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丹
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及代表性項目傳承人制度是當前我國,乃至世界各國搶救、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舉措和方式。根據國情和保護實際,我國已經建立起國家、省、市、縣四級非遺名錄體系。經過十多年的探索和實踐,中國的非遺保護取得了巨大成就,列入項目名錄的代表作不僅其形態得以展示,意義得以彰顯,成為民眾身份標識、族群認同、文化多樣性和文化自覺的有效依憑,而且其價值得到肯定,作用得到發揮,成為地方生活資源、文化資本和推進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動力源泉。
中國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申報、確定并入選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及代表性項目傳承人,對于充實和完善少數民族非遺名錄體系和傳承人隊伍,更好地保護和傳承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創新性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具有重大而積極的意義。
中國少數民族非遺保護取得了很大成績,受到了政府和民眾的高度重視和關注,尤為體現在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和國家級項目代表性傳承人的保護上。
1.中國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
截止2014年11月,四批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共1372項,少數民族非遺項目613項,其中民間文學73項,傳統音樂101項,傳統舞蹈106項,傳統戲劇16項,曲藝18項,傳統體育、游藝與雜技17項,傳統美術46項,傳統技藝93項,傳統醫藥13項,民俗130項(詳見圖1)。
從圖1可以發現,在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中,中國少數民族非遺項目所占比重達到45%,這就意味著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占據重要位置,中華文化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充分表現為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豐富多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它是構筑中華民族文化精神的重要部分。在少數民族的613項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中主要是各民族獨有的項目,即這些項目只存在于特定的民族生活中,它們成為該民族標志性的文化傳統,成為該民族文化認同的文化,也是該民族貢獻于人類文化多樣性的體現。比如,土家族的“毛古斯”、藏族的“雪頓節”、錫伯族的“西遷節”等均記錄著這些民族的歷史變遷,承載著這些民族的精神情感,成為民族歷史記憶、社會生活的典型表達。也有不少項目是不同民族共享的,比如“花兒”就是包括保安、回、漢、土、東鄉、撒拉、藏、裕固等多民族共同創造和享有的項目。從這些民族的分布和居住情況來看,他們多集中在甘肅、青海、寧夏和新疆的部分地區。“花兒”誕生于民族遷徙、雜居的多民族共同生活的歷史背景下,相同地域的自然環境、歷史傳統以及生活方式構成了共同的生活傳統、文化傳統,從這個角度而言,“花兒”作為遺產更多的是地域認同的表達;花兒在多個民族中流傳,具有不同的民族特性,因而“花兒”擁有多民族的文化品格,增添了中華民族的多元色彩;作為一種生活行為的“花兒”,在生活的作用下,實現了多民族之間的交流共融,并且成為多民族共享性的文化傳統。

在中國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的類別分布中,數量排在前三位的分別是民俗、傳統舞蹈和傳統音樂,依次占該類項目的比重為82%、81%和60%。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與少數民族的生活傳統有關。在我國許多地區,民俗、傳統舞蹈、傳統音樂是民眾日常生活的重要內容,也是他們重要的精神表達文化,并且這些文化的傳統最為濃厚、最為直接,也最為生活化,因此,飽含著豐沛且明確文化內涵的生活文化更易于被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申報非遺項目的主體識別和認可。
