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學招生的變與不變

秦春華 | 北京大學考試研究院院長

美國頂尖私立高中組成的MTC聯盟，去年5月推出A New Model（美國高中創新評價體系），希望借助最新的互聯網技術，通過真實記錄學生成長歷程中的點點滴滴，弱化標準化考試分數，強化學生能力素養評估，顛覆傳統的評價模式，為美國教育改革注入新活力。

這些令人稱道的努力，因為戳中了學生及其家長對應試訓練深惡痛絕的痛點以及滿足了人們對過程性評價的向往，受到關注。然而，這些目標是否能夠實現，未來美國大學的招生錄取是否會主要取決于這些“能力檔案”，現在就做出判斷恐怕為時尚早。

招生政策相對穩定

美國大學的招生錄取工作穩定性極強，無論是申請系統還是錄取標準，一般都不會輕易發生變化。

一方面，選拔什么樣的學生進入大學，決定了大學今后的地位和命運。一所大學的招生使命、理念、目標、標準、路徑和體系，往往要歷經數十年的研究、實踐，經過各方力量的博弈、平衡，方能確立成型。形成不易，更改更加不易。以哈佛大學為例，在其400多年的歷史中，真正具有顛覆意義的招生改革不超過4次。

另一方面，美國大學尤其是頂尖大學的招生錄取，會對美國社會和文化產生極為深遠的影響。在美國，不僅僅是家有考生的家庭關注大學招生，知識界領袖、政治家、社會精英、媒體等個體和群體都會關注大學招生。頂尖大學的招生錄取，是美國上流社會的重要事務，任何關于招生錄取的微小變化，都會引發社會輿論的關注。在這種文化氛圍下，大學必須給社會以穩定的預期，幫助人們做出理性的判斷。未經深思熟慮而草率變更的錄取政策，一般不會有很好的結果。

當然，美國教育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善于反思。作為世界上最強大的教育體系，卻始終在遭受自己人最嚴厲的批評，并且在批評聲中還能不斷發展壯大，也算是人類教育史上的奇葩。事實上，美國頂尖大學的招生錄取有一整套“不足為外人道”的非公開制度，學生和家長看到的只是窗口。

美國頂尖大學歷經數百年形成的招生錄取模式，不會因為一個新的信息采集系統的引入而發生多大改變，所有新誕生的申請系統唯一試圖去做的事情是，幫助大學去發現、接觸一些原有申請系統可能觸及不到的學生，使申請者相信，這個顛覆性的新系統會幫助其更方便地申請到更適合的大學。坦率地說，這些系統所能發揮作用的空間非常有限。因為真正的大學招生錄取并不是由申請系統決定的。

注重科學藝術結合

美國大學的招生錄取注重科學與藝術的結合。高校的招生錄取是對學生的評價和判斷的過程。在進行評價判斷時，學生的科學素養固然重要，但在更多的時候學生的藝術、審美素養表現在招生錄取時發揮了更為重要的作用。

有人說，美國大學的招生官，就像是一場冰上芭蕾比賽的裁判，選手們需要做出一些通用的規定性技術動作來滿足要求。但是，區分出誰是真正優秀的選手而誰不是，依賴的是評判者對藝術的追求和直覺的把握。從這個角度出發，人們不難理解為什么美國頂尖大學的招生看上去并不復雜，一言以蔽之是“整體性評價”；另一方面，卻又撲朔迷離，無跡可尋。

想一想書法藝術，對于最頂尖的書法家來說，一幅作品的元素極其簡單，無非線條而已，但這些線條所傳遞出的情感、韻味、意境，卻令人蕩氣回腸，產生無限遐想。招生也是一樣。在哈佛、耶魯這些頂尖大學的招生官看來，尋找和發現與大學使命相匹配的未來領導者本身，就是一件充滿了挑戰和想象力的工作，可能性無限，魅力無窮。這才是大學招生最根本的價值追求。與這些終極價值相比，招生技術的變化只不過是些雕蟲小技而已。

