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楚漆器裝飾紋樣與審美特征

林偲彥

（武漢理工大學 藝術與設計學院，武漢 430070）

一、楚文化和楚國漆器

楚國歷史源遠流長，因其從遠古發展而來，所以也繼承了遠古的文化特色。“巫”，便是其中之一。楚國人個性奔放、熱情、喜愛大自然，沒有過多的禮教約束，因此其文化奇妙、狂放而浪漫。于是這獨特的文化也成就了楚國漆器獨特的紋樣和內涵。

楚文化融合了多種不同的文化，例如三苗文化、中原文化、夏商文化以及屈家嶺文化等。楚文化一直崇尚商代的鬼神文化，并且和土著文化交流頻繁，再加上其保留的一部分華夏文化，即熱情奔放、天真爛漫，對神話和宗教巫祭習俗重視。漆器是實用器具，同時也是藝術品，工匠們在制作漆器時，把實用性和藝術性進行了巧妙整合，使其在實用的同時，給人以美觀的感受。以下筆者將試圖從裝飾藝術和審美內涵這兩方面對楚國的漆器進行分析研究，希望能對楚國古代漆器裝飾紋樣有一個初步解讀。

二、楚國漆器裝飾紋樣

“生死不離漆”這句話足以說明漆器在楚國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表達了楚國人對漆器的熱愛。在楚國，漆器包括了生活用具的各個方面，最多的為飲食器和喪葬器，同時也有家具、娛樂器和工藝品。

楚國漆器重視運用對比色，同時講究色彩搭配的和諧度。在以黑、紅為主色調的基礎上，也有一些發展。早期的漆器以單色為主，多是器物外部髹黑色的漆，器物內部髹紅色的漆。春秋時期，漆器的裝飾紋樣逐漸豐富起來，大多使用黑色、紅色和黃色來描繪；到了戰國，技術的進步使漆器的顏色逐漸豐富起來，除之前的紅黃黑外，還新增了金色、銀色、綠色、藍色等，而之前的紅色和黃色也有了發展，逐漸從單一的顏色變成各種明度純度不同的顏色。

楚國漆器的裝飾紋樣多用寫實和抽象這兩種表現方法。楚國漆器除了裝飾紋樣豐富多彩外，其裝飾技法也是不斷變化的，不會讓人感到單調。以下筆者將從紋樣的組成形式、構成法則和具體種類來分析楚國漆器的紋樣。

（一）組成形式

紋樣的組成形式將平面的圖形與立體的器物造型結合起來，將簡單的器物賦予了一種新的美感。這些復雜的花紋與簡單的器型相互融合，使漆器顯現出了一種新的秩序感和空間性。

1. 適合紋樣

圖1 虎座鳳鳥懸鼓

圖2 植物紋

圖3 從左至右，從上到下分別為龍紋、鳳紋、鹿紋、蛇紋

圖4 朱地彩繪棺

由于具有一定的外形限制，所以適合紋樣這一組成形式運用的并不多，主要是用于具象的動物形象造型的漆器上。虎座鳳鳥懸鼓（圖1）是最具代表性的具象動物造型漆器。該漆器運用了鳳鳥這一想象的神獸造型和老虎這一現實存在的動物造型。并且在漆器上以動物的斑紋和羽毛作為裝飾圖案，使動物看起來栩栩如生。

2.獨立紋樣

獨立紋樣多以具象的動物紋為首選，常繪制于器物的中心，不規則的圖形也不便用外輪廓線來勾勒與限制。同時會運用旋轉、對稱、平衡的組成形式來排列各個單位紋樣。楚國漆器的裝飾紋樣遵循互相結合的構圖法則，對紋樣的配合與協調十分重視。因此，運用這種將獨立紋樣放置在器物中心，周圍再運用一些帶形紋樣進行豐富的手法能使這個紋樣組合看起來更加豐富多變，同時又協調規律。

3.連續紋樣

連續紋樣多用數個不同的單位紋樣構成一個重復連續的組合紋樣，并且多采用橫向連續，縱向的比較少見。并且在設計的過程中，對稱的形式運用得最多。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楚國漆器裝飾紋樣的組成形式基本由這三種構成，通過三者的不同組合搭配來豐富裝飾紋樣，使紋樣更加美觀多變。

