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殺手

藍鴻

1.威脅

我是一名小有名氣的作家，長篇懸疑小說《預謀》大熱以后，我已經有整整一年時間沒有出過新的作品。

我對外宣稱是想休息一段時間，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經靈感枯竭了。只希望讀者們看到我的聲明后，不要再催我出新書了。

然而，就在發布消息后的第二天，我就在我的個人微博上看到這樣一條留言：

寫出精彩的推理小說是你的責任。陸明，我覺得你還沒有盡到全力，因為你還沒寫那個案子。現在，我要你把它寫出來，寫了你一定會更紅的。

這是一個網名為“V”的人留的言。他強硬的語氣令我有些生氣，

我回復道：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案子，況且，要寫什么是我的自由。

兩天后，他回復過來：

西京剜眼案，你不會忘了吧？現在都還沒查出來呢！寫吧，不要說你不知道真相！

我當然知道這個案子。兩年前，西京市的確發生過這樣一起惡性案件，兇手把受害者的兩只眼珠剜掉，然后把他捆起來，并用膠帶封住嘴巴。

受害者被人發現時，已經因流血過多而死亡。這樣的案件一共發生過兩次，而且兩名受害者之間沒有任何關系，后來不知為什么，兇手突然收手了，此案也就懸而未決。

那么，對于警方都束手無策的案子，這個“V”憑什么認為我知道真相呢？隱隱中，我感覺我的日子將不再平靜。這個“V”，似乎對我的事了如指掌。

在我的了解中，西京剜眼案的兇手之所以殺人，僅僅是為了討另一個女孩子的歡心。

兩年前的夏天，我報名參加過一個特別的旅行團，團里的人互相不認識。我參加這樣的活動，是希望從中尋找創作靈感。

此次旅行的地點在錦海。旅行過程中，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她叫鐘靈，人很漂亮，喜歡寫作，在知道我是懸疑推理作家后，她開始主動接近我，我們經常聚在一起聊天。

有天晚上，旅行團組織了一個派對。按照計劃，聚餐結束后，每個團員都要在泡溫泉時投放一個漂流瓶，瓶里裝著寫有各自心愿的紙條，撿到的人就要努力幫對方實現。

那是一個很大的溫泉池，流動的池水宛如一條水霧蒸騰的銀龍。鐘靈從溫泉的上游投完漂流瓶后，穿著性感的泳衣游到我身旁，神秘地問道：“陸明老師，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漂流瓶里寫的是什么愿望？”

“寫的什么呀？”我有些好奇地問。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有沒有這樣的體驗，在我們遇到的各類人中，有一種人，他的眼神讓你感覺特別惡心。當它落在你身上的時候，你的衣服好像被扒光了。那種感覺，就像……被強奸一樣……”

我笑了：“我又不是你這樣的美女，怎么會遇到這種眼神？”

她嘆了一口氣道：“告訴你吧，我們團里有個叫盧蛟的就是這樣，還有，今天我們在客輪上遇到的那個師傅劉長安。說實話，我真恨不得把他們的眼珠子挖掉！這樣的人遠不止他們兩個呢，還有一個人，就是你……”

此言一出，我心頭一凜！

鐘靈見狀哈哈大笑起來：“老師，我是開玩笑的！實話告訴你吧，我漂流瓶里的愿望，寫的就是這個。我想，像我這樣特別的‘愿望，應該沒人會幫我實現吧？”停了停她又說，“不過，如果真的有人這么做了，會不會刺激到你陸大作家的創作靈感呢？”

說完，她不等我答話，就笑著游到別處去了。一個漂流瓶漂到了我的身邊，我撿起來，久久不敢打開。當時的我，完全沒有想到，之后不久，我會殺人。

我之所以選擇殺死鐘靈，除了因為覬覦她的創作提綱，還與她的這個漂流瓶有關。

記得那時，剜眼案已經接連發生了兩起，受害者一個叫盧蛟，一個叫劉長安，他們都是眼睛被人挖掉，流血過多而死。

毫無疑問，在那次旅行中，有一個人撿到了鐘靈的漂流瓶，在幫她實現那個恐怖的愿望。

我殺死鐘靈的過程很簡單。

那次旅行回來后，我們偶爾見面聊天。那天，她拿來了她創作已久的故事提綱，征詢我的意見，我一讀就驚為天人。作家的直覺告訴我，這是一部注定會很火的作品。

那天她喝了酒，在我的贊揚下，她顯得有些得意忘形，說將來一定會比我厲害。她還說了一件讓我震怒的事，她說，其實她關注我的作品很久了，發現我有些情節涉嫌抄襲。

我果斷地掐死了她，用車子把她載到深山，扔在了一口枯井里。然后，我盜用了她的故事提綱，寫成了一部暢銷小說，就是去年那部很火的《預謀》。

當然，掐死她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次溫泉一敘，盡管她說是開玩笑，但我仍然懷疑她的漂流瓶里有我的名字，下一個被挖眼的人可能是我。當時我想，如果她死了，或許那個取悅她的人就會停止作案了吧？

