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全超
說到拖延,一下子進入我腦海的是一個叫小唐的來訪者。初次見她,她穿著一身休閑的衣服,像是一個聽話的學生一樣端坐在我的面前,很難讓人聯想到她是一個三歲女孩的媽媽。她略帶一些拘謹,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一點試探的味道,問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試圖讓緊張的自己能夠快速地平靜下來。
她頓了頓,鼓足勇氣地問道:“老師,您知道有一種病叫‘拖延癌嗎?”
“聽過這詞,好像挺熱的,好多人會說自己有‘拖延癌?!蔽一貞f。
“我覺得我就是‘拖延癌,而且是晚期,感覺自己快沒救了?!闭f完小唐臉上露出沮喪和絕望的神情。
接下來,小唐跟我講述了她的“病情”。小唐回憶,從很小的時候就經常拖延,比如上學那會就經常遲到。一提起那段經歷,腦海中出現的都是自己瘋狂地騎著自行車往學校趕的場景,一路狂飆,然后氣喘吁吁地殺到教室,只是基本都是遲到的時候比較多。班主任找小唐談了好幾次話,小唐也真心認識到錯誤,感覺總遲到確實挺尷尬的,所以就多定了幾個鬧鐘,但是,每天早上仍然是火急火燎地趕路,仍然是遲到。
大學畢業,小唐特別想從事計算機行業,但是父母堅決不同意。最后,在父母的威逼利誘下進入了一家大型的國企,捧上了人人羨慕的“金飯碗”,這是父母在她高考前就準備好的一條路。工作第一年,是在鄰近老家的一個城市,小唐終于享受到了一個人生活的自由。
“那一年,是我感覺最自在、最舒服的一段時光,而且也是最積極主動的一年,很少有遲到的時候。不過,進入第二年就又回到了老路。”
第二年,小唐開始不斷地遲到,而且遲到的時間也很有規律,總是遲到半小時以內。為了避免遲到,小唐想了很多辦法,比如,買一部車。小唐覺得,這樣應該可以節省很多時間,不再遲到了。從自家樓下到辦公樓下,這段車程的時間只有5、6分鐘,路上只需要經過一個十字路口,但是,小唐依然火急火燎地趕路,依然每天遲到。當然,領導自然也找了小唐好多次,既有和顏悅色的談心,也有聲色俱厲的要求,但是,最后的結果依然是每天遲到。領導也不得不接受這個結果。
講到這里,小唐不禁苦笑:“我這到底是怎么了?我工作11年,居然遲到了10年!你說我還有救嗎?”
我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選擇澄清一些細節,我好奇地問她:“這10年來,你每天都會遲到嗎?”
小唐皺了一下眉頭,想了想,說:“大部分吧?;臼敲刻於紩t到,一個月也就有幾次是不遲到的。雖說我們單位沒有考勤,也沒有扣錢,不會被懲罰。但領導會給臉色看。我自己也感覺不太好,總覺得自己是不是有啥心理問題了”
我看著小唐,問:“你希望我們的咨詢給你提供什么幫助呢?”
小唐本能地回答說:“當然是讓自己不再遲到呀!”
我微笑著看著她,然后慢慢說:“假如真的不再遲到了,假如你從明天開始每天都按時上班,你會有什么感覺?”
小唐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小唐緩慢地說:“我會挺壓抑的,感覺不開心。”說完,小唐臉上的情緒變得低沉起來。
就在此刻,我感覺到小唐的內心發生了一些變化,問道:“你現在腦海中想到什么呢?”
“我想起我的爸媽,想起媽媽總是訓斥我的場景。他們對我要求很高,不論是學習還是工作都要求我爭第一。我媽媽脾氣很差,只要我做不到,或者我做錯什么事,她就會罵我,罵得很難聽。有一次,我不知道說錯什么話,她就一直詢問,一直在罵,當時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困得我不行,她還不讓我睡覺,一定要等到她罵完我,聽我說‘我錯了才結束。到了第二天早上,我還沒睡醒,她又接著罵,說我不懂事、不孝順,說我沒教養,就是一定要她罵痛快了算完?!?/p>
“你爸爸在做什么呢?”
“唉……”小唐長嘆一聲,說:“我爸就躲著唄。他也受不了我媽,就整天忙工作,盡量不回家。有時候他聽煩了,就對著我吼,讓我趕緊給我媽道歉、認錯,可我并沒有做錯什么呀?”講到這里,小唐的情緒越來越激烈,開始痛哭起來??蘼曋袔е瘋?、無奈,還有壓抑許久的憤怒。
過了一會,小唐接著說,“其實我根本不喜歡做這個工作,很無聊,一點意思也沒有,但是又不能辭職?,F在的這份工作是我爸媽好不容易幫我找到的,我要是不做,他們非殺了我不可?!?/p>
講到這里,小唐忽然眼前一亮,然后轉向我問道:“老師,你說我總是遲到,是不是因為我不喜歡這份工作,是不是跟我爸媽有關?”
我微笑著看著她,肯定地點了點頭?!捌鋵?,你所謂的‘拖延癌,是你保護自主性的一種方式,是你的一種堅守和堅持。你沒有辦法去直接地反抗父母強加的意志,盡管對這份工作不喜歡,只能硬著頭皮去做。而通過遲到,你在間接地表達自己的反抗和不滿,這對你而言是有積極意義和價值的?!?/p>
小唐用力地點頭,說:“原來這樣啊,看來我真的不能輕易改變遲到。那我這個就不是病了?”
我回復說:“拖延只是我們的一種行為表現,它不是心理疾病,也不是懶惰,而是我們管理時間的一種方式,也是我們表達內心需求的一種方式罷了?!毙√茖τ谶@個解讀有些詫異,也有些釋然,臉上露出了一絲輕松的神情。我接著解釋說:“你有沒有想過,面對領導、公司、同事那么大的壓力,還有你內心的那些不安與愧疚,你能堅持遲到10年,這可比堅持10年不遲到更難啊?!”
“啊,老師,你這么一說,好像真的是呢!”小唐思考了一會,然后大聲地回應,臉上的表情更加放松和自然,而且有了一些久違的欣喜?!叭绻WC不遲到,不但不會有壓力,還有各種肯定和表揚,的確比連續遲到要容易得多。可是我總是遲到,是為了什么呢?”
我沒有立刻給出答案,而是試著引導小唐去體會在面對這份工作的時候有什么樣的感受,以及這些感受會讓她聯想到什么人、什么事。最后,小唐恍然大悟,原來,她在用遲到的方式對抗父母強加在她身上的命令和意志—我沒有勇氣辭掉工作,但是我可以通過不斷的遲到、通過表現比較差來反擊父母,來保存自己的獨立與自由。講到這里,小唐也終于明白,自己工作了10年,為什么仍然是最基層的普通員工,這其實也是對父母的一種反抗形式,通過自己“差勁”的表現與成績來告訴父母—請你不要再控制我!
在發現拖延背后的秘密之后,小唐對于工作沒有那么多抵觸了,當然,也沒有那么喜歡。后來,我們又持續做了很多次心理咨詢,小唐對于自己的拖延有了越來越深入的了解,她開始試著用更加直接的方式向父母表達自己的需求或不滿。同時,也開始去嘗試不同的工作內容,去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去活出更加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