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項脊軒志》以“多可喜,亦多可悲”牽起全文。主體部分以“悲”貫穿,其中的家世之痛、思親之情是文學作品中的常見主題,而《項脊軒志》的價值在于看似尋常卻獨具意味的表述。通過對《項脊軒志》的文本進行語言層面的解讀,尋找語文核心素養發展的生長點,將以語言的建構為基礎,整體推進語文核心素養。
【關鍵詞】《項脊軒志》;文本解讀;語文核心素養
【中圖分類號】G633 【文獻標識碼】A
從心理學來說,是由情感的變化才引起了感知的變化,從文本分析來說首先要找到人物的感知變異,才能揭示其情感的變幻。使用“還原”法,不難發現“項脊軒”是一個極其殘破、逼仄的小屋子。如果作者從實用價值出發來寫作,面對“室僅方丈”“百年老屋,塵泥滲漉,雨澤下注”“又北向,不能得日”的舊南閣子,應當是滿目愁容。項脊軒雖有修葺,但可想而知,依舊是老舊狹窄,稍有改善的應該只是“使不上漏”,視線變得明亮而已,居住條件還是非常艱難的,生活也是非常單調貧乏的。但歸有光在這個破舊的亭子中有著淡淡的喜悅,“又雜植蘭桂竹木于庭,舊時欄楯,亦遂增勝”“借書滿架,偃仰嘯歌”“明月半墻,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從條件艱難逼仄到享受“珊珊可愛”的軒內讀書生活,是超越物質外的心靈與精神的高度,這就使得《項脊軒志》超越了實用的理性價值邏輯,上升到審美價值的高度。
“冥然兀坐,萬籟有聲”“庭階寂寂”“明月半墻,桂影斑駁,風移影動”更是體現出作者居于項脊軒的心境,極其寧靜。這正如王維《鳥鳴澗》中的“人閑桂花落”,“桂花落下來輕盈微小,一般情況下人們是感覺不到聽不到桂花下落的,但是王維卻感受到了,這是王維心境極其平靜清閑的表現。”在此處同樣,由“萬籟”人們會自動地聯想到“萬籟俱寂”,但歸有光說是“萬籟有聲”,說明他是寧靜的,只有心靈過細的人,才能感覺到本來不可感覺的感覺。“明月半墻,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這是一種默默的、自我體驗的溫情,表現的是一種獨自的欣慰,是一種內心深處的歡喜。明亮的月光照在半面墻上,桂樹的影子錯雜,風動影也動,一切是那么美妙、那么可愛。這是作者心靈的發現,我們欣賞和為之感動的是作者的心靈,與自然若何一契,是作者心靈暗自的喜悅。只有具有精致的內在感受力的詩人,才能為清風明月,為桂影斑駁感到珊珊可愛。
這段在教學中對于語言文字還可加以琢磨,“雨澤下注”,為什么用“注”而不用“漏”?一個“注”字寫出了屋子殘破的嚴重程度,雨水漏得如傾瀉一般,而“漏”只能呈現出項脊軒下雨時的狀態,而顯示不出滲漏的程度。而且“注”跟“柱”音近,會給人呈現出一種畫面感,雨水接連不斷地漏下來跟水柱一般,有形狀感,有力度。“冥然兀坐”中“兀坐”一詞的解釋尚有爭議。各教材出現了“端坐”與“獨坐”兩種選擇,可順勢組織學生討論“你更傾向于哪一種解釋?”結合語境,歸有光在修理后的項脊軒中怡然自得,的確有“獨坐”的狀態,“獨坐”與“冥然”的沉寂相對,一個人自得其樂,也為后文回憶起三代女性離自己而去,大家族分崩離析的孤獨感做鋪墊。“而‘端坐,歸有光本是一介書生,留戀傳統封建大家庭的和樂團結,思想上也是較為尊崇傳統禮法的,所以在這自得其樂之時仍能保持坐姿端正、正襟危坐,也是對禮法的一種習慣性遵守,用‘端坐似乎更能體現歸有光本身性格上的一種嚴謹、守舊。”
歌德曾說:“內容人人都看得見,其含義則有心人得之,而形式卻對于大多數人是秘密。”在語文教學中,教師要引導學生關注文本內容,還要關注文本的語言形式,提高學生語言的建構和運用能力,這正是語文課應當用力之處。