鐘靈就這樣神秘“失蹤”了，可沒過幾天，我就接到了一個人的恐嚇電話。電話里，他的聲音顯然經過了處理。他惡狠狠地說，他知道鐘靈是被我殺死的，他要殺了我替鐘靈報仇。

我猜到他就是剜眼兇手。我鎮定地說“：我也知道你的秘密。我的私人寄存柜里有關于剜眼案的推理資料，其中記錄了那個無人知曉的漂流瓶，包括那次旅行團的人員名單！如果我死了，警方很快就會拿到這些資料把你這個兇手給揪出來！所以，我們不妨做個交換，互相為對方保密……”

他沉默了，我深吸一口氣，看來他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我趁機問：“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她的漂流瓶里，有沒有我的名字？”

他笑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從那以后，我們之間再也沒有聯系。

2.尋蹤

晚上，我拿回了在寄存柜里儲藏了兩年的案件資料。通過這些資料，警方要查出剜眼兇手的確不是難事。可是，我卻不敢公開它們，因為我也有把柄在他手里。

原以為這件事會永沉海底，可現在，一個叫“V”的人鼓勵我，或者說逼迫我把剜眼案真相寫出來，這讓我感到無比恐懼。這說明，這件事情，除了我和剜眼兇手以外，還有第三個人知道內情。

這個“V”，到底是誰？

我再次翻看起了這些資料。其實，這些資料是我在接到剜眼兇手的恐嚇電話以后，才想辦法弄到手的。據當時的法醫檢測，兩起兇案的受害者，兇手是個左撇子的可能性很大。但在旅行團資料中，卻找不到這方面的信息。

上午，我去了那家旅行社，找到當時的導游，問她知不知道當年那個團里誰是左撇子，她表示完全沒有印象。

但是，她記得盧蛟，因為那次旅行途中，盧蛟好像和一個女人吵過架，但是她并未看清女人的樣子。

和一個女人吵過架？這個女人很可能就是鐘靈！

隨后，我馬不停蹄地找到了當時客輪租賃公司的人。我了解到，剜眼案的另一名受害者劉長安，是個很好色的人，據說有一次，他在地下倉庫對一名女性下手時，被對方搧了一耳光。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對方搖了搖頭：“是誰我不記得了，至于時間嘛……反正沒過一個月，他就被人殺了。”

兩個受害者，看來都曾經和鐘靈發生過沖突。可是，光憑這些，仍然不能鎖定那個撿到她漂流瓶的疑似“左撇子”的兇手。

車子在回市區的路上飛馳，一路上我都在想這件事。記得殺害鐘靈以前，我曾經和她提到過“剜眼案”，當時她的臉色一下就白了，說這件事千萬不能外傳，否則她會受到牽連。我還笑話她說，一定是暗戀她的某個人在替她出頭，當時她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是助理周恬打來的。電話里，她的聲音有些焦急：“大作家，今天你去哪兒了？大家都在找你！”

“出去了一趟，采采風。”我沒對任何人說起我出來查案的事。

“快回來吧，出事了！”她心急火燎地說。

3.心魔

回來之后我才知道，有人在網絡上發布了關于我的帖子。那個署名為“V”的家伙，把我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最新報料：當紅懸疑推理作家陸明勇擔社會責任，將竭力還原兩年前剜眼懸案的真相！目前，陸明正在根據內部資料調查真兇，新作將于不久問世，敬請期待！

帖子發布的時間，是昨天晚上23：00，離現在將近15個小時。我又氣又急，當即找到網絡公司的人，請他們幫忙調查發帖人的IP地址。

其實，就在上次我發現微博里留言的時候，我就請他們調查過“V”的IP地址。但那兩次都是手機留言，要查到IP地址很困難。但是這次，他們卻給我帶來了意外的收獲。

這個帖子，居然出自我的家用電腦！我清楚地記得，昨天晚上，我翻看了一會兒案件資料，然后喝了點兒酒就上了床，不知什么時候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間大約是早上7：00，我把案件資料重新帶到市檔案館儲存柜寄放好，然后驅車去了旅行社。

