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一凡
(作者系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世界發展研究所前常務副所長)
編者按:特朗普繼續加碼對華貿易制裁,宣布要對中國對美出口的另外1000億美元產品加征關稅。如果說上一輪針對中國對美國出口的500億美元高科技產品加征關稅,還只波及到了美國企業生產領域的話,那么新一輪貿易摩擦的升級很快會使美國民眾感受到切膚之痛。
的確,特朗普身邊精通宏觀經濟的顧問們(比如科恩)已經紛紛離職,只剩下一些陶醉在上世紀80年代打贏與日本、蘇聯貿易戰記憶中的老人們在給他出主意。這些人似乎不懂經濟全球化使中美經濟都捆綁在一個全球價值鏈上,中國對美出口給美國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好處,而特朗普隨著最近民調的人氣指數上升,還覺得自己是個敢于挑戰中國的英雄,似乎根本沒有察覺,美國宏觀經濟的危險正一步一步逼進。
2008年金融危機以后,美國政府動用了幾乎一切資源拯救資本市場,不僅財政部用大量稅收去拯救金融機構,而且美聯儲還采取了大量非常規的、極其寬松的貨幣政策,例如,先是把利率降到零附近,然后又采用了三輪購進國債及其他債券的“量化寬松”措施等。這種俗稱“印鈔票”的貨幣政策之所以沒有引起超級通貨膨脹,很大程度上受益于美元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地位以及“經濟全球化”。
首先,美聯儲聯手歐洲央行、日本央行、英格蘭銀行和加拿大央行為資本市場注入了大約5萬億美元的流動性。大量“新印”的美元通過資本市場流向了新興經濟體,并沒有留在美國。這些資金涌入新興經濟體,帶來了當地資本市場的繁榮,從而又使美國金融機構從中獲得了不少收益,部分彌補了它們在本國金融危機中的損失。而另一方面,中國等新興經濟體對美的出口價格又壓低了美國國內一般物品的價格,極大程度地降低了美國通脹壓力。
然而,隨著美中貿易摩擦的升級,這兩個好處卻都有可能一去不復返。
首先,對中國出口產品增加關稅會導致美國境內的物價水平普遍上揚。中國是美國消費市場上各種日用品的最大供貨商,又是許多美國企業的中間產品供貨商,增加關稅必然直接導致美國從中國進口的成本增加。這將推高美國國內整體物價,美國只能尋找替代品或者從替代國家進口。然而,隨著中國經濟生產的不斷擴張和產業鏈升級,美國想找到可替換的國家并不那么容易。即使有些國家可以提供一些替代品,但卻無法給美國市場提供如此大量的制成品。美國輿論過去不斷制造幻覺,一直認為中國的比較優勢就是低廉的勞動力,以至于美國人以為很容易找到替代中國制造的經濟體。然而時過境遷,中國制造現在的真正優勢在于擁有工業生產所需的復雜配套程序和全面完備的工業體系,而這些優勢并不是一般國家所擁有的。因此,倘若美國對中國出口的產品加稅,美國在很大程度上只能自己默默承受進口價格的上漲,從而導致國內通貨膨脹的大幅抬頭。
其次,美國的就業率已經達到歷史新高,美聯儲也已退出“量化寬松”,進入加息通道。若通貨膨脹迅速抬頭,美聯儲將不得不加快提升利率的節奏,以對沖通脹壓力。然而另一方面,隨著特朗普政府的減稅政策生效,政府的財政收入下降,政府需要增發新的國債來支持公共開支。而美聯儲退出債券市場將使國債發行更加困難。如果美聯儲不再用很低的利率來購買美國國債,那么誰來購買美國新增的國債呢?美聯儲利率上揚,金融機構購買國庫券的能力也隨之下降。中國政府倒是有這個能力,但在美國要與中國打貿易戰的背景下,中國政府顯然不愿意這么做。如果新增國庫券的買家寥寥,國庫券的利息就會大幅上揚,這既增加了美國政府未來的財政負擔,也增加了美國資本市場上更多的不確定因素。
最后,債券市場上的利息如果大幅上揚,就會引起美國資本市場上的動蕩。大批資本會離開股市,到債券市場上追逐利潤。股市價格的高低是由資本的充裕程度決定的,當資本大量離開股市時,股市的價格便無法得到支撐。事實上,美國股市目前恢復并超過了危機前的水平,這很大程度上正是受益于美聯儲的超級寬松貨幣政策,使投資者幾乎可以不計成本地借錢“炒”股市上的金融產品,制造出一個又一個新的金融泡沫,例如“頁巖氣革命”“個人信貸保險”等等。投資者都認為,這些泡沫不可能持久,當美聯儲升息到某個階段時,泡沫一定還會破裂。特朗普要與中國打貿易戰的消息傳出,美國股市已經風聲鶴唳,與中國市場相關的企業股票已經大幅下滑,美股市值蒸發了1.8萬億美元。若真與中國“開打貿易戰”,美國股市的崩盤可能會提前到來。
特朗普未當選總統時,曾發過“推文”說,如果美國股市下跌2000點以上,那個當政的總統就該下臺。如果特朗普對宏觀經濟的這些關系弄不清楚,最終與中國搞“貿易戰”導致美國宏觀經濟的大幅失衡,從而導致股市的坍塌,那他的預言也許就要在他身上應驗了。當然,特朗普身上唯一確定的,就是不確定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