項目數量少的類別是傳統醫藥、傳統戲劇、曲藝和傳統體育、游藝與雜技。傳統醫藥這一類別的邊界極為清晰,全國的總體項目數量就不多,僅23項,而且并不是所有民族都形成了自成體系的醫藥實踐和醫藥知識。從少數民族傳統醫藥非遺項目的占比來看并不低,高達57%。在十大類別的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中,少數民族傳統戲劇、曲藝和傳統體育、游藝與雜技所占比重分別為10%、14%、21%,位居后三位。從現實情況來看,傳統戲劇、曲藝和傳統體育、游藝與雜技在少數民族傳統文化中十分豐富,也呈多樣化、多元化的格局。比如,2016年出版的《中國民間游戲總匯》收集的民間游戲就多達3000余種。*林繼富:《中國民間游戲總匯》(8卷本),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6年。如果再加上傳統體育、雜技,數量就更為可觀了。然而,中國少數民族國家級傳統體育、游藝與雜技的非遺代表性項目只有17項。造成此種狀況的原因,筆者認為這一類別的非遺項目,特別是傳統體育、民間游藝就是民眾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它們往往就地取材,活動形式及過程浸潤于生產生活之中,常被認為是影響較小的文化內容,因而對它們的關注相對較少。對于少數民族傳統戲劇、曲藝的系統調查和研究亦有待深入,尤其是其現當代的存續和發展狀態。
613項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分布在中國境內的55個少數民族中,但是,每個民族的非遺項目數量不等。55個少數民族都擁有自己的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國家制定的保護政策,從一開始就確定,少數民族的項目是優先的,保證每個民族起碼有一個最重要的非遺項目得到充分的保護。”*烏丙安:《非遺保護要回到民間、回到生活》,《中國民族報》2017年6月9日,第11版。項目數前10位的是藏族79項、蒙古族59項、苗族47項、彝族38項、維吾爾族31項、土家族28項、壯族23項、瑤族20項、侗族19項、回族17項。那么,這些民族的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數量是否與民族人口數量有關系呢?根據2010年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中國少數民族人口居前10位的民族是壯族、回族、滿族、維吾爾族、苗族、彝族、土家族、藏族、蒙古族、侗族。兩相比較,國家級非遺項目數量前10位的民族與人口數量前10位的民族基本吻合,只有瑤族、滿族例外。對于這種情況,筆者以為,滿族既有其獨特的民族文化,又形成了多元文化格局。瑤族則主要生活在南嶺地區,有著獨立的生活環境,境內因為高山、大河的切分,其原本一體化的傳統被分隔成不同的文化區域,形成了各異的瑤族支系,諸如盤瑤、布努瑤、茶山瑤、平地瑤等。瑤族支系隨著歷史演進而逐步形成。從元代開始,瑤族先祖就生活在湘和湘桂粵邊界地區,他們耕種居住地周邊的旱地和水田;或被招為瑤兵,屯田戍守;或遷徙而與漢族雜居。在不同區域,瑤族民眾創制了不同的語言習慣和生活文化,這種文化傳統的多樣性傳承至今,因而在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中瑤族項目就有20項,這也恰恰映證了非遺保護在文化多樣性方面的追求。
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最少的民族只有1項項目入選,他們分別是烏孜別克族、塔塔爾族、門巴族、仫佬族、基諾族、獨龍族、高山族。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人口數量排后7位的民族是門巴族、鄂倫春族、獨龍族、赫哲族、高山族、珞巴族、塔塔爾族。對照來看,國家級非遺項目最少的與人口數量后7位的民族有4個是重合的。人口數量排在第22位的仫佬族其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也只有1項。仫佬族現在主要生活在廣西羅城仫佬族自治縣。仫佬族由古代“僚人”發展演變而來,晉人常璩《華陽公志·南中志》中即有關于“僚人”在云貴高原云嶺山脈南沿一帶活動的記載。唐宋以后,《嶺外代答》《溪蠻叢笑》等史籍中出現了“僚”“伶”人們共同體的記述。《天河縣志》《大清一統志》記有:“伶人又名僚,俗名姆佬”,仫佬族使用仫佬語。仫佬族有豐富的民間傳說、特色鮮明的傳統節日及風俗習慣,雖然其生活習俗和文化傳統與周邊的漢族、壯族和毛南族等有交流和相關聯,但更多的體現為仫佬族民眾的生活和文化創造。