難道，昨晚有人趁我睡著后潛入我家，用我的電腦發了這個帖子？又或者是，那個自稱為“V”的發帖人，根本就是我自己？

好久沒去找常靜了，她是我的心理醫生。我決定去一趟醫院。

與大多數文字工作者一樣，我有輕度的神經衰弱。而且，我特別容易夢到以前的事，我的童年，以及兩次失敗的婚姻，還有那次因貪欲和暴怒而實施的殺人……

第二天上午，周恬陪我去醫院。路上，她問起我最近怎么臉色不太好，我沒有作聲。

“有件事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可又覺得不該瞞你，”周恬面露難色地說，“今天早上，我在收拾你辦公桌的時候，發現了這個……”

她遞過來，是一張簽約公司的廢舊名片，我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字跡：陸明，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否則，我會殺了你！

“看這個內容，好像是有人想威脅你。可是我仔細一看不對啊，這字跡明明……”

我心底一涼，我知道她想說什么。是的，名片上的筆跡，分明就是我自己的。

來到常靜大夫的診室，一陣簡單的寒喧之后，我向她說起了我的問題和顧慮。

她想了想，說：“從你的情況看，長期的精神壓抑、神經類疾病，加之童年的遭遇，逐漸在身體里衍生出另一個人格，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加之你對這方面有所了解，因為特別懼怕這種病癥，所以你的神經系統免疫力降低，結果呢，反而催生了它的出現。”

的確，我有過童年的陰影。小時候有一次，我和弟弟一起下河游泳，弟弟不小心被水流卷走，我拉都拉不住。大人們聞訊趕來，我說什么也不上岸。

那時候我覺得，我的身體和靈魂已經隨弟弟一起沖走了。后來，一直是“弟弟仍然陪在我身邊”、“我要替弟弟活下去”這樣的想法，鼓勵我走過了那段時光。關于這件事，我曾經對常靜說起過。

“我懷疑，他看不起現在的我，他可能會對我不利。”我說。

“他是否真的存在，還要進一步觀察。這段時間，你要盡量放松心情。”我離開診室時，常靜說。

新的發現令我很沮喪。剜眼兇手還沒查出來，我倒率先發現了自己的問題。那個自稱“V”的“我”，逼迫現在的我戰勝懦弱面對現實，做一件轟動世人的事，以證明自己的優秀。而那件事，同樣會把我推向絕路。

“你出來，我們好好談談。”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說。

“我有殺人把柄在他手上，我不能揭發他，我不能這樣做！”我對著鏡子大聲咆哮。

突然，一個想法從我的腦海里冒出來：兩年了，那個兇手一直沒再出現，或許，他已經死了……

正是這樣的想法激勵我加緊了對剜眼兇案的調查。

那次旅行一共22個人，而兇手就在其中，我決定采用笨辦法，逐一接觸和了解他們。為了盡量避免和兇手直接碰面的情況，我選擇從女性開始調查。當我走訪到第4個人的時候，我有了意外的發現。

對于我為什么要尋找那次旅行中的左撇子，我精心編織了一套說辭。這位叫范茵的推理社女孩子聽完后，想了一會兒說：“或許我知道答案。你還記得當時團里組織了一個戶外體驗活動嗎？期間導游說出一個特定的數字，大家一起做出規定的動作—— 我電腦里有那張照片。”

太好了！

范茵打開電腦，找到那組照片。最后，我們把目光集中在了一張大家一起舉手的合影上。

“記得這張照片的情景嗎，導游說‘9的時候，要求團員看誰舉手快。要知道，在那樣一個瞬間，人們做出的動作，完全出乎人的本能和習慣……”

她說得有道理，我的目光在照片上搜尋，很快落在兩個人身上。當時舉左手的，有一男一女。

我謝過范茵，叮囑她替我保密，然后匆匆趕回了西京。我從檔案館取回那份資料，從中找到旅行報名表，一比對，很快鎖定了這兩個人的名字。

可是這兩個人，一個早就出國定居，另一個在兩年前自駕游時出意外身亡了。

這樣的調查結果令我松了一口氣。無論如何，剜眼兇手對于我的威脅，似乎都在向著“零”的方向發展。那么現在，我能把這個案子的真相，通過小說披露出來嗎？

4.殺機

晚上，參加完一個推理協會組織的派對，我一個人打車回到家。

時間已接近23：00，但我睡意全無。我帶著醉意，從保險柜里拿出那沓剜眼兇案的資料，翻開，看到了那些剜眼案受害者的圖片。鐘靈被我掐死時痛苦的表情，在這一刻浮現在我的眼前。