家族之解,親情之衰是歸有光“悲”的內容之一。中庭乃族人共享之所,歸有光以“中庭”的今昔變化反映了大家庭的分崩離析和沒落,中庭“先是”“通南北為一”,然后“迨諸父異爨,內外多置小門墻”,最后“始為籬,已為墻”。歸有光并未將家庭的沒落和親人疏離直接表現,而是以“異爨”和“內外多置小門墻”“始為籬,已為墻”來體現,其中并沒有形容詞,只有名詞和動詞,是通用語,無生僻字且保持著日常語義。這里敘述就是敘述,細節就是細節,作者的態度似乎很寧靜,不帶感情,沒有哀傷和無奈的感嘆和渲染。這里詞語有限,省略的應該更多,類似于海明威的“冰山風格”,在這有限的細節中,那省略的八分之七仍然以一種強大的浮力激發著讀者的想象,潛入讀者意識深處,足夠構成一種苦悶哀傷和無奈的情感。“中庭”一分再分,分隔物也從最初的“籬”變為“墻”,可見居于庭中人的隔閡與背離。“東犬西吠”寫狗之間兇態盡顯的混亂吠叫來喻指親人之間的爭吵與嫌隙,親情消磨殆盡。“客逾庖而宴,雞棲于廳”更是凸顯了作者對大家庭日漸混亂衰落的失望與無可奈何,一般來說,廚房應當是要遠離客人赴宴所經之處的,但是大家族分家,多置門墻,只顧各自一己之私,而無人顧及大家庭的整體布局與事宜。廳是宗室會聚、議事、祭祀之所,居然為雞所棲,實乃怪異,大家之中一片混亂,無人操持,實在令作者失望痛心。
如果說寫大家庭親情之割是借助家內環境來間接抒情,那么接下來寫對祖母、母親、妻子的回憶則轉為細節抒情和直接抒情。此處采用的是語言描寫,但讀起來不單調。作者特別注意用筆的變化,有直敘“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也有轉述“兒寒乎?欲食乎?”“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其中有陳述句:“某所,而母立于茲。”有疑問句:“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有感嘆句:“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一共八句話,四句疑問句,兩句感嘆句,可見作者已掩藏不住心中的情感,他由平靜轉為“泣”轉為“號”,他懷念母親親切的問候,懷念祖母殷切的期許,懷念與妻子恩愛情深的日子,懷念老嫗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關愛。
此處可讓學生思考:“歸有光在想到母親時‘泣,想到祖母時‘長號,引發的感情要更加強烈,那是不是說歸有光對祖母的感情深于對母親的感情?”并不然,其實是因為這兩個字所承擔的情感不同。據考證,《項脊軒志》寫于作者18歲之時,歸母在歸有光八歲時就去世了,本來小時候記事就少,再加上歸母有五個孩子,無暇周全地照顧每個孩子,但歸母對每一個孩子都是關愛的,因而老嫗在說到小時候母親對他們姐弟的關心與愛護,孩子一聲啼哭都無不牽動著歸母的心,趕忙問道“兒寒乎?欲食乎?”這里的“泣”是一個孩子早早失去母親,失去母親的關懷,內心所無法言說的苦楚,是一個懂事的孩子默默隱忍對母親思念的外在表現。祖母陪伴作者的時間比母親長,一句“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的調侃反映出了祖孫之間的親近。歸氏家族日漸衰落,祖母對孫兒除了關懷還寄予著厚望,希望孫兒能重振家族。18歲的歸有光雖小有名氣,但志向尚未實現,祖母已離他而去,“長號”不但有對祖母的深切懷念,更有對自己功業未成的苦悶和孤身背負重振門庭的無助與孤單。“長號不自禁”“號”前路漫漫,將孤身前往,“號”如果功業不成,辜負期盼,是愧疚與惶惑;“號”即使功業完成,卻是“子欲養而親不待”,是懊惱與悲愁。
歸有光懷想起母親是“泣”,想起祖母是“長號”,是有聲的情感表露,對于妻子的懷念則轉為凝神,是無聲的悵然,只提到庭中妻子種的“枇杷樹”“今已亭亭如蓋也”。偏是這一句最為出彩,讓人感動不已。這一句究竟讓人好在何處呢?在這里作者的匠心,是用無聲的畫面來提示不可直觀的感情。感情不在畫面本身,而在畫面之外那凝神的眼睛,在妻子離開之后對枇杷樹悵然凝視。用這種凝視表現出心緒中微妙的、難以覺察的微波。這種作用類似于電影中的“空鏡頭”,也正如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廣陵》:“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李白寫目送遠帆遠影,直到消失,仍然凝望著流往天際的江水,暗示詩人為別離而悵然。”此處是歸有光對著亭亭如蓋的枇杷樹凝神,斯人已逝,人事滄桑。