可以預見，短期內美國頂尖大學的招生錄取標準不會發生大的改變。至于申請系統，只不過是為招生錄取提供便利服務的技術而已，更不會產生根本性的變化。歷史上，大學招生機構是最早擁抱技術變革的。剛剛進入20世紀90年代，美國大學就已經開始在招生過程中廣泛使用計算機、手提電腦、電子郵件等新技術和新設備傳輸文件，進行信息和數據管理。

學生的藝術素養在高校招生環節受到關注

看重學生學業成績

無論美國大學的招生錄取標準如何變化，但都將對學生的學業成績考查放在了重要位置。

美國大學之所以實施綜合評價錄取制度，并非出于“整體性評價”優于單一考試評價的比較，而是為了抵御所謂的“猶太人入侵”，但這并不意味著“整體性評價”不在意學生的學業成績。恰恰相反，任何一所頂尖大學無不將學生的學業成績置于招生錄取的中心地位。大學是學生學習人類文明、探求知識真理的地方，學生不具備超強的學習能力，將無法勝任大學的學習生活，也是不可能被頂尖大學接受的。

那么，為什么在人們的印象中，美國頂尖大學不在意學業成績，似乎越是頂尖大學，越不在意學業成績呢？主要源于以下三方面原因：

首先，的確有相當數量的SAT或ACT滿分學生被拒絕，但并不是因為這些大學不喜歡滿分學生，而恰恰是因為申請這些大學的滿分學生太多了，遠遠超過他們的招生數量，以至于不得不拒絕其中的一部分。事實上，當頂尖大學拒絕了一部分SAT或ACT滿分學生的同時，他們也招收了更多的滿分學生。

其次，美國頂尖大學所看重的，并非僅僅是SAT或ACT等標準化考試成績，而是高中學業特別是AP等榮譽課程的成績。2013年美國大學招生咨詢委員會（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College Admissions Counseling，簡稱NACAC）對全美大學招生辦公室的調查顯示，在所有的大學招生指標中，AP等大學預備課程成績、中學學業和標準化考試成績的重要性位居前三位。事實上，在過去的20年中，無論是美國的公立大學還是私立大學，學生學業成績始終是他們招生錄取時考慮的最重要因素。

第三，美國頂尖大學的確在中國招收了一些即使平時學習成績看起來并不突出的學生，這主要是因為中國的考試評價體系更偏重于考查學生對于知識點的重復性記憶，以及快速準確的反應和謹慎細致等維度，而這并不一定能夠真正反映出學生的實際學習能力，特別是解決未知問題的能力。另一方面，這也與那些大學的國際招生策略相關——他們招收國際學生的目的是為了增加生源的多樣性。美國本土的成績優秀學生太多了，不需要再從中國等地招收具有同樣特質的學生。

迎接招生模式變革

2017年6月，10名在Facebook上發布不當言論的新生被哈佛大學招生辦公室取消了入學資格，這也彰顯了互聯網技術對大學招生錄取的巨大影響。但是，這些情況并不意味著美國頂尖大學的招生錄取模式就此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作為輔助性工具，它們只是幫助招生機構做出更為準確的判斷罷了。而判斷的標準和過程，仍然是這些大學秘而不宣的“黑箱”。

可以預見，未來真正影響大學招生錄取的根本性變革可能來自人工智能，這將是大學招生史上的第三次技術革命——前兩次分別是考試和“整體性評價”。比如，通過將真實的人置身于虛擬環境中解決真實問題的方式來對學生做出評價，等等。

也就是說，場景是虛擬的，但問題是真實的，因而，學生的能力和潛力也將在面對真實問題時得到真實的體現。這將對現有的教育評價模式產生根本性的顛覆。因為直到目前為止，人類仍然未能完全解決一個教育上的難題：學生學習的是過去的知識，但他們要面對和解決的是未來的問題。對于這一難題，新的人工智能技術將可以提供有效幫助。在這方面，目前全球最頂尖的教育評價機構ACT已經開展了一些研究工作，并且取得了可喜的進展；而消費品巨頭聯合利華在全球的員工招聘中業已使用了人工智能的最新成果，獲得了巨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