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貴平 鄒源椋
摘要:美國高等教育一流學科建設初期,社會資源的廣泛支持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以慈善基金會為代表的社會資源通過資助體現其傾向性,資助主體對資助客體理性選擇,科學研究的發展以外力推拉為主要特征,引起大學內研究架構的調適,并最終促使科學研究的長足發展。在此過程中,民間自發資助行為一定程度上保證研究自由,資助主體的開拓性價值理念深刻影響著大學科研,大學科研的主體、對象、方法等均實現變革,促使美國大學建成世界一流學科。
關鍵詞:社會資源; 一流學科; 外力推拉
美國高等教育經費由政府撥款、學生學費和社會資源三大部分構成,其中由慈善基金會、公司慈善和包括校友在內的個人捐贈組成的社會資源是支持高等教育發展的主要力量之一。社會資源支持美國高等教育發展由來已久,20世紀上半葉被視為美國研究型大學崛起的關鍵時期,社會資源在其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本研究主要探討勞拉·斯皮爾曼·洛克菲勒紀念基金會(Laura Spelman Rockefeller Memorial,以下簡稱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如何支持、推動芝加哥大學社會科學研究邁入世界一流水平。社會資源支持大學學科發展可被視作外力推拉作用與大學學科發展改革相呼應的運作過程,在此過程中,社會資源對大學學科的選擇性資助,引起大學科學研究的調適,進而內外力相互作用,共同促進大學科學研究的發展。
國內諸多學者對社會捐贈與大學發展進行研究,例如羅公利、楊選良、李懷祖[1],孫旭東、應飚[2]等人的研究;包海琴[3]、許錚[4]等對美國大學社會籌資進行探討;王勤、韓燕[5],葉偉萍、梁文艷、胡詠梅[6]等諸多學者對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進行研究。以上研究各有側重,但探討20世紀早期的社會資源支持美國高等教育一流學科建設的研究鮮見。中國高等教育經費來源單一化由來已久,國富民強時代呼喚社會資源支持高等教育,中國大學社會捐贈已然起步,學習美國社會資源支持建設大學一流學科的經驗,對中國大學高效率使用社會捐贈、提升捐贈信心、促進大學學科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一、社會資源支持高等教育發展的動因
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開始,物質財富的積累,進步主義運動的興起以及社會對新型高等教育的呼喚,共同鑄就了社會資源大規模支持高等教育的局面。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實現近代工業化,物質財富極大增長的同時社會矛盾凸顯,平民主義、進步主義思潮此起彼伏。德國研究型大學理念傳至美國,在一大批留德返美的有識之士倡導下,高等教育變革勢在必行。資助高等教育,成為解決社會矛盾、促進國家進步的主要手段之一。出身貧寒繼而發家致富的大資本家基于緩解社會矛盾、合理分配剩余財富和造福全人類的目的,開始成立現代慈善基金會,教育成為其重點資助對象之一。“大基金會重視扶助教育,相信優勝劣汰,又相信人可以通過教育提高素質,變劣為優;相信機會平等、自由競爭,同時認為最重要的平等是教育機會平等。”[7]
社會轉型時期的美國高等教育與經濟發展水平不匹配,伴隨社會的急劇動蕩而謀求變革。19世紀,德國開始高等教育的轉型并取代英國成為世界高等教育之中心。美國的有識之士紛紛奔赴德國留學,德國將教學與研究相結合的大學理念深深影響了美國的教育學者。學成歸國后,他們紛紛致力于改革美國的高等教育體系,側重于提升大學的研究水準,例如吉爾曼(Daniel Gilman)等人于1876年創辦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霍爾(Granville Stanley Hall)等人于1887年創辦克拉克大學以及哈珀(William Rainy Harper)等人于1891年創辦芝加哥大學, 老牌高校諸如哈佛大學等也致力于高等教育改革。[8]高等教育機構改革和學術研究水平的提升,離不開經費支持,彼時的美國政府尚未開始大規模資助高等教育,社會資源的支持成為各大學極為重視的資源之一。無論是出于信仰和興趣的個人資助還是期望大學研究幫助解決社會問題的基金會資助,都對大學的科學研究提出要求。
二、選擇:基金會社會福利之責與大學社會科學研究之憂
