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奕潔 潘天芹
【摘要】英國海上保險在全球占有領先地位,其海上保險條款是許多國家模仿的對象。英國《2015年保險法》在《1906年海上保險法》基礎上的誕生對海上保險法進行了重塑。本文通過比較英國《2015年保險法》和《1906年海上保險法》最大誠信原則具體內容的變化,分析我國《海商法》的完善方向,使保險法更加適用于實踐,為海上貿易的發展保駕護航。
【關鍵詞】最大誠信原則 告知制度 保證制度 保險法
在保險活動中,最大誠信原則最早以法律形式出現是在《1906年海上保險法》(以下簡稱MIA1906)第17條:“海上保險是建立在最大誠信原則基礎上的保險合同,任何一方不遵守這一原則,他方可以宣告合同無效。”由于當時英國在海上貿易領域中的領先地位,以及全世界海上保險內容的空白,該原則幾乎被全世界接受并運用。雖然從法律條文表面上看,最大誠信原則對保險雙方都有約束,但在實際運用中,被保險人往往需要盡更多義務。而且,由于大多數被保險人對保險法規涉獵不專,在實際賠付中,一些保險人往往以“被保險人違反最大誠信原則”為由,拒絕賠付,嚴重損害了被保險人的求償權,違背了保險產生的最初意圖。因此,自21世紀后半葉起,最大誠信原則被許多人詬病,許多業內學者甚至認為保險法應當徹底廢除這一原則。但是,正如霍姆斯在《普通法》開篇所說:“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邏輯,而在于經驗?!焙I媳kU作為一種商業保險,其本質是一種交易,而從人類社會歷史追溯,“誠信”是一切交易活動的前提。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廢棄說”過于極端,我們真正要做的是對不嚴謹的舊法進行修改,使之跟上社會步伐,并真正公平地應用于保險當事人。
一、最大誠信原則的變化背景
MIA1906將最大誠信原則分為兩部分:告知制度和保證制度。第一,告知制度是保險合同訂立的前提。MIA1906要求被保險人向保險人積極主動地告知關于保險標的一切會影響保險人決定是否承保及確定費率的事實,并對被保險人違反告知義務的后果作了十分嚴苛的規定,即保險人可以撤銷保險合同。第二,保證是保險合同訂立的基礎。MIA1906要求被保險人在合同訂立前做出允諾型的保證,即去做或不去做某種事情,且無論其保證對保險標的危險程度有無增加,只要被保險人違反該保證,保險人就可拒絕賠付。
MIA1906中的告知制度和保證制度是依托當時的社會背景應運而生的,但在實踐中,出現了不少問題。一方面,被保險人真正履行主動告知制度十分困難。因為大部分被保險人并不具有專業保險知識,他們并不能篩選出所謂的“重要事實”,所以,為了在保險事故發生時得到賠付,他們往往會將一堆雜亂無章的信息告知保險人,造成保險人信息混亂,增加了保險人的工作量。而且,嚴苛而單一的違反告知制度的后果過度維護了保險人的利益,對于那些無意漏告信息的被保險人是十分不公平的。另一方面,由于當時英國海上貿易剛剛起步,航海技術匱乏、航海經驗不足等因素使得海上運輸環境及其不確定,因此發生海上事故的頻率很高,保險人賠付金額龐大。從這個角度講,嚴格的保證制度有利于海上保險市場的發展,使保險人不至于因資金流轉不靈而崩塌。但是,如果在船舶運營中,被保險人無意違反了一項保證,即便該保證并沒有增加保險標的風險,但他知道自己即將面臨保險合同被解除的困境,那么,他在接下來的航行中遵守其他保證、積極抵御風險的責任感就大大降低了,這樣的消極舉動對于航海事業的發展十分不利,并且使一些無辜的被保險人在保險事故面前得不到應有的保障,違背了保險產生的初衷[1]。
因此,英國《2015年保險法》(以下簡稱IAU)應運而生,這是MIA1906實施百年來的第一次變革。在此次變革中,最大誠信原則雖然得以保留,但是其內容已經被重塑。
二、最大誠信原則內容的變化
對于最大誠信原則,IAU只保留了MIA1906中的“海上保險是建立在最大誠信原則的基礎上的保險合同”,刪去了MIA1906中關于“合同無效”的嚴苛敘述,這樣一來,最大誠信原則只是一種基本原則,保險人再也不能就被保險人違反最大誠信原則而提出合同無效,從而拒絕賠付。
