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淙毅
莫言小說《蛙》以新中國近60年波瀾起伏的農村生育史為背景,通過“娃”這個主題,真實地反映了計劃生育國策當年在山東高密東北鄉的艱難推行過程,塑造了“姑姑”這個復雜的鄉村女醫生形象。伴隨著歷史的變遷與“姑姑”年齡的增長,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姑姑”心理狀態的變化,并由此引發對于她身上承載著的歷史與現實的諸多思考。
莫言的長篇小說《蛙》全書共分五部分,分別以劇作家蝌蚪寫給日本友人杉谷義人的五封信為引線,引出的是蝌蚪對“姑姑”種種經歷的回憶,這些內容看似為杉谷義人提供的平實素材,實際上已經構成了一部精彩的“原小說”。而小說的最后一部分則跳出了蝌蚪的敘述,向人們呈現了一部九幕話劇,將作品推向巔峰之時爽利結尾,使人們久久停留在高峰的閱讀體驗之中。信件、小說以及戲劇融于一體,大大豐富了小說的表達空間和層次感。小說在形象描述國家為了控制人口劇烈增長、實施計劃生育國策所走過的艱巨而復雜的歷史過程的同時,成功塑造了“姑姑”的生動鮮明、感人至深的山東高密東北鄉從醫50多年的農村婦科醫生形象,傳遞出中國六十年波瀾起伏的生育史。
1 “姑姑”的人生歷程
小說中的“姑姑”,名字叫做萬心,“姑姑”的父親是當年八路軍跟隨白求恩的從軍軍醫。“姑姑”衛校畢業后在高密東北鄉當起了婦產科醫生,此后,一輩子跟婦女打交道。她推行新法接生,用新法接生了一個又一個嬰兒,被當地人奉為“送子娘娘”。但是執行計劃生育政策以后,“姑姑”也從萬人敬仰的“送子娘娘”變成人人唾棄的“殺人妖魔”。在執行計劃生育政策的時候,她手段極其強硬,變得六親不認,“姑姑”是有著一種為計劃生育事業奮斗終身的決心和信心。步入晚年后,“姑姑”意識到自己罪孽深重,開始尋求自我救贖之路。她對青蛙的恐懼、對泥娃娃的吊唁直到最后上吊自殺,都是對過往的一種懺悔,對自身的一種救贖。
2 “姑姑”的人物形象分析
2.1醫術高明,年輕有為。
“姑姑”從衛校畢業后,繼承父輩的衣缽,成為了一名鄉村婦產醫生。那時高密東北鄉村莊中大部分的小孩都由“老婆娘”使用古老、不科學的方法接生,因此嬰兒的存活率不高,在“姑姑”以科學的接生方法成功挽救了處在生死攸關的艾蓮母子后,名聲大振,她堅信科學,鄙視老接生婆對科學的蔑視、對人命的草率。這時的“姑姑”醫術高明,年輕有活力,每個經她接生的產婦都對她贊賞有加、心生敬意,很多情況危急的產婦都在她手里轉危為安,漸漸的“姑姑”也小有名氣,取代了傳統的接生婆成為了高密東北鄉遠近聞名的“送子娘娘”。
事實上,村民對“姑姑”的肯定和擁戴,從另一方面反映了村民對黨、對革命的擁戴。“姑姑”通過自己的一言一行影響著村民的思想,黨和國家的形象因為“姑姑”對高密東北鄉的奉獻而變得具體、高大起來。
2.2心狠手辣,雷厲風行。
當計劃生育政策出臺后,“姑姑”作為黨的忠誠擁護者,她十分認同黨的這一決策,并且以計劃生育領導小組副組長的身份堅定地貫徹執行計劃生育政策。“姑姑”在執行計劃生育政策中一直堅守著“決不讓一個漏網”的原則,為了實行計劃生育,強逼已經懷孕五個月的侄媳婦做引流手術,結果造成了一尸兩命的悲劇。她對政策的執行近乎瘋狂,她冷血地讓孕婦流產、讓男人結扎。在面對不遵守政策的村民時,“姑姑”使用扒房揭瓦的野蠻手段來逼迫,有孕婦為了躲避“姑姑”的追捕而無奈選擇跳河逃生,結果因體力不支而溺死在河里。這個階段的“姑姑”人物形象已經扭曲,她在自己的家鄉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計劃生育政策,雷厲風行,大義滅親,忘卻了她作為醫生應拯救生命的職責,缺失了做人的基本良知,成為了一個缺失個人自主意識的執行工具,對黨和革命迂腐忠誠。
2.3良心懺悔,自我覺醒。