現代慈善基金會的出現,以為全人類謀福利為最高宗旨,將資助教育置于首位。洛克菲勒基金會在20世紀初通過防治鉤蟲病的資助獲得了巨大成功,醫學資助成為該基金會早期主要成果之一,但人們發現,自然科學的發展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社會科學研究進入資助視野。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成立于1918年,為洛克菲勒紀念亡妻而特意建立,其妻勞拉·斯皮爾曼·洛克菲勒生前對社會科學領域抱有濃厚興趣。彼時美國的社會科學研究在大學中地位低下,研究方法、研究結果等均不盡如人意,而基金會為全人類謀福利的最高宗旨決定其不僅應資助自然科學,而且應研究人類社會問題,從促進科技進步與加強人文關懷兩方面實現其崇高理想。自1918年成立至1928年整體性并入洛克菲勒基金會,短短十年時間內,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資助金額達到7400萬美元,[9]這是美國大學社會科學研究獲得社會資源的最大規模支持,其資助模式及資助效果前所未有,直接推動美國的社會科學研究邁入世界一流水平。
(一)前期調查尋找研究羸弱之因
1922年,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迎來其發展歷史上具有轉折意義的負責人如姆爾。基金會之前的資助不成體系,如姆爾將前期調查作為參考依據并確立社會科學研究資助原則,此種資助模式深遠影響了洛克菲勒基金會其后幾十年的資助。如姆爾是美國知名的統計、經濟和心理學者,1917年,在年僅27歲時獲得芝加哥大學教育與心理學博士學位,[10]其個人才能得到基金會的充分認可。1922至1924年間,為更好地開展對大學社會科學研究的資助,如姆爾與同事弗蘭克(Lawrence Frank)等人對美國的社會科學研究進行了深入的調查并得出一系列報告,其中最為著名的當屬《美國社會科學研究現狀》(The Status of Social Science in the United States)。
《美國社會科學研究現狀》認為,當時美國的社會科學研究是“脆弱的、不堪一擊且不完整的”,主要表現在:研究主體人員方面,從事社會科學研究的教師和研究生數量很少,資金匱乏,無法滿足美國社會發展的要求;研究對象方面,美國社會科學研究場所絕大部分在大學校園內進行,極少有田野調查和實證研究,與社會現實脫節明顯;研究方法方面,以文獻法為主,學生沒有得到很好的科學研究方法訓練;研究效益方面,社會科學研究在大學中地位較低,研究成果形成的出版物極少,無法為決策者提供決策依據。[11]
基于實證調查的資助報告,凸顯美國社會科學研究的缺陷,為下一步資助項目的選擇與實施提供了依據。由表1可見,彼時的美國著名大學社會科學研究,實證類調查研究占比由5%到40%不等,可以明確一點即美國大學的社會科學實證研究長期處于弱勢,脫離社會實際傾向明顯。資助實施之初的調查研究,找出了社會科學研究羸弱的問題所在,進而有目的、有針對性的選擇資助項目,方可有效促進社會科學研究的發展。
(二)資助引導社科研究方向
依據前期調查報告,如何促進社會科學研究的發展成為基金會主要考慮的問題。首先,基金會負責人如姆爾確認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資助的各項原則,包括資助社會科學的合法性問題,以解決社會實際問題為取向,服務于當地社區和民眾,變革研究方法,使“高峰更高”,優選有實力的研究機構起到引領作用等。[12]其次,甄別社會科學研究機構,從大學內和大學外兩個層面確認資助對象,諸如芝加哥大學、耶魯大學和政府研究所(Institute for Government Research, IGR)、社會科學研究評議會(Social Science Research Council, SSRC)等機構。最后,針對社會科學研究如姆爾界定了資助的具體學科,包括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歷史學、人類學和心理學等。
基金會社會科學資助項目的選擇,具有鮮明的實用性特點,倡導社會科學研究與社會現實問題密切結合。無論是資助機構的選擇還是資助項目指南(表2),均強調實證調查研究,凸顯當時社會現實問題且資助范圍寬廣,涉及社會科學各個領域和研究機構。基金會的社會科學研究資助項目,倡導研究領域的開拓和研究方法的變革。一方面,洛克菲勒基金會傾向于資助開創性工作,例如前期極為成功的醫學研究項目;另一方面,力圖以社會科學研究解決當時社會的種種矛盾,理所當然地提倡研究方法、研究視域等的革新,將學術研究與解決社會實際問題相結合。
三、調適與發展:芝加哥大學一流社會科學研究的外力推拉
彼時美國大學的研究經費投入到自然科學較多,聯邦政府大規模干預大學科學研究尚未開始,在社會科學研究經費匱乏的空檔期,社會資本的進入有效填補缺口,呈現校內與校外合縱之勢。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資助的傾向性使各大學接受資助后發生了一系列社會科學研究的調試與發展,組織架構上跨學科研究組織開始成立,研究方法上實證調查研究得到提倡,研究成果上出版物增多且影響力愈來愈大。基金會在如姆爾任期內,撥款總額達到1700多萬美元(不包括未使用的匹配資金200萬美元),[13]資助數額之大是任何單獨一所研究機構無法全盤接受的,故而各取所長的資助分配成為首選。基金會對于哈佛大學商學院、賓夕法尼亞大學商學院的資助側重于經濟學研究,對芝加哥大學的資助傾向于社會學、政治學研究。