(一)告知制度的變化
1.告知義務得以分攤。相比于MIA1906中的主動告知,IAU對告知制度作了相當大的變動。從字面上看,IAU將“告知義務”表述為“公平提示義務”。從內容上看,IAU在舊法基礎上附加了保險人的主動詢問義務,即若被保險人無法就保險標的重要事實向保險人作出全部陳述,被保險人應告知保險人充分的信息以使謹慎的保險人能注意到其需要進一步詢問被保險人以解釋這些重要情況??梢?,在IAU中,“公平提示義務”依舊以被保險人的主動告知為主,但是引入了保險人的詢問告知義務,使MIA1906中完全壓迫在被保險人身上的告知義務分攤給了保險人一部分。
“主動告知為主,詢問告知為輔”的告知模式是符合海上保險業發展的。自1906年以來,海上保險已經發展了100多年,對于一些發生頻率較高的海上保險事故,保險人已經了如指掌。因此,在現今訂立海上保險合同時,保險人能夠通過以往經驗,詢問出一些重要事實,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信息混亂帶來的問題。并且,在新法約束下,保險人在被保險人主動告知過程中能更加主動、仔細地去聆聽,既減輕了缺乏保險專業知識的被保險人的負擔,又使被保險人不能過于簡單、含糊地陳述或省略重要事實,給保險合同的當事人雙方都帶來了便利[3]。
2.“比例救濟”的引進。相比于MIA1906中違反告知制度的單一嚴重后果,IAU引入了“比例救濟”的概念,將被保險人違反告知制度的主觀狀態分為兩種:故意或輕率、既非故意又非輕率。同時,在IAU附件中列明,對于前者,保險人有權宣布合同無效并拒絕索賠,同時無需退還保費。對于后者,IAU劃分了三個層次:第一,如果被保險人沒有違反公平合理陳述義務,保險人將不會同意對合同條款的任何變更,則保險人可以解除合同拒絕賠付,但必須退還額外收取的保險費。第二,如果保險人同意以不同的條款(除涉及保險費之外的條款)變更合同,保險合同將視為已經按保險人所要求的不同的條款訂立。第三,如果保險人將會增加保險費,那么保險人可以按比例減少保險賠付數額。
比例救濟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被保險人的壓力,但缺乏一定的可操作性。比例救濟不僅需要保險人花時間搜集證據來證明被保險人的主觀狀態,而且保險人有義務證明如果相關情況被告知,保險單將會以何種條件作出。此類證明難度很大,對保險人的專業素養要求較高,同時也會過多地占用訴訟資源[3]。
(二)保證制度的變化
1.“因果關系”得以體現。在IAU中,保證制度作了相當大的改動。IAU刪除了MIA1906中關于免除違反保證的責任規定和保證性質的部分定義。同時,增加了“與實際損失無關”的概念:如果被保險人能證明其雖然違反了保證制度,但不可能導致已發生的損失的風險程度增加,則視為被保險人遵守保證制度。
IAU將違反保證制度的情況加上了“因果關系”,對被保險人的求償權給予了一定的保護。但是,有學者認為該條款“不可避免地造成不確定成分增加”,畢竟被保險人想要證明違反保證條款不會使現有損失增加是一件很難的事[4]。并且這里的“增加”一詞表述比較模糊,到底是實質上增加了該種損失的可能性,還是只要有影響即可,IAU中并沒有明確規定[2]。
2.補救措施的增加。IAU廢止了MIA1906所有條款中關于被保險人如果違反保險合同中的保證將免除保險人合同責任的規定。并且,IAU新增規定,對于違反保證的被保險人,自保證違反時起至違反事項補救為止,保險合同中保險人的賠償責任“中止”。也就是說,對于違反保證義務的被保險人,只要違反的事實已經被改正或者情況發生變化而不需要被改正,他們獲得賠付的權利在新法中有機會得以重生。
IAU中的這一修改將違反保證行為使合同“無效”轉為了合同的“中止”,給予被保險人更大的補救空間,對雙方相對公平。
三、對我國《海商法》修改的啟示
(一)告知制度的完善