各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數量的差異不僅與人口數量相關,而且更與民族的歷史傳統及是否受其他民族的影響有密切關系。比如,人口較少的門巴族僅有“山南門巴戲”為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門巴族主要聚居在西藏墨脫、林芝、錯那等縣,他們世代與藏族雜居相處,多通曉藏語,通用藏文,生活習俗深受藏族影響。因此,門巴族的非遺項目與藏族的項目多有相同或者相似的地方。各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數量不一,原因是多方面的,畢竟非遺項目的申報和保護是一個長期的、漸進的過程。筆者認為,只要是民族的傳統生活,并且具有生活的久遠性和影響力,那么,作為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價值就是永恒的,民族與民族的文化也是平等的。無論民族大小,無論非遺項目傳承范圍大小,只要是非物質文化遺產,都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都是對維護和推進人類創造力、人類文化多樣性的貢獻。
在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中,蒙古族擁有全部十大類別的項目,藏族擁有除曲藝以外的九個類別的項目。“熱貢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分類匯總表”*參見《熱貢文化生態保護區總體規劃》,青海省黃南藏族自治州人民政府,2011年8月。中,也沒有出現“曲藝”這一類別的項目。實際上,在藏族民眾中,曲藝流行較為廣泛。那么,為什么沒有這類項目入選,主要是因為藏族曲藝常與“格薩(斯)爾”史詩演唱有關。
2.中國少數民族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
《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第二十九條明確規定:“國務院文化主管部門和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文化主管部門對本級人民政府批準公布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可以認定代表性傳承人。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的代表性傳承人應當符合下列條件:(1)熟練掌握其傳承的非物質文化遺產;(2)在特定領域內具有代表性,并在一定區域內具有較大影響;(3)積極開展傳承活動。”*《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九次會議于2011年2月25日通過,自2011年6月1日起施行。依據這些條件,目前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共1986人,其中少數民族傳承人463人,所占比重為23%,遠低于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45%的占比。筆者以為出現此種狀況有著多種原因,但有兩點可以肯定:一是一些項目難以找出代表性傳承人,二是一些項目的代表性傳承人沒有被推選出來。無論哪種情況,代表性傳承人的缺失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的保護、傳承和發展。

表1 國家級非遺項目十大類別中少數民族傳承人數量及比重
從表1顯示的數字來看,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的比例相對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來講是低的,不是因為少數民族傳承人數量少,而是對這些項目代表性傳承人的發掘有待進一步深入;與少數民族非遺受到現代化的影響程度有關系。東部和中部漢族生活區域的現代化程度高于少數民族聚居的西部、西南、西北地區。當生活在山河阻隔、自然環境相對較差的少數民族邁入城鎮化社會,傳統文化遭遇現代化的時候,少數民族民眾有諸多的不適應,傳承人斷代、高齡化現象突出。這即是在提醒現代化的發展、城鎮化的建設,需要關注文化、保護文化、融入文化,傳承人的發現和培育也應加大力度,對于那些文化根底厚、技能嫻熟、影響力大的傳承人要采取特殊的扶持政策。
十大類別的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占比重最高的是民間文學。全國民間文學類項目傳承人共計77人,其中少數民族57人,占比為74%,這種情況是與少數民族民間文學的存活情況及傳承活力緊密相關。在我國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民間故事講述、民間歌謠演唱、史詩講唱均較漢族豐富、活躍,引起了各界人士的注意和重視。20世紀80年代以來“民間文學三套集成”工作大規模搜集民間故事、民間歌謠和民間諺語,發現了大批民間故事村、民間歌謠村、民間諺語村以及活躍在鄉土村寨的大量傳承人。我國對史詩的調查和研究也超過了世界任何國家,以藏族《格薩爾》、蒙古族《江格爾》和柯爾克孜族《瑪納斯》為代表的英雄史詩和南方民族的創世史詩一直成為國家、學界和社會各界關注的重點,在此過程中發現了大批史詩說唱藝人。這些都為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的命名提供了前提條件,也是少數民族國家級民間文學類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數量位居榜首的原因所在。
