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性思維：劍指判斷力

演 講 / 余黨緒（上海師大附中特級教師）

非常感謝大會主辦方邀請我來做這個演講，感謝各位能夠跟我一起分享關于批判性思維的話題。

我今天講的話題是《批判性思維：劍指判斷力》。

在人生的旅行中，每個人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境遇——困境、險境、逆境、窘境等，當面對這些問題時，大家第一個想到的是什么？

我想很多老師想到的第一個詞是“行動”。因為如果將這個話題形象化，就可以轉化為“流落孤島之后，魯濱遜最需要做的是什么？”當然就是行動。

在漢語中有很多類似的詞來證明和渲染行動的價值，比如說大干、苦干、巧干和實干，所以我想“行動”應該是很多人習慣的思維方式。

但是，如果我們的行動有問題呢？實干就興邦的話，就不需要思考了嗎？

今天跟各位提出一個概念：判斷。判斷就是獨立思考，但在我們的語言系統中，很多對思考的價值認識得并不是很充分。

接下來我將這個問題轉化成一個邏輯問題。大家一起來一場頭腦風暴：一個人一座孤島，28年的生存，何以可能？

很多人找到的答案是，一個人身上的信念、勇敢和樂觀。但我們常常忽略了另外一個問題，沒有物質基礎，精神力量何來？這時，我們是否需要再追問一下，魯濱遜的物質基礎在哪里？

還有人找到了另一個答案，一個人在荒島生存28年，是因為魯濱遜有豐富的生存知識以及生存能力，這個有道理。魯濱遜知識非常豐富，而且行動能力特別強，他善于將周圍的資源變化成自己的生存資源，但我要問的問題是：如果沒有工具支持，他的知識怎樣才能發揮作用？

因此我們需要更進一步追問，魯濱遜生存的物質基礎和他所依靠的工具到底來自于哪里？

如果我們認真地讀過這本書就會發現，魯濱遜生存的物質基礎和他所依靠的工具支持全部來自于那一艘船，我們可以列舉一下，看船上到底有什么東西。

魯濱遜船上的東西

做一個分類，第一個能夠滿足魯濱遜溫飽需要的面包、面粉、煙草和酒。不過如果一個人要在孤島上生存28年，僅靠現有的面包、面粉、煙草和酒是無法支撐的，他需要再生產。

所以，我們發現這個船上已經給他提供了足夠的工具，有種子，有可以做農具替代品的工具，還有剃刀……

還有安全需要的槍、火藥和望遠鏡。

再有心理和精神需要的一條狗、兩只貓，還有《圣經》。盡管在孤島上貓與狗無法完全解決他的心理孤獨，但在特定的情況下確實能夠給他帶來精神慰藉。

如果沒有這些東西，大家想一想魯濱遜還可能有信心和勇氣嗎？他的知識還有用嗎？

請大家看一下馬斯洛的人類需求層次理論。

馬斯洛將人類需求做了區分。在這五個級別的人類需求中，魯濱遜作為一個人的需求基本上都得到了滿足，包括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會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

馬斯洛的人類需求層次理論

馬克思說，孤零零的一個人在社會之外進行生產或生存是非常罕見的事情，但偶然落到荒野中的，已經內在具有社會力量的文明人或許可以做到，這幾乎就是為魯濱遜量身定做的一句話。

我這樣展開到底是為了說明什么？

剛才所說的這一切來自于魯濱遜的一個偉大的決定。大家知道魯濱遜被沖刷到孤島上后發現，這里沒有人類，沒有文明，沒有資源，沒有工具，沒有伙伴，當然也沒有希望。這時驚慌未定的他做出了一個偉大的判斷或選擇：無論多么艱辛，我都必須回到沉沒或擱淺在海洋之中的那一艘輪船，必須把輪船上所有能用到的資源全數搬到孤島。

所以我說魯濱遜的生存歸根到底“多虧了那艘船”。而這艘船之所以能夠成為他28年的生存根基，取決于他的一個偉大的判斷。

試想一下，如果我們僅僅是敢干、肯干、能干或巧干，我們能夠在這樣一個驚魂未定的時刻做出這樣一個關鍵的決斷嗎？

正確的判斷帶來合理的選擇，合理的選擇才能帶來優勝的結果。偉大的判斷才能成就偉大的事業。

需要警醒的是，我們現代人的判斷力正在退化和鈍化。因為有豐富的物質生活、完備的社會保障、良好的社會交往體系，我們很少有機會像魯濱遜那樣面對各種各樣的困境、窘境、險境乃至于絕境的選擇，我們很多時候不需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所以判斷力在日常生活中逐漸地退化和鈍化。

更可悲的是我們的教育也在參與謀殺判斷力，換言之，我們在扼殺學生的獨立思考。

舉一個例子，我們的學生寫春游的作文，學生的邏輯一般是：在春天里我看到了“山清水秀”，由“山清水秀”生發了一種非常可貴的感情——“我熱愛祖國的山水”。

這是學生的作文，但老師告訴學生這樣的游記就是最后一定要有這樣“偉大的升華”，必須表達我愛祖國的情感。

這如果是學生個體的自發情感抒發，沒有任何問題。但如果將這種游記變成一種模式的話，我們已經扼殺了學生的某種判斷，為什么？

因為如果學生在春游的時候看到的不是山清水秀，而是祖國上空漫天的霧霾，這個作文該怎么寫？接下來如何升華這種感情？這種模式化的作文到底模糊了什么？

我認為它混淆了兩個概念，一個是山水之愛，一個是祖國之愛。一個人愛山水是因為山水美，山清水秀我才愛，霧霾我不會愛，無論霧霾是哪個國家的，我都不會愛；但祖國不一樣，我們的祖國山清水秀的時候愛，霧霾滿天的時候我依然愛，因為她是我的國家，所以山水之愛不等于祖國之愛，但如果在作文當中常常用升華式、總結式、跳躍式的思維方式，就會將學生帶入思維的“陷阱”。

易中天先生在講到中國社會的公共判斷時說了一句話，“問態度不問事實，問動機不問是非，問親疏不問道理”，我從思維的角度將它變成另外三種說法。

第一，混淆情懷與規則。

特別是做教育的人特別喜歡講情懷，我想在講情懷之前問一句，我們的情懷是否符合規則，我們的社會教育是一個公共的事業，沒有基本的規則，情懷也會將我們帶入“坑”內。

第二，混淆感性和理性。

在公共的生活中我們需要公共的理性，感情應退居其次。

第三，混淆私域與公共。

在數字時代，我們公共的生活空間越來越大，而私人空間越來越受到法律的保護，這時我們更需要公共判斷力。

我們尊重公共的事實，尊重公共的邏輯，在此基礎上來確定自己的言行，我們作為教師也用同樣的邏輯來訓練學生。學生是國家的，學生是國家的公民，每一個人都沒有權力將私人的欲望加在他人身上。

以上我說的原理、策略和分析就是批判性思維要做的工作。批判性思維的核心是分析論證上的評估與判斷，其核心就是培養一個人的判斷力。

我們每天都在判斷，無時無刻不在判斷。無論是面對是非還是面對善惡，無論是工作還是職業，我們每天都在判斷。一個具有判斷力的人才可能把握未來的方向，一個有判斷力的人才能承擔自己的責任。所以，借這樣一個隆重的場合，我想跟各位推薦批判性思維這樣一個在國際教育中的核心素養。在我看來批判性思維是核心素養中的核心。

思維一旦放飛，思想難入牢籠！我的介紹就到這里。謝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