第一次看這個電影是30年代,女演員梅爾·奧勃朗(Merle Oberon)就這個演得最好!”

1943年,楊苡讀到了小說原著,立刻被深深吸引,自那時起萌發了翻譯這部名著的念頭。“當時都流行讀《簡·愛》,但我看完就覺得,這個愛情可以超越階級、社會,可以超越生死,什么都可以,而且可以愛一輩子,那就是永恒的,我覺得比《簡·愛》好。”

但真正開始翻譯卻是十年后的事了。梁實秋也曾譯過這部小說,并把它定名為《咆哮山莊》,“梁實秋英文水平超一流,只兩三個月就翻完了,但我總覺得書名不是很妥,誰愿意用‘咆哮二字來稱呼自己的住宅呢?”

“我那時也住個破房子,沒人要的丙種房,一塌糊涂,廁所什么都是壞的,樓下有個大院子,當時正好拿了筆稿費,兩百塊錢,我就瞎搞,建設起來,種了點樹。每晚坐在那兒,外頭刮大風,對面山上像鬧鬼一樣,尤其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家,有點瘆人。那晚風雨飄搖,一陣大風呼嘯而過,雨點打在玻璃窗上,宛若凱瑟琳的哭泣,覺得自己正住在約克郡曠野的那所古宅子里,不自覺地念著Wuthering Heights,靈感從天而降!”

楊憲益兄妹三人談笑風生,左為大妹楊敏如,中為小妹楊苡

那晚,楊苡興奮地寫下“呼嘯山莊”四個大字。上世紀50年代,她的譯本由平明出版社出版,后來國內出版這部小說都以《呼嘯山莊》為通用譯名,楊苡的譯本至今仍被許多讀者視作經典。

“我那本是巴金給我出的,版本非常好,但給紅衛兵抄得家里只有七本了,也不懂得留。‘文革的時候,讓我寫檢查,說翻譯這本書,宣揚階級調和論。他們命我愛人開箱子,站在凳子上,把箱子里頭的毛線、衣服就往地上扔。當時我們三樓還有好多鄰居都圍著看, 我們宿舍很團結,鄰居大叫,來強盜了,這一喊呢東西不好翻了。走時他們幾個自行車的氣嘴子都給摘了,于是我又多一個罪名,挑動群眾斗群眾。”

楊苡興趣廣泛,翻譯之外,她還進行詩歌、散文和兒童文學等方面的創作。后來,《呼嘯山莊》和她的兒童文學都受到批判。

“1959年我已經挨批了,我寫《自己的事自己做》,鼓勵小朋友守秩序排隊、不要隨地吐痰、講衛生,結果批斗,有個干部說,那個楊苡帶著資產階級的有色眼鏡,批判我們的新中國兒童,說他們隨地吐痰,然后底下就說隨地吐痰有什么不好,說完就‘呸一吐,吐完后他還用腳擦一下。”

1960年,楊苡到南京師范學院任教。“文革”開始她就“靠邊”了,后因楊憲益坐牢受到牽連。直至哥哥1972年出獄,她才得到“解放”。

在楊苡心中,上世紀80年代初和中葉是“一長段美好的令人振奮的新時期”,她和趙瑞蕻、黃裳、王辛笛等人相聚巴金家中,大家談笑風生,似乎都忘了自己的年齡,“聊天時,想起那場浩劫,我們都笑著說:活下去真好!”

1982年,楊苡無意中翻到一本《世界電影》雜志,封面是當年勞倫斯·奧利弗和梅爾·奧勃朗站在“呼嘯山莊”前的黑白劇照。“我在里頭第一次發現有《呼嘯山莊》的電影譯本,很有意思,內容跟我的翻譯完全一樣,我忽然就很得意,跟我愛人說,趙老頭你看,英雄所見略同。后來別人就笑我了,這實際是抄你的!那時也不懂什么叫盜版,但我還是很得意。”

百歲楊苡精神矍鑠,保持著一貫的開朗心境,每天下午她都堅持讀兩小時報紙,和外界一點都“不隔”,有靈感時還要抓緊寫東西,為此,她甚至跟保姆立了個約定。“因為她管吃,要跟我出各種花樣,那天我說,你聲音太響,一陣一陣的,能不能一個下午別說話?我變篇文章出來,要是能發表,這稿費就歸你,這是最好的辦法,‘買安靜!”

與巴金昆仲魚雁往來

1937年,楊苡從中西女中畢業,墻上一張放大的黑白照片就定格于她的青春年華。“那個照片是18歲中學畢業,手里拿的是文憑,我們學校屬于美以美會,跟宋美齡她們是一個系統的,學校給的文憑白底金字,當時我們覺得珍貴得不得了,當然,這個文憑到‘文革的時候也就燒掉了……”

墻上的少女若有所思,楊苡說,每次回看這張照片,仿佛就回到當年情景——她笑著激動地對母親說:“巴金的信!是巴金寫給我的!”