傳統戲劇、傳統體育、游藝與雜技和曲藝三個類別的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分別為30人、4人、21人,占比依次是5%、8.5%、14%,明顯偏少。在現代化建設進程中,傳統戲劇、曲藝日漸式微,與民眾生活漸行漸遠,特別是在迫切謀求發展的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表現得尤為強烈,傳承人受關注程度不夠,生活困難,存在斷層危險。傳統體育、游藝與雜技類非遺項目傳承人偏少則與該類項目的大眾化、普遍化有關系。比如,傳統體育項目和游戲活動重在人人參與,共同實踐,因而如何運用何種標準認定傳承人就比較困難。傳統醫藥類國家級非遺項目23項,含括少數民族傳承人在內的代表性傳承人就達74人,這與這類項目對象明確、進入生產性保護的機會多有關。
從性別角度來看,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項目女性傳承人的數量明顯少于男性傳承人,而且傳承人的性別比重及人數多少因為項目類別的不同而有所差異(詳見表2)。

表2 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項目傳承人的性別狀況及比重
在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中,不同項目類別的傳承人女性占比最高的是傳統美術,認定的35人中13人是女性,比例為37%,這與傳統中國男女的社會角色、職業分工密不可分。傳統美術中有大量刺繡、剪紙、編織類項目,基本是女性從事相關創作和勞動,這在許多民族生活中已形成傳統。比如侗族刺繡,柯爾克孜族刺繡,蒙古族刺繡,維吾爾族刺繡,錫伯族刺繡,瑤族刺繡,滿族刺繡,羌族刺繡,苗繡,哈薩克氈繡和布繡,水族馬尾繡,土族盤繡,藏族湟中堆繡,哈薩克族芨芨草編織技藝,藏族編織、挑花刺繡工藝等項目傳承人以女性為主體。5·12地震后,四川阿壩州成立了“阿壩州婦女羌繡就業幫扶中心”“阿壩州藏族編織挑花刺繡協會”,以此為抓手來推動以羌繡為代表的羌民族文化的保護與發展,采取“企業+合作社+農戶”的方式帶動3000余名受災失地的婦女居家靈活就業,增收致富。*參見《國家級羌族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建設自評報告》,四川省文化廳,2017年1月。由此可見,在少數民族非遺傳承發展中,有些項目是適合女性的,有些項目是以男性為主導的,因此,搶救保護、傳承發展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要建立起類型性保護發展的性別意識,這樣才能更加具有針對性,也才能實現中國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的有效性。
中國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存在著類型缺失,并且項目類型數量與傳承在民間的非遺不對稱的問題。以民間文學類為例,在我國55個少數民族中,沒有民間文學類項目的民族就有保安族、布朗族、白族、朝鮮族、獨龍族、達斡爾族、鄂倫春族、俄羅斯族、鄂溫克族、高山族、赫哲族、基諾族、京族、傈僳族、黎族、門巴族、毛南族、仫佬族、怒族、水族、塔吉克族、塔塔爾族、烏孜別克族、仡佬族等24個民族。民間文學是民眾口頭創作、口頭傳承的生活文化,任何民族都擁有自己的民間文學,他們通過口頭講述、演唱記錄生活,表達情感。“社區、群體和個人繼續其各種實踐、觀念表述、表現形式、知識和技能以確保非物質文化遺產存續力之權利應得到承認和尊重。”*《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倫理原則》,巴莫曲布嫫、張玲譯,《民族文學研究》2016年第3期。因此,出現24個民族沒有民間文學類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的情況值得關注和思考。
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中存在的民族與民族之間項目不對稱、不對等的情況也比較突出。比如阿昌族、保安族、布朗族、德昂族、獨龍族、東鄉族、俄羅斯族、高山族、赫哲族、基諾族、景頗族、京族、珞巴族、拉祜族、門巴族、毛南族、仫佬族、怒族、普米族、塔塔爾族、烏孜別克族、仡佬族、佤族23個民族的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在3項或3項以下,其中7個民族只有1項國家級非遺項目。倘若落實到十大項目類別上,這種不對稱、不對等的現象就更為明顯。
