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的白骨精情結

秦嶺

話說我這個大男人，當年曾有過巨大的悲傷，蓋因那個叫白骨精的姑娘，被一個叫孫悟空的猴子用金箍棒打……打死了。從十歲開始，那種悲傷漫無邊際。

電影是露天的，《孫悟空三打白骨精》。聰明美麗的白骨精一會兒變成一個少婦，一會兒變成一個婆婆，一會兒變成一個大爺，愿望只是為了能吃上唐僧肉。這樣的愿望新奇、可愛而美好。白骨精的形象從此改變了我對女人的審美，如果女人骨子里沒有妖妖的意思，那簡直就算不得完美了。

白姑娘早早讓十歲的少年情竇初開，也絕非偶然，當時尚未涉獵小說《西游記》，卻讀過《聊齋志異》。書中最經典的情節往往是：某書生上京趕考，躲進破廟避雨，昏昏然中，有狐貍變的美麗女子從窗外飄入。書生不但不嫌棄，反而放棄趕考，和狐女結為連理。我聰明地意識到，白骨精是沒有男友的，如果被孫悟空打死之前，自己娶了白姑娘當媳婦呢？既保護了這個饞女子，又玉成了自己，該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唐僧真是不識好歹，被白姑娘吃了有何不可？我暗自和唐僧做了全面而深刻的比較。唐僧的強大優勢不就是那點肉嗎，白姑娘吃了可以長生不老，自己的肉是否有此妙用尚未可知，卻也粉嫩的呢。先娶吧，過上日子再說。白姑娘想吃肉了，那就給她吃。反正吃多少，給多少。疼是疼些，忍就忍著，都是為了白姑娘，為了愛。

娶白骨精，我心中有賬一本。結婚，上炕，男耕女織，夫唱婦隨，渾身的肉夠她吃些日子。當然也會小心翼翼地教導她頓頓吃肉并非什么好事，同時手把手教會她吃面條，吃蔬菜，吃玉米。偶爾想吃我的肉時，權當過個節，開個葷。你慢慢吃，咱慢慢長。邊吃邊長，邊長邊吃。如此這般，一輩子也就過來了。如果白姑娘實在扛不住了，巴不得七八天把我吃完，也不是不可以。俗話說：“一夜夫妻百夜恩”。日子都過了，全是賺的，吃完完了。最美好的愿望是，她突然懂得了我的好，說不準改吃素了呢。那段日子，每當在田間地頭發現白花花的動物骷髏，我的遐思就像長了雙翼，渴望著千里桃花般的人間傳奇。少年郎并未意識到，那樣的虛構和想象，儼然是小說家的做派。

若干年后，我寫了篇小說《女人和狐貍的一個上午》，而在現實中我偶遇一堆狐貍遺骨，用青草輕輕地苫了“她”，久久不忍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