對于告知的模式,我國《海商法》規定了被保險人的主動告知和保險人的詢問告知。詢問告知表述為:對于保險人知道或者在通常業務中應當知道的情況,保險人沒有詢問的,被保險人無需告知。雖然主動告知和詢問告知共同存在,但是不同于IAU中“主動告知為主,詢問告知為輔”的主從關系,我國的這兩種告知模式更傾向于并列關系[3]。在并列關系中,無論是單一的主動告知還是單一的詢問告知,對于主動和詢問的當事人來說都是有傾向性的不公平。例如,在詢問告知中,雖然保險人已經積累了許多賠付經驗,會對通常情況進行調查,但是,對于不同的保險標的來講,總會有其本身的一些特殊情況,而這些特殊情形是保險人無法預料到的,這就對保險人承保帶來了風險。而IAU中“主動告知為主,詢問告知為輔”的模式,硬性規定了兩種告知模式相結合,在一定程度上更有利于解決信息不對稱的問題。因此,筆者認為,在我國兩種告知模式的現有基礎上,應該將這兩種模式的運用更加趨向于一體,而不是并列關系。
對于違反告知制度的后果,我國的法律將被保險人的主觀狀態分為兩種情況:故意和非故意,并且在《海商法》中列明:未告知或者錯誤告知重要情況對保險事故的發生有影響的,保險人對于合同解除前發生的保險事故,不承擔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的責任,但應當退還保險費。但在《保險法》中又將前提改為了“投保人因重大過失未履行如實告知義務,對保險事故的發生有嚴重影響的”。雖然兩邊的規定只差了“嚴重”二字,但在實際操作中,卻會帶來許多異議[2]。再者,即便將兩邊的表述統一起來,對于“嚴重影響”或者“影響”的定義還是非常模糊:一方面,對于被保險人來說,即使他們無意的漏告或誤告對保險事故發生并沒有直接關系,但保險人還是會用“影響”二字來拒絕賠付;另一方面,對于保險人來說,要證明被保險人的疏忽對保險事故發生到底是有“影響”還是“嚴重影響”是十分困難的,會引發救濟糾紛。因此,筆者認為,我國對于違反告知義務的救濟方式可以參考IAU,將被保險人的主觀層次以及對應的救濟方式更加明確細化,在實際賠付中給予雙方更多的參考,有利于權利義務的明確,減少保險賠付糾紛。
(二)保證制度的完善
對于保證制度,我國《海商法》僅指出:被保險人違反合同約定的保證條款時,應當立即書面通知保險人。保險人收到通知后,可以解除合同,也可以要求修改承保條件、增加保險費。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海上保險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中對被保險人違反保證條款后的一些具體救濟方式作了說明。這些條款僅僅確認了“保證”制度的法律效力,并對“書面通知”義務做出了明確規定,還對違反該制度后的法律后果作了闡述,但是,筆者認為,我國的“保證”條款恰恰缺少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即違反保證條款的條件[5]。
眾所周知,我國海上對外貿易面對的機遇和挑戰越來越多,保單中“保證”條款大量存在,但是,從實際出發,并不是每一次違反“保證”條款都會造成保險事故。因此,IAU中對于違反保證條款引入了“因果關系”的解釋,筆者認為這是保證制度改革的一項創舉,是很值得我國學習的。而且,雖然我國對于違反保證制度的后果并沒有MIA1906那么極端嚴厲,但是還是將主導權交到了保險人手上。為了創造一個更加公平的法律環境,我國對于違反保證制度的補救措施可以借鑒IAU,引入“中止”的概念,給予被保險人一定的補救機會,與國際航運市場的做法接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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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葉處然.論海上保險的保證制度[D].大連:大連海事大學,2016:15-19.
作者簡介:汪奕潔(1998-),女,浙江杭州人,浙江大學城市學院,研究方向:金融;潘天芹(1965-),女,浙江杭州人,浙江大學城市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金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