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璇 高雪梅
2013年以來,《漢字英雄》《中華好故事》《中國成語大會》等節目,讓表現傳統文化的電視節目,漸漸走入了人們的視野。
2017年,隨著《中國詩詞大會2》《見字如面》《朗讀者》等“現象級”節目的熱播,蓄積已久的文化類節目才真正獲得了大眾的關注,在熒屏內外帶動了“文字熱”“詩詞熱”“朗讀熱”的興起。
2018年,《國家寶藏》《經典詠流傳》《非凡匠心2》《傳承中國》《信·中國》等節目依然表現搶眼,在繼續帶動社會話題熱度的同時,也讓文化類節目從數量和質量上實現了井噴式的爆發。
文化類節目,究竟為何而“火”?
不少媒體將2017年稱為“文化類節目元年”。
2017年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要求“實施中華文化電視傳播工程”,“組織創作生產一批傳承中華文化基因、具有大眾親和力的節目欄目”。
也是在這一年里,幾檔原創類文化綜藝“引爆”了熒屏。
《朗讀者》采用“訪談+朗讀”的模式以情動人,在美文中展現朗讀者的個人生命體驗;《中國詩詞大會2》憑借新設立的“飛花令”環節,讓古典詩詞“飛”進了觀眾的心中。
連環效應之下,朗讀類、詩詞類節目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但由于這類節目具備一定的觀看門檻,在大量同質節目的“輪番轟炸”之后,如何在傳統文化的寶庫中找到新的生發點、探索文化類節目更多的可能性,成為了擺在電視人面前的挑戰。
2017年7月,國家有關部門下發《關于把電視上星綜合頻道辦成講導向、有文化的傳播平臺的通知》,提出“要堅持以文化人、以文育人,挖掘利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資源,結合新的時代特點和實踐要求,制作播出更多有思想深度、精神高度、文化厚度的文化類節目”。
政策的扶持、節目更新的實際需要,為文化類節目在題材范疇、結構形式和創作理念上的進一步突破提供了契機。
2017年年底開始,《國家寶藏》在中央電視臺綜藝頻道首播,這檔旨在講述文物故事的文博探索類節目一經播出,便迅速變身“網紅”,得到了大批觀眾的“自來水”推薦。這檔節目通過融合演播室綜藝、紀錄片、真人秀等多種藝術形式,以生動鮮活的方式,將27件文物的“前世今生”展現在觀眾面前。
而2018年春節期間播出的《經典詠流傳》,以“和詩以歌”的方式,將詩詞與流行音樂相結合,在開播次日便取得了9.3分的豆瓣評分。
知名作家梁曉聲這樣評價節目在形式上的新意:“相比以記憶和賞析為主的文化節目,《經典詠流傳》更上一層樓,將音樂和文學、傳統和時尚、欣賞和鑒賞都進行了高度統一,為現代文明追本溯源,樹立文化自信,展現的是一種更加高遠的格局、更趨飽滿的融合、更具創新的重構。”
與娛樂性的綜藝節目相較,文化類節目重在傳承“中華文化基因”,這離不開中國獨有的文化資源。因此,節目從性質上便有著先在的原創性。文化類節目的崛起,也意味著國產綜藝節目找到了自主創新的一種方向。
值得一提的是,2018年4月,九檔中國原創節目在戛納春季電視節主舞臺上集體亮相,在這九檔節目中,包括《國家寶藏》《朗讀者》《經典詠流傳》在內的文化類節目占據了相當的數量。
在中國原創節目走出國門的歷程中,文化類節目已經寫下了重要的一筆。
“曲高和寡”,是很多觀眾對文化類節目的第一印象。
如何讓看似“高冷”的文化類節目“高而不冷”“曲高和眾”,是文化類節目取得成功的關鍵,也是觀眾能否在節目中感受到傳統文化魅力,進而產生參與感和共鳴的基礎。
2017年以來,隨著文化類節目的爆發式增長,其表現形式也日益豐富,發展出文化情感類、文博探索類、文化益智類、文化真人秀等類別。而詩詞歌賦、國寶非遺、戲劇戲曲、名人家書等內容,也作為內核填充進了節目的架構中。
形式與內容的雙重拓展,讓文化類節目的趣味性、可看性大為增強。
《國家寶藏》每一期都設置了“小劇場”環節,由明星演繹文物的“前世傳奇”,其中不乏幽默趣致的段落,如乾隆皇帝因“農家樂”審美頻頻遭遇“吐槽”、小吏“喜”上演秦國版《今日說法》等,都讓觀眾會心一笑,增強了觀賞興趣。
京劇文化傳承節目《傳承中國》為還原戲劇情境,將錄影棚打造成具備梨園特色的“傳承社”;在京劇唱段上,為照顧觀眾的欣賞口味,選取了《貴妃醉酒》《四郎探母》等普及度較高的選段。
《非凡匠心2》以講述匠人故事為核心,深入匠人的故鄉,將探尋匠藝的過程融入當地的風土人情之中,還原了匠人的鮮活個性與傳奇人生。
在《非凡匠心2》總導演彭婉笛看來,文化類節目的趣味性,離不開文化性的滋養生發。
“如果把節目比作河流,那么河底是文化性的部分,河中的魚和水草則是趣味性的部分,趣味性是不能游離于文化性之外的。”彭婉笛向《瞭望東方周刊》說。
《國家寶藏》總導演兼制片人于蕾也向《瞭望東方周刊》透露,每件文物背后的故事,都是最貼近文物價值的。
“很多人都以為喜的故事經過了大量的藝術加工,其實這段故事反而是最接近史料的。被觀眾戲稱為‘今日說法的著詩問答的形式,在云夢睡虎地秦簡中本身就是存在的。”于蕾說。