芝加哥大學成為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資助的首選對象,學校從最初的成立到后期的發展均與洛克菲勒家族及其基金會有緊密關系。1891年芝加哥大學初創時期,洛克菲勒本人即捐贈60萬美元。[14]洛克菲勒基金會首任主席蓋茨(Frederick T. Gates)正是為芝加哥大學籌款而與洛克菲勒本人相識,且長期服務于洛克菲勒家族,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負責人如姆爾畢業于芝加哥大學心理與教育學系。芝加哥城市發展異常迅速,人口從1850年的3萬人增加到1900年的170萬人,超過三分之一的人口來自德國、波蘭、愛爾蘭、意大利等國家。城市的飛速發展伴隨著大量的社會問題,例如賣淫嫖娼、毒品買賣、流浪人群和黑社會團伙等。[15]立足于芝加哥城市的多樣性與諸多問題,在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的直接資金支持下,芝加哥大學的社會科學研究邁入一流水平,其社會學研究更成為具有世界范圍影響的芝加哥學派。
(一)雙重負責的研究架構調適
如姆爾等人的《美國社會科學研究現狀》報告引起了芝加哥大學的重視,要想獲得資助,必須進行相應的改革,基金會將該校的資助項目命名為“本地社區研究委員會”(Local Community Research Committee,LCRC),一方面具有新社會科學研究的實驗性質,另一方面是社會資源倡導下的大學科研內部改革的范例。芝加哥大學首任校長哈珀(William Rainy Harper)將德國研究型大學理念付諸實施,在極短時間內建立起聞名全美的理工學科,但其社會科學研究依然遵循以學者個人研究為主的模式,不成組群的單一研究實力薄弱,改革勢在必行。針對芝加哥大學社會科學研究改革第一位發聲的是社會學教授斯莫爾(Albion W.Small),在1923年的社會學科職工會議上,斯莫爾提出跨學科研究的思路。其后,梅里安姆(Charles E.Merriam)、帕克(Robert Park)、伯吉斯(Ernest Burgess)等人認為社會科學應更加側重實證研究。
1923年1月,在斯莫爾、梅里安姆等人的倡議下,成立由政治學、社會學、人類學、經濟學等學科組成的“本地社區研究委員會”的建議提交至芝加哥大學董事會并獲得批準,[16]標志著芝加哥大學社會科學研究改革正式開始。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將芝加哥大學列為資助首選基于以下原因:研究資源方面,芝加哥大學社會科學研究已經具有良好的基礎且獨立設系,而哈佛、哥倫比亞等大學尚未將社會學等學科獨立設系,其地位更加低下;組織機構方面,芝加哥大學的研究型大學理念和新成立的跨學科組織運行架構有利于保證研究的持久性、打破學科界限;芝加哥大學社會科學的本科生和研究生教育已經開展,專業期刊和大學出版社配備齊全;芝加哥大學實證調查研究導向的提出可以滿足基金會以解決社會實際問題為出發點的資助要求。芝加哥大學關于社會科學研究的改革措施,被視為美國社會科學研究的突破口,以“開拓性”著稱的基金會自然熱衷于資助。
芝加哥大學“本地社區研究委員會”是前所未有的社會科學研究架構,呈現出諸多新特點。研究主體方面,橫跨政治學、社會學等幾大主體社會科學領域;研究管理方面,校內外雙重負責制,不僅對校內的芝加哥大學校級領導負責,而且對主體出資人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負責,這就意味著社會資源在大學科學研究中取得了一定話語權;研究內容和方法方面,體現基金會的資助傾向,如實證調查、跨學科、將本土問題作為研究對象等,既是社會科學研究的內生性要求,也是外部社會資源施加影響力的結果。
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的資助行動,推動芝加哥大學內部社會科學研究架構的調整,從根本上保證自身研究目的的實現。“本地社區研究委員會”首先打破學科研究各自為營的狀況,規定哲學、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歷史學、人類學等校內學科都應在委員會的統籌下開展研究,通過定時的研究者會議和跨學科研究項目,實現學科交叉研究;其次,以芝加哥本地社區為研究對象,大力倡導實證調查研究,例如青少年黑幫、社區鄰里關系、流浪人員等調查研究;最后,通過鼓勵學術研究成果的出版提升社會科學研究地位,為決策者提供決策參考,為基金會提供社會問題解決思路。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倡導的跨學科、實證調查、解決社會實際問題的研究取向,通過后續幾年的撥款支持,校內委員會與校外基金會真正實現了研究理念上的一脈相承。
(二)資本注入成就大學一流學科