《項脊軒志》選自蘇教版語文教科書必修五“此情可待成追憶”單元,單元導語為“心靈,是博大而又紛繁的世界。真摯、豐富、高尚的情感是健全人格的基石……”從單元編排和單元導語的編寫來看,單元文章主要強調的是真摯的情感,教材編者在編選課文時對《項脊軒志》也進行了刪改,將“迨有神護者”后的“項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懷清臺。劉玄德與曹操爭天下,諸葛孔明起隴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區區處敗屋中,方揚眉瞬目,謂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謂與坎井之蛙何異?”刪去了,這一段是18歲歸有光所寫的《項脊軒志》結尾的議論部分,其中以“諸葛亮”“蜀清”自許,字里行間建功立業的豪情自然生發。在此,教師可設計一個關于主旨的探究性問題:“你認為這一段刪去好,還是不刪好?”引導學生深入文本。
從單元導語和刪除段落推知教材將文章的主旨定位為歸有光通過對項脊軒幾經興廢的記敘,抒發了對家人深切的追憶。其實不盡然,結合被刪除段落和“歸有光為何要不吝嗇筆墨對家中‘可悲之事作如是細膩的描寫?”這一問題及“迥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軒凡四遭火,得不焚,迨有神護者”可看出:為軒寫志乃是其表,更深的立意在于明志,面對業已衰微的歸氏一門,回想早逝的母親,又憶及祖母生前的諄諄囑托,心中自有對求取功名的志向與渴望,他將牢記先輩的遺訓,重振歸氏門庭!文章后兩段是歸有光三十多歲補寫,雖然此時他蹭蹬于功名,想起自己前途的迷茫,又想起早年妻子在項脊軒內陪伴讀書的時光,不禁哀慟,引起對妻子深沉的懷念,“應當指出的是,‘補記中的情緒深沉卻不消沉。作者書及亡妻,還包含有這樣一層意思:他將奮發進取,取得功名,以冀有慰于亡妻在天之靈。因此,這段文字雖系十三年后所續,但在情感、筆調上與‘正文相諧和、相一致,二者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
以上,筆者從提升學生語文核心素養的角度對《項脊軒志》進行了解讀。語文核心素養包括語言建構與運用、思維發展與提升、審美鑒賞與創造、文化傳承與理解四個方面。“素養雖然可以分解為四個方面,但是對于母語教育來說,不是一個一個單獨施行,更不是一個一個分別實現的。在任何時候、采用任何方式,雖然有側重,也都是綜合推進的。”本文雖然主要圍繞語言的建構與運用,但是不存在毫無內容的抽象的聽說讀寫行為,思想、審美、文化和語言一樣也是蘊含于整個教學過程中的。在教學中,通過對值得研究的問題的思考,學生的思維將受到訓練與提升;歸有光面對破舊逼仄的項脊軒依舊怡然自得用功讀書,則能提升學生的審美品位,提升精神境界;文章所傳達的對親人的親切的懷念,對家庭的珍惜與守護,都將以熏陶感染的方式使學生受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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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云,1995年生,女,安徽銅陵人,揚州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為學科教學(語文)。
(編輯:張曉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