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獺男孩

小河丁丁

轉眼迎來期中考試，哈哈，我的試卷是和水獺男孩兩個人做，他們的試卷是一個人做，怎么比得過我？我又考了全班第一。

發下試卷那天下午，因為下了雨，課間操沒有做，我和水獺男孩照例躲在無人處下三子棋。棋盤很簡單，三個方框一個套一個，四條斜線連接四角，四條直線連接四邊，幾筆就畫成了。棋子嘛，石子瓦片，枯枝敗葉，什么都行。我們用紅粉筆畫棋盤，用紅粉筆頭白粉筆頭當棋子，簡直是奢侈。規則也簡單，你放一個子，我放一個子，誰先將三個子連成直線，就可以吃掉對方任何一個子—先用記號子壓住死子，接著下。到棋盤下滿，把記號子和死子拿開，棋盤上有了余地，活子就可以走動，誰先將三子連成直線，直接拿走對方一個子，拿光為止。

你知道的，我和水獺男孩不論玩什么都是彼此彼此，半斤八兩。為了贏棋，兩人全神貫注，上課鈴也聽不見。身邊有人咳嗽一聲，水獺男孩嚇了一跳，立馬消失。我抬起頭，上方是班主任無比疑惑的面龐。

“你一個人下棋，這么有味？”

我緊閉雙唇。

班主任蹲下來，柔聲說：“我們在這里說說話吧。這段時間你學習很上進，成績也回升了，這一點值得肯定。”“這一點”三個字輕得像柳絮，明顯不是重點。

班主任接著就說：“也還有需要改進的地方……聽同學們反映，你不合群，總是獨來獨往，這怎么行？不能光顧學習，不跟人來往。人是社會性動物，跟螞蟻一樣，誰也離不開集體。就算你性格內向，總要有一兩個知心朋友，聽說你跟哥哥都不怎么說話。”

我一個字也說不出，沒有辦法解釋。除了我，任何人都看不到水獺男孩，看不到我有什么好的伙伴。我盯著自己的腳尖，視線模糊了，一顆好大的淚珠掉在地上，變成一朵深色的小花，然后是第二顆、第三顆。我用手背擦掉眼淚，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來。

“你看你，說也說不得……”班主任嘆息一聲，“你回教室去吧，回家記得告訴家長，晚飯過后我要去拜訪他們。”

我起身離去，班主任在背后說：“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主要是表揚你。”別說我長著肉耳，就是長著木耳，也能聽出這兩句話是騙人的。

果然，班主任晚上家訪，才寒暄幾句，爸爸就命令哥哥帶我到大江洗澡，他和媽媽要跟班主任長談。

到了大江，哥哥磨磨蹭蹭洗了好久。我們回到家，大人還在嘀嘀咕咕，三個腦袋湊得那么近，聲音又那么低，好像在謀劃什么秘密事情。

看到我和哥哥，班主任站起來，笑著說：“這么晚了，我該回家了。”

送走班主任，媽媽對我說：“過去大人陪你太少，以后要補起來。”又對爸爸說：“你老陪人家下棋，也陪陪自己兒子呀。你以前不是教過水獺男孩下棋？我們丁丁跟水獺男孩一樣聰明，一學就會，不然大家為什么叫他水獺男孩？”

“哦！”爸爸上下打量著我，“我以前怕耽誤你學習。從今天起我教你下象棋，你學會下象棋，也算子承父業。”

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爸爸當即擺開棋盤，給我講行棋規則，什么馬走日象走田，炮打隔山，兵卒過河不還鄉……老天呀，可憐可憐我吧，我對象棋一點興趣也沒有。

第二天到學校，我發現自己的座位被小椿霸占了。

我對小椿說：“讓開，這是我的位置。”

小椿指著講臺下的一個空位，理直氣壯地說：“從今天起，你跟金枝同桌，班主任說的。”

金枝向我招手說：“來呀，數學我們女生最頭痛了，老師叫你幫幫我。”啊喲，你不知道，金枝綽號百舌鳥，一下課就跟我講話。上課呢，老師們比賽一樣找我提問，不讓我走神。

就這樣，在學校有“百舌鳥”纏著，在家里要跟爸爸學棋。要是爸爸沒空，哥哥就拉我去幫小熊家鋸板子，玩墨斗—牽線的錐子是麂角做的，看水獺胡須—我懷疑那就是貓胡須，又感覺比貓胡須要硬一些。后來豆子兄弟家的棗子熟了，也來邀我上樹趕鳥。鳥兒能吃幾個棗子呢？反倒是我，每次上樹都要吃好多，下來就拉棗子屎，綠綠的。

每次水獺男孩來找我，身邊的人就好像有所察覺，拼命找我說話。連小椿也不再排斥我，告訴我怎么用彈殼拼坦克模型。

我明白，這一切都是班主任和家長的安排，他們看不到水獺男孩，以為我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玩。

這樣過了兩個月，等到竺叔叔叫我和哥哥幫他摘柿花的時候，我感覺自己都要給大家逼瘋了。

要知道，我想說的話不愿對他們說，想做的事也不愿讓他們摻和。除了水獺男孩，也許我就適合跟自己在一起吧。

水獺男孩信守承諾，我一天到晚被人纏著，他就等我上床再來陪我。我越發想知道他究竟住在什么地方，為什么對我這么好。他越是不肯說，我越是好奇，甚至懷疑他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那天晚上，水獺男孩與我面對面臥著，我掐指一算，還有六天就放寒假，便直白地問他：“等放了寒假，你能不能帶我去你家？”

我以為水獺男孩又會推托，他卻一口答應：“能是能，就怕你不去。”

“為什么？”

“放了寒假再告訴你。”

（選自《水獺男孩》，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201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