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通過資助直接推動芝加哥大學“本地社區研究委員會”的社會科學研究,其政治學、經濟學等學科長期排名美國前列,社會學更是獨占鰲頭,成為世界范圍內的研究中心。資助過程中,學科之間的界限被打破,新的研究領域、方法和人員層出不窮,通過委員會實現跨學科研究的“實驗”性質,在全美乃至世界高校中具有示范引導意義。邁阿密大學校長休斯(R.M.Hughes)通過調查認為,芝加哥大學的經濟學、歷史學、人類學、政治學、哲學五大學科在全美學科排名中長期保持前三位置;當時80%的社會科學研究工作是由芝加哥大學完成的;全美三分之一的社會學研究生由芝加哥大學培養,[17]由此可見芝加哥大學社會科學研究的雄厚實力。
值得一提的是芝加哥大學社會學系獲得大額資助后,通過設立研究生獎學金廣攬優秀生源,通過實地走訪調查,獲取芝加哥城市的真實數據,開創“城市空間同心圓模型”(Concentric Zone Model of Urban Space)等新研究方法,[18]將芝加哥城市總體作為研究對象,通過自辦的權威刊物《美國社會學雜志》(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AJS)和芝加哥大學出版社發表各項研究成果等方式,芝加哥社會學研究異常活躍。英國社會學者布爾默(Martin Bulmer)在其專著《芝加哥社會學派》(The Chicago School of Sociology)中評論道:“出版于1920年代的《波蘭農民在歐洲和美國》標志著芝加哥大學的社會學系取得了國際性的領導地位。”[19]
總之,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的社會科學研究資助,取得了良好的效果,開啟了美國大學社會科學研究的新面貌。芝加哥大學社會學/政治學等研究、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工業關系研究、哈佛大學的國際關系研究、哥倫比亞大學的兒童發展研究等無不是在基金會的資助下取得發展。大學社會科學研究的繁榮,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洛克菲勒基金會通過研究結果認識到美國社會的復雜狀況,其資助理念轉而促進知識的進步,希望“通過人類社會的互相諒解而控制彼此的行為”[20]。國家治理層面,無論是國家關系、工業關系還是社會學等研究,伴隨1929年經濟危機的出現,“羅斯福新政”中工業復興、社會福利保障、銀行法令等內容均借鑒參考大學社會科學研究成果; 大學研究方面,芝加哥等大學的研究具有示范標桿效應,開啟了美國大學社會科學研究的新局面。
四、社會資源支持高等教育的探討
社會資源支持美國大學一流學科建設體現于資助主體對資助客體的推動與發展,以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為代表的資助主體,帶有一定的資助傾向性;以芝加哥大學為代表的資助客體,通過資助顯著提升了自身的研究水平。在資助的過程中,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的資助是基于自身需求的選擇,作為資助對象的芝加哥大學,則迎合基金會的要求結合自身實際進行科學研究的調適,并最終取得長足發展的雙贏效果。
(一)資助行為的民間性
作為社會科學研究的資助主體,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的資助行為代表了美國精英階層的理想。現代慈善基金會先驅之一的安德魯·卡內基在其《財富的福音》(Gospel of Wealth and Other Timely Essays)一書中,明確表示剩余財富應造福社會,緩解社會矛盾,以便為富人鋪就通往天堂之路。[21]此書得到當時眾多富人認可,奠定了美國現代慈善事業的思想基礎。本質上,這是美國精英群體價值取向由傳統基督慈善教義向現代慈善事業的轉變,而肩負起造福社會職責的主體轉向大企業家。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的資助要求大學在接受資助后產出相應的成果,并能夠轉化為“看得見”的效應,其出發點是社會現實矛盾問題,通過對大學的研究資助,尋求解決方案,造福社會。
社會資源支持美國高等教育中的社會科學研究,在美國政府無暇顧及的情況下開展起來,均為民間自發形成。究其原因,美國的公民社會理念起到重要作用,成熟的公民社會要求公民個人參與到社會治理當中。基金會作為第三方部門,理所當然地為科學研究、社會進步負責;大學等研究機構,早期以宗教慈善捐贈起步,后期發展更加依賴于社會資源的支持,兩者相同的民間屬性決定其合作的先天親近性。美國高等教育資助行為的民間性,一方面,具有直截了當的優勢,直接對接大學內的研究團隊;另一方面,研究的自由得到一定保障,盡管資助主體具有一定的價值傾向,但具體學科內的研究領域和研究結果均遵循學術自由原則,不受干涉,把控大方向后的研究自由是學術價值與實用價值之間的良好妥協。
(二)資助理念的開拓性