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民眾的一種生活方式和生活狀態,目前對它所具有的功能的發掘與利用還不夠充分。青海熱貢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已著手做了一些先導性的工作,比如將唐卡、彩繪、泥塑、壁畫等非遺的保護傳承與旅游開發、精準扶貧有機結合,有效推動了黃南社會經濟的持續發展,這種做法和經驗應該及時總結和推廣。黃南州通過扶持傳承人開展相關項目的生產性保護,使非遺成果轉化為經濟效益,有力增加了非農收入,走出了“保護中發展、發展中保護”的路子。例如,位于同仁縣卓龍村的刻板印刷傳習中心現有學徒46名,從藝戶數占該村50戶總數的92%,就因這一非遺項目的傳承,該村農閑季節人均收入提高4000元以上。熱貢民間藝人組團前往外地創業,發揮非遺技藝優勢,按照市場需求從事佛像繪畫、泥塑制作、建筑彩繪等,每年約有500名民間藝人輸出到外地,年創總收入達2500萬元以上,比如藝人尕藏組建了農民工工會,專門負責勞務輸出創收。熱貢六月會也恢復發展,充滿節日氛圍、規模宏大的民俗活動每年吸引300余萬游客前來觀看參與,帶動了旅游業的發展,社會經濟效益顯著。*參見《熱貢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建設評估報告》,青海省黃南州熱貢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管理委員會,2017年2月。
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社區建設的關系在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發展上需要加大重視和投入的力度。當前,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社區民眾生活質量提升,幸福感、歸屬感增強,以及社區文化建設等方面的工作還需加強和落實。在熱貢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內,非遺項目為維護社區團結,促進社會穩定,傳承發展優秀傳統文化,營造更加安定有序的發展環境發揮了重要作用。保護區實施非遺保護傳承,加大對民間藏戲的扶持力度,使民間藏戲團由8年前的6家增加到現在的16家,保護單位幫助民間藏戲團恢復《昂薩文波》等12個傳統劇目,新編《蘇吉尼瑪》等6個劇目。目前,全州民間藏戲團能演出的劇目達37個。對熱貢六月會的保護傳承給予資金補助,由以前的8個村莊恢復到現在的24個村莊舉辦活動,參與傳承演出的群眾由8年前的1000余人次增加到現在的上萬人次。特別是保護區的核心村落,生產性保護成果喜人,鄉風文明,村容整潔,生產發展,特色突顯,呈現出村村多畫室,戶戶有畫師,爭相文化增收致富的喜人景象。經統計,吾屯村從事熱貢藝術的戶數占全村總戶數的98%,人均收入從5年前的5000余元增長到目前的3萬余元。年都乎村從事熱貢藝術的戶數占全村總戶數的70%以上,人均收入從5年前的3000余元增長到1.5萬元。吾屯村和年都乎村已經成為聞名全省的文化脫貧、文化致富先進村。*參見《熱貢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建設評估報告》。村民們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也在不斷改變,形成了一種健康向上、積極樂觀、艱苦奮斗、開拓進取的生活價值取向。保護區的民間藝人認為,非遺的保護傳承不僅讓他們掌握了一門技藝,而且滿足了他們的精神信仰需求。“‘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命名之后,傳承人傳承文化的自覺意識更加明顯。”*林繼富:《“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的文化身份》,《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社版)2011年第4期。保護區注重非遺保護傳承與維護民族團結、社會治安穩定齊抓共管,事實表明,越是非遺保護傳承得好的村落,群眾的思想境界越高,文化追求和生活水平就越高,維護社會穩定的自覺性也越高。
