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大作戰

經寧

阿婷在報紙上看到我的署名時，給我發來賀電，我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你也要加油哦！”

那是我發表在刊物上的第一篇文章——屢敗屢戰后的第一篇。這些年來，阿婷一直與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這讓我想起我們當年的模樣。

初識阿婷時我險些被她文靜而怯弱的模樣蒙蔽，她安靜地坐在我旁邊，話也不肯多說一句。熟絡了之后，我便開始招架不住，她聊起天來如打開了話匣子一般滔滔不絕。后來大概因為我們“臭味相投”，雖外表普通，舉止有些神經質，卻都有一個與性格大相徑庭甚至相悖的小目標 ——成為文藝淑女。

我們的同桌關系維持了整個中學時代，我百思不得其解，一貫愛調座位的班主任為何獨獨沒有拆開我和阿婷。后來終于被我和阿婷分析出了原因：大概是我們這對“奇葩”也讓班主任無可奈何，既然如此，拆開豈不是又要各自“禍害”別的同學？

我和阿婷也沒覺得我們有什么大問題，只是要成為文藝淑女嘛，還是得用行動證明。于是我們制訂了一個“文藝大作戰”的計劃，還自認為有理有據。

吃飯稱“就餐”，上廁所稱“如廁”，睡覺稱“就寢”……計劃的第一步便是將一切語言書面化，越是生硬拗口的詞匯越被我們使用。于是周圍的同學經常會聽到類似的對話：

“阿婷兄臺，可否借鑒汝之作業？”

“不才愚鈍，尚未完成，不妨先向后桌仁兄請教。”

后桌聽罷，沒有直接說不，只是笑笑接道：“吾不可助長爾等不良風氣！”

后桌蔣聰人如其名，典型的“學神”，試卷錯誤率低至5%以內，只是太過于堅持原則，往往使我和阿婷難以得逞。

計劃的第二步是從外物下手：穿上文藝的襯衫和長裙，在腰上系上香囊；故意露出流蘇，引起同學的好奇心，只為了一睹他們臉上驚奇的表情 —— 對于沒有注意到的同學，我和阿婷會使出渾身解數進行暗示，直到他們注意到香囊的存在；扎起丸子頭，插上一根金簪，于是引領了一時的潮流，將插簪文化傳播到整個年級，最后被年級主任以“旁門左道，玩物喪志”的罪名勒令禁止……

注重精神便是計劃的第三步。阿婷說前兩步的計劃收效甚微，且每日做樣子也挺累。考慮再三，我們決定從內涵入手。人有個特點，喜歡給事物貼標簽，例如，寫作意味著文藝，在大部分人眼中就是真理。這著實為我和阿婷的文藝夢開啟了一扇門。

我和阿婷在嘗試過詩歌、散文等多種體裁后，決定選取盛行當時的武俠小說進行寫作。班上的同學被塑造成不同的角色填充進去，關系親切的同學或成為一宮之主，或成為名門正派的大師；有些偶與我們有過小摩擦的同學，或被塑造成武林小嘍啰，或變成亡命天涯的宵小……甚至有同學為了提高自身形象而向“作者”進行零食賄賂，我和阿婷好不得意！

遺憾的是，還沒等到我們小說的大結局，同學們便被淹沒在了中考復習的熱浪中。從那時起，白墻上的鐘突然像打了雞血一樣奔跑起來，黑板上的倒計時天數以驚人的速度在減少。我和阿婷不得不為“人生中的第一個轉折點”而折腰，終止了文藝計劃。

我和阿婷考取了不同的學校。慶幸的是，我們呼吸著同一個城市的空氣。

有次，我約阿婷出來小聚。談起那三年追求文藝的荒唐行為，我們忍俊不禁。阿婷說，那時一味追求文藝的目標，本來只是為了別人的驚嘆與夸贊，卻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陷入其中了。

我會意。止于表面又過于浮夸的喜歡，恰恰是最靠不住的。我們將文藝表面化、細節化、刻意化，追夢手法雖稍顯拙劣，再回首卻也是枯燥學習生涯中的樂趣。讓我們始料未及的是，后來我們漸漸愛上了這些文藝的事物，默默地以讀書、寫作為樂，將之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不再拿喇叭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