基于先天開疆拓土的價值觀念和實際調查后的資助策略,勢必影響科學研究的視域,要么開啟新學科的誕生與發展,要么改良陳舊的不隨時勢的原有學科,使之煥發新的生命活力。20世紀初的美國社會處于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的大背景中,必然要求社會各部門進行相應的變革。洛克菲勒基金會前期對醫學研究的資助和后期對物理學、生物學等的資助,或有意或無意地發展出新學科,推動了某一社會產業的勃興。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的社會科學研究資助,既是在社會發展大潮流中認清和解決社會問題為出發點的資助肇始,又是社會科學中研究領域、研究方法和研究結果的內在變革要求。
“使高峰更高”的資助原則令基金會著眼于有實力的研究型大學,通過前期調查得出的資助理念必然選擇有一致科研抱負的大學,芝加哥大學的社會科學研究無論是組織架構的變革還是研究視域、方法的創新,均是學校內部變革和外部基金會要求的推動作用。社會科學研究在20世紀初期的美國研究體系中地位較為低下,其研究結果影響力極為有限。基金會的大規模資助行為,直接促使了社會科學研究的繁榮,以芝加哥大學等頂尖大學中的研究人員為落腳點,引領全美的社會科學研究,整體上提升了美國社會科學研究水平。同時,社會科學研究方法由文獻研究為主轉變為實證調查研究和跨學科交叉研究為主,治愈了社會科學研究不接地氣的弊病;研究成果的大量出版和推廣,切實為決策者提供了決策依據,也奠定了未來長時期的社會科學實證研究主流地位。
(三)資助研究的本土性
美國社會科學研究的繁榮,一方面得益于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大量的研究資金投入,另一方面也受益于美國本土社會研究對象的廣泛多元。基金會資助社會科學研究的根本目的在于緩解社會矛盾,解決社會問題,這就決定了社會科學研究的實用性。無論是經濟學、歷史學還是社會學等學科研究,均以美國社會為主體,而且關于國內外經濟、文化等方面的跨國研究均是以服務于美國本土問題解決為導向。應該說,美國的社會科學研究較好地處理了本土化與國際化的關系問題,開拓性地采用新研究方法,生產出新的社會科學理論,并廣泛影響世界范圍。大學社會科學研究的最根本生存土壤為所在國的歷史、文化與現狀,社會科學的研究必須根植于本國文化土壤才能枝繁葉茂。批判地吸收借鑒外來研究理論與方法理應得到提倡,但最為根本的是找出本國發展中的問題和研究對象。
以勞拉·斯皮爾曼基金會為代表的社會資源,在20世紀初期大規模資助大學的社會科學研究,純粹的民間行為、開拓性的研究視域和方法以及研究的本土現實性,推動了美國大學的社會科學研究邁入世界一流水平,對于今日中國大學之一流學科建設及大學經費來源多樣化及管理等問題或許具有一定啟發意義。
注釋:
①數據來源:Laura Spelman Rockefeller Memorial, The Status of Social Science in the United States, 1923:5。
②資料來源:Rockefeller Archive Center,Laura Spelman Rockefeller Memorial.Memorandum: Conditions Affecting the Memorials Participation in Projects in Social Science,1923。
③數據來源:Rockefeller Archive Center.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Local Community Research Committee: Report to the Laura Spelman Rockefeller Memorial 1924-1931.1932:62。
④表格來源:根據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Seeing Chicago sociologists a new through the Archives.http://news.lib.uchicago.edu/blog/2015/08/06/seeing-chicago-sociologists-anew-through-the-archives/ 和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Mapping the Young Metropolis.https://www.lib.uchicago.edu/e/webexhibits/mappingtheyoungmetropolis2/ 等資料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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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志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