原本整體性的文化傳統由于申報項目的原因,被拆分成不同類別的項目,或者從原本整體性的傳統中抽取某一部分進行申報,從而成為單獨的非遺項目。比如第一批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哈尼族四季生產調”,流傳于云南省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紅河、元陽、綠春、金平、建水等縣的哈尼族聚居區,包括引子、冬季、春季、夏季和秋季五個單元的內容。“哈尼族四季生產調”是哈尼族敘事長詩“哈巴”的一部分,但是“哈巴”沒有被作為一種整體的文化實踐來申報非遺項目,這樣并不利于非遺整體性的保護,也不利于非遺意義的呈現。“土家族撒葉兒嗬”是清江流域土家族喪葬儀式的一部分,當地人稱之為“跳喪”或“打喪鼓”,這種習俗主要發生在人去世之后到出喪之前的一段時間,尤其是在守靈的夜晚,死者生前的親朋好友和鄉親鄰里在亡靈前又唱又跳,陪伴亡人。然而,在申報非遺項目時,“土家族撒葉兒嗬”作為一種傳統舞蹈抽離于喪葬儀式,摒棄其生活的源流和信仰的根基,顯然分解了清江土家人關于生命觀念的整體表達和系統認知,妨礙了對于土家族喪葬儀式的理解,以及“土家族撒葉兒嗬”舞蹈形式和文化意義的表現和闡釋。
中國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生活傳統是整體性的,也是多樣性的。“《亞魯王》在內容上是創始史詩、遷徙史詩和英雄史詩的某種融合,在形式上是東郎一人或幾人在夜間守靈時唱誦,在功能上具有‘指路經’的作用,是當地苗族群眾死后必有的儀式。吟唱《亞魯王》就是為了引導亡靈去當去之地,于是,史詩的語詞敘事文本,是嵌入儀式中的,其長度,就會受到儀式長度的規制。”*朝戈金:《“多長算是長”:論史詩的長度問題》,《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社版),2015年第5期。因此,將原本具有整體文化譜系的非遺割裂開來研究,勢必影響其內容的表達和意義的闡析。同時,將原本生活的豐富性、文化的多樣性按照現行非遺的十大類別進行項目分類編排,也必然會出現一些項目削足適履,或者歸類不當的問題。比如,傳統美術與傳統技藝、傳統舞蹈與民俗等類別間的界線有時很難明確劃分。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筆者認為不是主觀所致,而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生活文化所具有的綜合性所致。也就是說,我國非遺的十大類別是否能夠全面涵括民間社會的文化傳統,十大類別之間的分界線是否明晰等,已然成為制約中國少數民族非遺保護傳承的問題。
有些非遺項目不是某個民族獨享的,而是具有多民族共享的特性,“非物質文化事象是可以被不同的人、人群、族群甚至是整個人類所共同享用。我們可以同唱一首歌,同跳一種舞,共同歡慶一個節日,共同習得和掌握同一種手工技藝,共同享有同樣的對自然界的某種認識。”*劉魁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共享性本真性與人類文化多樣性發展》,《山東社會科學》2010年第3期。此時非遺不僅帶有民族的屬性,而且擁有了濃郁的地方特征,成為民族認同、地方認同的傳統。所以,這些非遺項目會存在多個民族的傳承人。但是,在目前公布的少數民族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中,還沒有出現生活在共享項目某一流傳區域內的多個民族傳承人的情況。比如,保安族老爺山花兒會、東鄉族松鳴巖花兒會、寧夏回族山花兒、丹麻土族花兒會等,其代表性傳承人都是本民族的,沒有其他民族的人。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實質就是保護文化的多樣性、保護民族和地方的傳統,這些傳統是由當地人創造出來的,也是由當地人傳承發展的,在地方作用下,生活在一起的多民族之間的傳統文化區別并不顯著,而某項傳統文化或者非遺項目被多民族共享,并且被多民族傳承,本質上就是文化多樣性、非遺地方感的表現。
結語
中國少數民族非遺搶救保護、傳承發展始終堅持“以人為本”,堅持把搶救保護非遺放在第一位,這是值得稱道的,也是應當繼續發揚的。
在保護發展的歷程中,中國少數民族非遺無論是保護對象,還是保護方法,無論是理論建構,還是實踐操作,之于世界各國的非遺保護、傳承和發展,均提供了寶貴經驗,諸如整體意義上的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的建設、生產性保護等等。這些構成了非遺保護的“中國經驗”。
中國少數民族非遺保護不是靜態的,不是凝固的,而是將作為傳統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當作生活來看待,秉持“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展”的方針,實現少數民族非遺在當代中國的創造性轉換和創新性發展,為改善當代中國少數民族生活狀況,提高少數民族生活質量服務。
當然,從編制的中國非遺項目清單來看,少數民族非遺的保護傳承依然存在諸多問題,這些問題的存在也意味著中國非遺的保護、傳承與發展仍需在理論上和實踐上進行不懈的探索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