（二）構成法則

1.變化與統一

楚國漆器裝飾圖案追求新奇與多變，因此變化與統一至關重要。圖案因變化有了生命力，因單位紋樣的統一保證了協調性。變化與統一是辯證統一的，它們兩者之間此消彼長，只有當二者達到一個平衡的時候，這時的圖案才是最具有形式美的。

2.條理與反復

楚國漆器的裝飾紋樣看起來美觀、整齊，這源于紋樣變化的條理與反復。單位紋樣在不斷的復制后，按照一定的規律有秩序地排列起來，形成了楚國漆器紋樣的秩序美。

3.連續

連續式紋樣具有一定的格式與規律，通過單位紋樣不斷的連續形成一種韻律感與節奏感，但它的連續同時也是相對而言的。連續紋樣多運用于生活用具上，而生活用具又在楚國漆器中占一大部分，所以可以說楚國漆器運用的最多的紋樣構成法則就是連續。

（三）紋樣種類

善于觀察的楚國人民在日常生活中，在不同的事物上提煉出了各式各樣的裝飾紋樣。不同的紋樣用在風格各異的漆器上，不僅形狀、造型有差別，每樣漆器的用途更是不同。

1.植物裝飾紋樣

在漆器上展現的植物紋（圖2）通常是由植物的莖、枝、葉、花通過變形而得來。植物紋以花為多，主要有：波浪式的纏枝花紋，也叫做“萬壽藤”； 以“S”型排列的卷草紋，又名“忍冬紋”；雍容華貴的牡丹紋；多層次的團花紋等。纏枝花紋通常交纏在一起，葉子從旁舒展開來；牡丹紋和團花紋多用于容器，例如碗、盒等，是偏具象的花的形象；而卷草紋則是經過了加工的紋樣，它是把花葉抽象化提煉出來。

2.動物裝飾紋樣

楚國漆器上最常見的動物形象（圖3）主要以象征祥瑞的動物為主。有神話傳說中的神獸龍和鳳；有古代四神之一的虎；有長壽的神仙坐騎鹿等。龍紋作為我國祖先創造的獨特圖騰，是我國特有的裝飾紋樣，在中國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龍被認為是可通天地的神獸，因此對于宗教氛圍濃郁的楚國來說，龍是一種神瑞動物。楚國人尊龍，龍紋代表了權利與地位的象征，因此其高端的地位也決定了它必然會以單獨紋樣的形式出現在器物上，作為所有紋樣的中心。鳳鳥紋是楚國裝飾紋樣的母題，從發掘出的各種出土文物上我們不難看出。相傳，火神祝融是楚國人的祖先，古書中記載祝融“其精為鳥，離為鸞”，所以祝融為鳳的化身。楚國人用鳳鳥這一神話形象來象征祝融，以此表達對祖先的崇敬。鳳鳥和龍一樣，是神話傳說中的神獸，被認為可帶領人的靈魂飛向天上的神仙世界。究其這兩種原因，楚國人崇鳳的心理就是這樣來的。鹿是神話中仙人的坐騎，同時鹿的壽命非常長，被楚國人看作是吉祥長壽的標識，因此也十分喜愛鹿紋。白虎是四神之一，被認為可以保護亡靈，幫助亡靈升天，因此也被認為是祥瑞的動物。蛇紋，又名虺紋，多見于漆棺上，題材多為神獸神人啖蛇。由于楚國多毒蛇，人們的生活常受到傷害，因此十分厭惡蛇。借助這樣的題材人們希望能保護死者不被毒蛇傷害。這些動物紋多用寫實手法，將這些神獸描繪得栩栩如生。

3.景物裝飾紋樣

云紋，作為變幻形態最為豐富，變換種類最多的景物類裝飾紋樣，在中國文化中具有特殊的意義。云紋是一種被神化了的紋飾，它通常與龍鳳紋搭配在一起，象征著仙界。朱地彩繪棺（圖4、圖5）通體裝飾著云紋和勾連云紋，云象征著天體，意味著死者的靈魂會跟隨云一起飛向天國。朱地彩繪棺的云紋充滿著韻律感和浪漫情懷，與楚文化的爛漫風格不謀而合。這些自然景物紋常作為輔助的裝飾，以凸顯主體紋樣的中心地位。