“弟弟，我后悔了，”我搖晃著腦袋，喃喃地說，“從殺死鐘靈那一刻開始，我就走上了歧途。我活得跟縮頭烏龜一樣，沒有了勇氣和尊嚴。我拼命地想忘卻，可是，卻怎么也忘不掉……”

一個黑影倏地從屏幕前一閃，我一扭頭，卻什么也看不到。我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我預感到，今晚，他終于要現身了。

“是你嗎，你出來！”我大聲地說，聲音中帶著哭腔，“你知道嗎，作為你的哥哥，我一直想要做得更好，我要為我們倆活得更好！我要告訴你，其實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懦弱……”

“懦夫，我們之間沒什么可談的，”一個黑色的人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我面前，我看不清他的五官，“今天，我是為殺你而來。”

話音剛落，他突然向我沖來，手里已多了一把刀子，我的酒意頓時嚇醒了一半，一側身，避過這致命一擊，拉開門就往陽臺上逃。沒等我關上門，他已經追了上來，很快把我逼到死角。我扭頭一看，背后，是沉沉的黑夜，離地面有十二層樓高。

“我們之間，應該有個了斷了……是你殺死自己的，大家都會這么認為的……”

說著，他一刀捅過來，正中我的左胸。我一把抱住了他。那一刻，我驚訝地發現，那是一具溫熱而瘦弱的身體，而最后他因為興奮叫出的這句話，也堅定了我的判斷——“他”是個女人！

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我抱著她向樓下墜去，耳畔是她絕望的尖叫。我知道她是誰了。盡管沒有完全搞懂這其中原委，但我已經猜到了幾分。

5.尾聲

懸疑推理小說作家陸明墜樓而死，被人發現時左胸伴有致命的刀傷。和他一起墜樓身亡的，還有一名女子。經現場檢驗，正是她用刀刺中陸明，隨后被陸明抱住摔下樓同歸于盡。

在陸明的電腦里，警方發現了一部從兩年前就開始創作的小說，名字叫《罪惡之眼》。從內容看，很像是寫兩年前的剜眼連環兇案。

小說里提到了錦海之旅，提到了“漂流瓶”，提到了在世人眼里失蹤了兩年的女孩鐘靈。可惜，這部小說寫到中間就擱筆了，并沒有推理出兇手是誰。可是，有了這些新的破案思路，以及陸明家中的案件資料，再加上幾名有力的人證提供的線索，懸而未決的西京剜眼案終于告破了。

經查，西京剜眼案真兇是一名叫杜思瑩的女子。那次旅行，是她撿到了鐘靈在溫泉池投放的漂流瓶。她殺害盧蛟和劉長安，其實并非幫助鐘靈完成愿望取悅于她，而是因為她和盧蛟、劉長安兩人都有過節。

在那次旅行中，盧蛟、劉長安兩人都騷擾過她。在這方面，她有嚴重的童年陰影，這令她不能忍受。同時，撿到鐘靈的漂流瓶也讓她意識到，原來，憎恨這兩個人的，并非只有她一個人。

那么，就由我來替天行道好了，就用鐘靈建議的這個方法！如果用酒色作誘餌，那兩個家伙一定好下手。正是懷著這樣的想法，旅行回來后，杜思瑩很快付諸行動了。

殺死他們后，杜思瑩想知道鐘靈在發現自己的漂流瓶愿望應驗后有什么反應，于是開始接近鐘靈，卻意外發現了陸明殺死鐘靈的事。

正是從她那個惡作劇般的恐嚇電話開始，事態就進入到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杜思瑩和陸明各持對方的殺人把柄，開始互相牽制。沒過多久，杜思瑩在一次自駕游中出了車禍。

摔下十二層樓的兩個人，一個是陸明，一個是他的助理周恬。周恬為什么要對陸明下殺手呢？警方調查了周恬的身世，終于找到了答案。

原來，這個周恬，就是兩年前在車禍中假死的杜思瑩。車禍后，杜思瑩整了容，改名周恬，堂而皇之地做起了陸明的助理。

她這樣做，是想潛伏在他身邊，防范他把剜眼案泄露出去。她化身“V”，刺激陸明把剜眼案寫出來，實際是對他的一種試探，以便找出他的文稿，因為她懷疑陸明已經在開始創作了。

后來，她了解到陸明有人格分裂的前兆，于是決定偷走他的案件資料，殺死他后毀掉電腦，再把殺人嫌疑往他的“另一個人格”上推。

她曾經用陸明的家用電腦發過帖子，也曾經模仿過陸明的筆跡寫恐嚇紙片，其實都是為了制造陸明有人格分裂的跡象。作為陸明的助理，要弄到他家的房門鑰匙、或是模仿他的筆跡，自然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