越來越多電視制作人意識到,對于文化類節目而言,增添節目的趣味性,并不意味著要脫離節目的文化訴求、落入過度娛樂的泥沼,而是要在浩如煙海的文化資源中挖掘出新的趣味,讓文化本身變得有意思起來。
他們發現,自帶“流量”的明星嘉賓、聲光舞美的現代技術固然吸睛,但唯有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才是文化類節目從“一枝獨秀”發展到“春色滿園”的內在源泉。
梁曉聲曾這樣評價文化與思想之間的關系:“文化不是供人欣賞的所謂優雅文藝,或是供人娛樂的所謂通俗文藝,文化從來就和思想緊密相連。當我們逐步告別了物質匱乏的時代之后,更要用有格調、有營養的精神食糧喂飽大眾尤其是年輕一代的靈魂。”
這兩年來“井噴式”爆發的文化類節目,也在向年輕觀眾傾斜。
據于蕾回憶,制作《國家寶藏》節目的初衷,便是要吸引年輕觀眾的關注:“我們從來不缺少高收視的節目,但是我們缺少的是能夠吸引年輕人的、能夠創造話題的節目。”
《國家寶藏》播出后,節目組以一種圓滿的方式實現了初心。有數據調查公司為節目組提供了《國家寶藏》的受眾數據:其主體人群中, 20~25歲的年輕人最多,15~20歲的青少年緊隨其后。
在年輕人扎堆的嗶哩嗶哩視頻網站上,于蕾曾仔細觀察過《國家寶藏》節目的彈幕,并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孩子們看得實在是太仔細了。
“在《千里江山圖》播放的時候,主持人還在與嘉賓訪談,彈幕里卻都在說‘快看,后面的水波紋在動,他們真是注意到了所有細節,就像在批改作業一樣,一幀一幀地過。”
《國家寶藏》并非是唯一一檔與年輕人群體互動頻繁的文化類節目。
在《傳承中國》制片人田川眼中,戲曲傳承類節目的主要受眾群體并非是懂戲的中老年人和票友,而是年輕人:“我們就是在慢慢培養觀眾,沒準某個有趣的內容會讓他們覺得,京劇還真不錯,想繼續了解。那我們就成功了。”
而《非凡匠心2》的制作團隊本身就是由“85后”“90后”構成。
“由年輕人來做這個節目,能夠帶來不一樣的視角,讓看似古老的事物變得鮮活起來,與年輕觀眾的聯系也能更緊密。”《非凡匠心2》制作人毛嘉說。
事實上,年輕人群體在文化類節目的制作與傳播中,都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文化類節目在年輕人群體中掀起的巨大反響,讓我們非常興奮地看到,年輕一代對傳統文化有一種強烈的‘渴望和‘自豪,這反過來又刺激創作團隊不斷探索親近年輕人的路徑和技巧,讓他們自然而然被吸引和喚起,發自肺腑地認同傳統文化的美好、深刻和震撼。”中國傳媒大學電視與新聞學院院長、教授高曉虹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不少人都留意到,在《經典詠流傳》這檔節目里,場內觀眾都佩戴著一個心形裝置,這個裝置能夠讓觀眾即興“點亮”,大屏會將所有紅心匯聚在一起,寓意著對經典流傳激情的累積;而場外觀眾則可以通過微信“搖一搖”,不斷疊加“心動指數”。
在中國社科院世界傳媒研究中心秘書長、副研究員冷凇看來,這個原創裝置“將觀眾的‘心動做了一種驚喜感、懸念感、儀式感合一的外化呈現”,加強了節目的互動性,“使得每一首歌曲都有不低于千萬人次的人群進行跨屏交互,實現了媒介的融合創新”。
媒介的融合創新,為大眾參與文化類節目的傳播提供了更多的可能。在線上與線下、大屏與小屏之間,每個人都可以是文化的傳播者。
而從“傳播”到“傳承”,除了媒介的融合創新,文化類節目還在情感的表達上實現了今古相通——通過挖掘傳統文化的當代價值,尋找到與現代觀眾的生活相契合的內容。
高曉虹這樣分析《經典詠流傳》中歌曲所蘊含的情感價值:“《明日歌》里的惜時如金、《苔》里的平凡怒放、《定風波》里的曠達豁然、《來甦·秋思》里的鄉愁、《鵲橋仙》里的愛情……從過去到現在,人們對美好的向往,對家國的情懷,對生命的敬畏都是精神共通的。”
在《見字如面》第一季中,演員何冰曾朗讀了一封題為《我自家連一條棉褲也沒有》的信,這封信是郁達夫在1924年冬天寫給沈從文的。在信中,已經成名的文學家郁達夫熱心地為“北漂”青年沈從文找出路、想辦法,鼓勵他奮力前行。
通過《見字如面》的傳播,近百年前的一封信被人們所知悉。而這段不為大眾所知的文壇掌故中蘊含著的情感力量也穿透了歲月,讓當代為夢想拼搏的人們心有戚戚、產生共鳴。
當文化類節目有了情感,也就有了溫度,有了溫度,才能有故事。
《國家寶藏》中的“今生故事”,將文物與現代生活聯系了起來,通過考古工作者、博物館工作人員、志愿者、大學教師等現代講述者的講述,文物的當代價值也呼之欲出。
“為什么是‘前世今生?就是要告訴大家,這個文物在今天還有著非常大的時代意義,而且它不會停止在今天,它的生命還將延續后世千年。”于蕾說。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直言:“只有讓傳統文化融入到我們的現實生活中,才能讓傳統文化常駐。”
而文化類節目,為傳統文化融入現實生活,提供了情感的窗口和探尋當代意義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