而生活場景紋樣則多為貴族的生活場景，例如狩獵或是宮宴。另一個則是神話故事，其中“巫舞圖”最多，其次則是一些無法解釋的詭異的特殊符號。例如隨州曾侯乙楚墓出土的漆鴛鴦盒（圖6）就以“巫舞圖”作為裝飾紋樣。這些生活氣息濃厚的紋飾也是我們對楚國歷史研究的資料，從中我們可以推測出當時人們的社會生活。

4.人物裝飾紋樣

在楚國漆器紋樣中，人物紋飾相對來說運用得不多，但就現在發現的出土文物來看，對人物的刻畫還是十分精美的。其人物形象簡結而生動，配以漆器艷麗的色彩，顯現出極強的裝飾性，同時它也對當時的繪畫雕刻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5.幾何裝飾紋樣

幾何紋常從現實生活中的物品中提煉，并以抽象的手法呈現出來。例如以水波提煉的漩渦紋，象征好運不斷的回紋，以及格子紋、三角紋、點紋等。戰國時期，幾何紋的運用達到了高峰，并且幾何紋并不單獨出現，而是作為輔助紋飾裝飾在主體紋飾的周圍。點、線、面的不同組合與構成可以形成不同的紋樣，然而通過這些紋樣不同的搭配組合，也能創造出視覺感受千差萬別的圖案來。在生活用具上，我們最常見到幾何裝飾紋樣，例如漆木豆（圖7）。而且根據時代的變遷，幾何紋也逐漸從復雜轉為簡練。

圖5 朱地彩繪棺局部

圖6 彩繪樂舞圖鴛鴦漆盒上的巫舞圖

圖7 漆木豆

三、審美內涵

楚國漆器紋樣，最大的特點便是信祀好巫和崇拜鳳鳥，對于這種審美趣味產生的原因，有學者認為：“藝術品這一符號的意義和價值在于反映了人類的真實心理。”①

楚國，以其獨特的文化魅力，始終屹立在文化長河的頂端，為世人所仰慕。楚文化融合了多種不同的文化，例如三苗文化、中原文化、夏商文化以及屈家嶺文化等。楚文化一直崇尚商代的鬼神文化，并且和土著文化交流頻繁，再加上其保留的一部分華夏文化，楚文化逐漸形成了其獨特的文化體系，即：熱情奔放、天真爛漫，對神話和宗教巫祭習俗重視。

首先，楚國漆器紋樣受到了華夏中原文明的影響，具有明顯的融合性。龍紋是漢文化的顯著代表，由于周代立國，楚國處于其統治區域內，因此必不可少的受到了漢文化的影響。龍紋歷史悠久，具體的起源我們已經無法溯源，但大致應該是遠古時期，人們以蛇和鱷魚為原型所創造出的圖騰崇拜。與西方認為的龍（Dragon）是惡魔不同，華夏文化中的龍是可通天地、可供人們占卜問卜的祥瑞之獸。

第二，楚國人愛巫好巫也對楚國漆器的造型和紋飾產生了很大影響。巫風俗的盛行首先導致了人們視死如生的觀念，人們對死后的陪葬物也有很高的要求。于是在此種環境之下，催生出了一大批僅僅是用于陪葬的陪葬器，例如：鎮墓神獸、漆制棺木、虎座飛鳥、羽人、臥鹿等。這些具有神話色彩的漆器無不展現了楚國人對巫的重視。這些陪葬器的造型和紋飾，也展現出了兩個共同的特點：一是角的廣泛使用，無論是神獸還是普通動物，楚國人喜歡添上一對角，特別是鹿角，因為楚國人認為鹿是神獸，具有特殊的神奇力量；二是這些漆器的形態和紋飾都是一種天馬行空、自由爛漫的風格，楚國人在這些器物上添加各種具有神話色彩的紋樣也是希望能受到神獸的保護。