苦悶、彷徨,自己被死死看管在家里,不能像其他同學那樣唱著救亡歌曲在游行行列中前進。那時,巴金的《家》已在學生中非常流行,17歲的楊苡覺得自己一腔熱情找不到出口,于是鼓足勇氣,給當時已名滿天下的巴金寫了封信,將心中郁積的情緒向從未謀面的作家一吐為快。“‘我是青年,我不是畸人,我不是愚人,我要給自己把幸福爭過來,這樣的話對我影響太深了。我覺得我的家酷似他的‘家,我卻不能像覺慧那樣,沖出那個被我稱作‘金絲籠的家庭。”

令人意外的是,楊苡很快就收到了小密格子的信封,里頭裝著巴金的回信。信中,巴金稱她為“靜如”,落款是“芾甘”。巴金像一位敦厚的兄長,溫和地鼓勵她要忍耐,“未來總是美麗的”,并且鼓勵她與自己的哥哥、當時正在天津南開中學教英文的李堯林通信。

沒多久,楊苡與戴著眼鏡的清瘦的李堯林第一次見了面。在與巴金一家后來長達69年的交往中,被當成家人一般的楊苡結識了巴金龐大家族的絕大多數,但巴金“三哥”李堯林卻是楊苡在實際生活中認識的第一位李家成員。

“在不到五個月內我收到了他40封信,按照他的囑咐,我們每個信封背面下角都寫上數字(No.1或No.2……),當然我想我的信早超過了40封。”

哥哥楊憲益赴英國留學后,失去呵護的小妹楊苡總是感到說不出的孤獨,直到遇到李堯林,她才覺得自己又開心起來。

“1937年日本鬼子的炸彈擊中了李先生所在的、不在租界內的南開中學單身教師的宿舍,他撿出幾本書和幾件衣服跑出來了……當時天津租界生活表面平靜如常,我反正已中學畢業,無法上大學,就在家亂看書、又學畫,還和兩位同學異想天開地去一個白俄舞蹈學校學了一陣踢踏舞。此外無非是看電影,遛彎,互相串門,大家心里都明白這種安逸的生活長不了……但在這個初夏或是暮春天氣的1938年,我的確度過了一生中最難忘的幾個月!”

“七七事變”爆發后,已考入南開大學中文系的楊苡和同學們都成了“平津流亡學生”,南開、北大、清華三校在昆明組成西南聯合大學。1938年7月,她離開動蕩不安的天津,乘船經香港、安南(今越南),最后抵達昆明。

楊苡與巴金的第一次碰面也是在昆明,當時巴金到昆明看望蕭珊,楊苡這才見到斷斷續續通了十幾封信的神交已久的“巴先生”。“一見面之后非常窘,”楊苡印象中,四川口音很重的巴金在生人面前不太會說話,甚至有些結巴,但告別之后,大家在紙上世界又開始了無拘無束的交流。

上世紀50年代,楊苡與巴金的通信仍未中斷,但由于各種運動,間隔長了許多,說話也更小心了。兩人的通信,如其所處的時代歷盡坎坷。“文革”期間,家人被迫替她處理掉其與沈從文、黃裳和蕭珊等人的信件,最后僅存巴金的23封信,一直被她想方設法保存下來。為此,她遭受了此生惟一來自造反派的一記耳光。“文革”后,她與巴金漸漸恢復通信。1987年,楊苡將巴金寫于1939至1985年間的60封信收進《雪泥集·巴金書簡》一書中,它見證了半個多世紀一段珍貴非凡的友情。

楊苡去昆明上學后,李堯林也訂過她曾乘坐的“太古號”船票準備去昆明,但后來還是將票退了。“漫長的等待在一封封長信中消磨殆盡。然后一連串由于傳言造成的誤解,加上我這個被嬌慣壞了的小妹妹的胡思亂想,特別是由于時局突變,通信越來越遲緩,多少想說的話最后也只能吞咽下去,結成了一連串的遺憾的苦果,這一切都不是如今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年輕人所能體會的……”

1940年,楊苡與西南聯大的同學趙瑞蕻結婚。1945年,正在教師宿舍懷抱嬰兒的楊苡,突然接到蕭珊從重慶寄來的信:“李先生已于11月22日離開了我們。我很難過,希望你別(傷心)!”楊苡再也沒忍住,失聲痛哭起來。

半個多世紀后,她在《夢李林》一文中寫道:“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遭到命運對我心靈的猛擊,我沒有力量承受這樣殘酷的碰撞……好像曾有個人走進我的心里點亮一盞燈,但沒多久,又把它吹熄,掉頭走開了!我想起他譯的《懸崖》中的一句話:‘一把刀就是一把刀!”

聽唱片曾是楊苡與“李先生”共同的愛好和秘密。學英文出身的李堯林當年還會把歌詞寫出來給她。“現在我已到了碎夢難拾的年齡,如落英散落在地上,無法俯身拾起。當我再想到我和李先生共同喜愛的唱片‘與我相遇在夢之門時,我想起在天津留下的40封信早在1939年日寇進入租界前化為灰燼……我只保存他聽《夢之門》時為我親筆記下的英文歌詞,一語成讖!”

“文革”后,楊苡在上海武康路巴金家里看到了李堯林保存的那些唱片,巴金后輩想送她,她只道了句:“什么時候聽這些唱片不會掉眼淚,我再聽。”

如今,百歲楊苡經常會凌晨3點醒來,夜深忽夢少年事,她習慣再聽聽老歌。“比如我很喜歡聽那首《I went to your wedding》。Your mother was crying. Your father was crying. And I was crying, too.”

(參考書目:《青春者憶》;《雪泥集:巴金致楊苡書簡劫余全編》;《魂兮歸來》;《逝者如斯:楊憲益畫傳》;《兄妹譯詩》;《離亂弦歌憶舊游》;實習記者倪源蔚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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