“姑姑”一輩子相信科學,堅信無神論和唯物主義,為了黨的事業,奉獻了半輩子的時光,但最終卻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在她晚年的時候,經受著來自自己經歷的拷問、靈魂的煎熬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為了驅散死去的娃娃的陰魂,為了使自己的心靈得到慰藉,她開始尋找自我救贖道路。在作品的最后話劇階段,那些在“姑姑”手下流走的無數小生命幻化成青蛙妖精不斷地對“姑姑”進行拷問和鞭笞。腦海中的那些蛙聲,在“姑姑”的耳朵里就像孩子們的哭叫,都是來向她討債的無數冤魂。“姑姑”最后嫁給了村里的泥人匠,她讓丈夫用泥巴將那些因為計劃生育政策被打掉的孩子一個個捏出來。“姑姑”將他們供奉在小黑屋子里,每每上香也振振有詞,這是她對自己前半生罪惡的懺悔,也是對生命的告慰。話劇中最后一幕,“姑姑”上吊自盡,被救下后的“姑姑”得到了心靈的救贖和輕松。“我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死過的人這是贖罪,也是對自己的交代。這是一種死而復生和“姑姑”對自己的重生。
3 對“姑姑”承載著的歷史與現實的思考
“姑姑”身上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內涵,她的典型性體現在她的整個生命歷程與當代政治文化運演不可分割地內在聯系在一起,她從一個充滿愛心的“女兒”一步步走向人性異化的過程,不能不引起我們對生命、對歷史的思考。
3.1“姑姑”——是傳統與現代交織碰撞的產物。
中國廣大鄉村一直信奉著多子多福,養兒防老,“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傳統觀念,所以盡管“姑姑”不遺余力地狠抓計劃生育,但收效甚微。計劃生育作為基本國策,在中國具有合法性和必然性,因為人口是一個國家走向繁榮的前提,而控制人口又是發展現代化國家的無奈但必要之舉。傳統的生育觀念與現代化社會的發展需要交織在一起,于是塑造了“姑姑”戲劇的一生。小說把計劃生育處理成一個精神事件和精神背景,以此來表現其對中國人的生存、生命以及精神和靈魂的影響。
3.2“姑姑”——是夢想與現實沖突并存的產物。
小說一開始將“姑姑”塑造成一個完美、高大的形象,但隨著小說劇情的不斷深入,姑姑的愛情無法開花結果,“姑姑”的人生命運也開始走下坡路,最終成為苦難和罪惡的承擔者,承受著各方責難。姑姑善良的本性并沒有完全淪喪,她的內心深處充滿矛盾,革命與人性的沖突及國家意志和社會倫理道德的沖突讓她感到撕裂和疼痛:“群體與個別”、“大我”與“小我”、理性秩序與私人選擇等二項對立在她身上此消彼長、糾結不清。“姑姑”的人生因為堅定執行計劃生育政策而充滿悲劇色彩,但“姑姑”對黨、對革命的堅守與擁護并沒有動搖,最終實現了自我意識的覺醒。透過“姑姑”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小說讓廣大讀者深刻領悟生命的意義,正視歷史發展的必然性,在物欲橫流的社會中尋得對生命的正確追求。
“姑姑”這樣一個角色在小說中的出現,我們不能用單純的善惡來評價她。作者莫言借“姑姑”這個人物,表現出了作為親歷者對當時社會狀態的分享和思考,對傳統和愚昧的抗拒、抵抗。對“姑姑”這個人物,我們不能一味的厭惡和鄙視。作為一個計劃生育的前線執行者和婦產科醫生,我相信她也并非冷血無情,她也是對自己有過拷問和無數次的糾結。她對生命的態度是認真負責的,就像她在文中的一句“我有什么辦法呢。”。她一只手托起生命,另一只手沾滿了鮮血,為國家奉獻了自己的青春。她是一個時代的產物,她對家人的愛、對生命的尊重在她生命的末期得以宣泄。用她自己特殊的方式,書寫了那一代人的無奈和悲哀。
(作者單位:廣東省中共茂名市電白區委黨校、電白廣播電視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