第三，楚國人的崇鳳心理也對紋樣造成了深遠影響。鳳鳥，從遠古時期以來，就因其優美的外形，受到了多族人民的崇拜。而楚國人崇鳳，最早可追溯到楚國人的遠祖拜日。祝融是掌管“火”的神仙，有書籍記載祝融“鳳凰屬也。”祝融被認為是楚國人的祖先，于是人們便將鳳鳥視為祝融的化身。鳳鳥不僅象征著吉祥、福澤，也象征著王權與力量。于是鳳鳥這一可以穿梭于天地間的神獸，被楚國人認為是可以保護自己，并帶來吉祥、福澤、美好的精神寄托。楚國人對于鳳鳥紋樣各種不同的設計手法，也代表了楚國人善于創新、追求變化的民族個性。

第四，幾何紋的出現代表了楚國最早的設計因素。楚國人通過把源于青銅器的復雜的紋樣經過抽象提煉的手法，使之形成了現在我們看到的以簡單點、線、面所構成的幾何圖案。這些幾何圖形凝聚了楚國人民的文化與智慧，即使現在看來，也是符合美的法則的。

最后，地理環境也是影響紋樣的十分重要的因素。鶴是長江中下游流域存在的大型飛禽，它的軀干羽毛雪白，翅膀和尾部有黑色的羽毛，僅在額頭處有一塊紅色。并且鶴的形態優美，叫聲洪亮動聽，因此楚國紋樣中鳳的形象應該就來自于鶴。而處于長江流域的楚國多毒蛇，人們在生活中經常被蛇傷害，于是也產生了許多神獸捕蛇、神人啖蛇的紋樣，以此來保護人們不再受到毒蛇的侵害。

四、結語

楚國的漆器無論是從工藝、造型還是裝飾上來說，都是我國漆器史上的一顆璀璨明珠，給后世留下了一筆極其寶貴的文化遺產。這些凝聚了我們先祖智慧的珍品，對于研究楚文化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楚國的漆器裝飾紋樣線條優美流暢，多運用單線平涂的技法。而對于紋樣的選取使用，則是根據器物的用途來決定的。最開始漆器的裝飾僅僅是使用彩色的漆平涂描繪，到了后期，逐漸發展為貼飾、嵌飾一些貴重的材料，如金箔、珠玉、寶石等。并且，楚國漆器的裝飾紋樣也在不斷的進化，從最早的單一簡單的紋飾逐漸發展成復雜錯落的圖案。

楚國漆器裝飾藝術作為中國傳統裝飾藝術的一部分，向我們展示了楚國人民大膽奔放的民族性格，令人向往。楚人好巫，由于遠古時期的人對于許多自然現象無法解釋，同時又要抵御猛獸的襲擊，于是他們只能寄希望與神靈，希望能夠得到庇護。所以他們將希望寄托在自然中，希望用祭祀的方式，來崇拜這些通過自然的景象轉化而來的被他們賦予了神話色彩的圖騰。楚人依賴巫鬼神靈，把生活中的事物都和這些不為所知的神靈結合起來，認為這些器物加上了紋樣便能獲得一種深深的使命感，希望以此增加自己的勇氣和力量。而這些裝飾在器物上的花鳥神獸景物，都表達了楚人希望獲得吉祥、平安的美好愿景。楚國人師法自然的做法也展現了他們崇敬、敬畏自然的思想和心理感情。

楚國人沒有中原的奴隸壓制文化，因此一直保留著原始人類的率真性格。他們運用神秘的巫術和宗教來表達自己對大自然的喜愛，更加重視審美對象的情感交流。這種浪漫的性格就造就了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奇特、富有創造力的楚國漆器裝飾紋樣。■

注釋：

① 李澤厚.美學四講[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社，1999：552.

參考文獻：

[1] 李澤厚.美學三書[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

[2] 李澤厚.美學四講[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社，1999.

[3] 皮道堅.楚藝術史[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

[4] 陳振裕.楚漢漆器藝術[M].武漢：湖北美術出版社,2006.

[5] 張正明.楚文化志[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8.

[6] 湖北省博物館.隨縣曾侯乙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

[7] 湖北省荊州地區博物館.江陵雨臺山楚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

[8] 湖北省荊州博物館.江陵天星觀一號楚墓[J].考古學報，1982（1）：7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