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子梁,原曉惠
(1. 中國人民大學 商學院,北京 100872; 2. 中國銀行 國際金融研究所,北京 100818)
近年來,中國商業銀行在國際化進程上取得了飛速的發展,在國際銀行業逐漸引人注目。隨著國內各類金融改革的推進,中國商業銀行開始從競爭激烈的國內市場轉向國外市場,尋求新的發展機遇。從全球金融市場環境來看,中資銀行國際化的環境既蘊含著機遇,又充滿了挑戰。從機遇來看,隨著我國企業對外投資、貿易等活動日益頻繁,企業的跨境金融需求也逐漸旺盛,為銀行國際化提供了堅實的客戶基礎;與此同時,歐美大型金融機構收縮海外業務、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不斷加快,為中資銀行國際化提供了新的機會。從挑戰來看,金融危機后全球經濟復蘇乏力,其中,發達經濟體經濟發展中的結構性問題難以解決,美國保護勢力有所抬頭,歐洲經濟增長受制于英國脫歐困擾,日本經濟仍遠離預期目標;新興市場經濟體增長波動較大,地緣政治風險凸顯。
隨著“一帶一路”的持續推進,中資銀行海外擴張的步伐不斷加快。全球經濟增長重心和中國對外貿易增長重心開始向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轉移,“一帶一路”為商業銀行的轉型發展帶來了新的發展機會。然而,中資銀行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經營時,不同國家制度環境差異所導致的國別風險不容小覷?!耙粠б宦贰毖鼐€國家大多為發展中國家,經營環境有著政治風險突出、文化差異大、經濟發展不確定等特點。商業銀行國際化中對構建全球化格局和深入本土化的需求較高,因此當地制度環境的不確定性和變化大大增加了商業銀行的海外信貸風險、政治風險、經濟金融風險、合規風險等?,F有國別風險研究往往局限于某一個子領域風險,且針對國別風險影響銀行海外經營效率的定量分析極少。為了填補這一研究空白,本研究對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經營的外資銀行效率水平進行估算,并實證分析制度距離對銀行效率水平的影響。
二戰以后發展起來的對外投資理論主要以制造業企業為研究對象。Vernon(1966)以產品生命周期為基礎,對企業海外投資時機和區位選擇提出了相應的論斷:產品生命周期的不同階段,決定了企業是否要在國外進行生產活動、是否出口以及海外區位決策[1]。Hymer(1976)以產業組織理論為基礎,針對制造業企業的對外直接投資活動提出了壟斷優勢理論,認為企業從事對外直接投資活動的主要原因在于其具備東道國企業所沒有的壟斷優勢,如專有技術、資金、原材料、管理經驗及規模經濟優勢等,進而能夠在東道國市場上保持較高的壟斷價格和利潤[2]。Dunning(1988)集合各種學說,對跨國公司和對外直接投資現象提出一個普遍適用的解釋,即企業是否從事對外直接投資生產活動主要由三種基本優勢決定:所有權優勢、內部化優勢和區位優勢[3]。
在傳統對外投資理論發展的基礎上,不少有關跨國公司和國際商務的研究在強調企業自身的競爭優勢的同時,也強調制度環境和制度距離對跨國業務的影響(Beckerman,1956;Kostova,1999;Ghemawat,2001;Peng, 2003;韓立巖、顧雪松,2013;Deng,Jean和Sinkovics,2018)[4-9],但是這些理論研究主要以制造業企業為研究對象,而銀行國際化的特殊性并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注。銀行的國際化經營是指銀行為了在國際金融市場上提供全球性的金融服務,通過在海外設立分支機構或者代理機構,形成全球性的網絡布局,實現資本國際化的跨國經營(張邯玥、田高良,2006)[10]。商業銀行具有一般企業的部分性質,但是作為金融服務業企業,其與制造業企業有著顯著的區別,具體表現在:(1)經營業務的特殊性。制造業企業的經營活動一般圍繞產品的研發、生產、銷售等活動展開,而商業銀行則圍繞資金借貸等業務展開。(2)與實體經濟企業關系的特殊性。一方面制造業企業需要依靠商業銀行辦理存款、貸款、結算以及其他金融服務,另一方面商業銀行需要通過企業的閑置資金獲取資金來源,通過企業貸款獲取利潤。實體經濟企業與商業銀行相輔相成。(3)與社會關系的特殊性。資金融通是經濟發展的重要支撐,從這個意義上講,一般制造業企業經營的好壞可能只影響到股東、員工等直接利益相關者,而商業銀行的經營和發展可能會影響到整個社會的發展與穩定。
這些特殊性使得銀行面臨著更為嚴格的監管環境(Barth,2004)[11],也使得銀行的經營、發展乃至國際化都受到經濟、社會甚至政治環境的影響,即制度環境限制著銀行的經營發展(Miller和Eden,2006;Salomon和Wu,2012)[12-13]。一直以來,合規經營都是銀行國際化經營的重要前提。目前,全球金融監管日趨嚴格,作為全球銀行業監管的標桿,2010年發布的巴塞爾協議III在最低資本金比率、凈資產率等方面對全球銀行業提出了更高的監管要求,同時各國政府也紛紛推出更為嚴格的金融監管政策,對銀行的組織管理模式、業務范圍等提出了種種限制。這不僅引發了國際金融監管準則的調整和重組,也使得銀行重新調整業務布局和經營戰略,以應對更為嚴格的監管環境。另一方面,目前國際政治形勢復雜多變,中東、北非等地區政局不穩;部分國家對海外金融機構的投資實施限制,阻止海外資本的流入,金融保護主義有所抬頭。全球金融監管改革的日益深化和地緣政治風險的不斷加大使得當前銀行國際化經營面臨更大的監管成本和合規風險。
綜上,與一般制造業企業不同的是,銀行的國際化不僅要依靠自身技術、資金和管理經驗等競爭優勢,而且要受到母國和東道國制度環境的雙重約束。由于制度環境對于銀行的重要性,分析銀行國際化活動時必然要考慮不同國別或地區間的制度距離。本研究基于銀行業國際化的特殊性,從制度環境的角度定義和測量國別風險,并分析制度距離對銀行海外經營效率的影響。
在商業銀行的跨國投資與經營中,國別風險是最重要的制約因素之一。巴塞爾委員會(1982)把國別風險主要定義為某一國家的債務風險(Cosset,Siskos和Zopounidis,1992)[14]。根據中國銀監會(2010)發布的《銀行業金融機構國別風險管理指引》,國別風險是影響銀行債務風險的一系列國家層面風險的總和[15]。
實際上,國別風險涉及多方面因素,而對其分析的基礎是對東道國制度環境的全面了解和評估。企業的一切活動都嵌套在所在地區的制度環境中。制度是企業在社會上生產和經營需要遵守的規則,既有正式的制度,又有非正式的制度(North,1990)[17]。正式制度指法律、法規等規則,對企業行為規范的約束具有一定的強制性。非正式制度則是人們在長期生活和實踐中無意識形成的價值觀念、道德倫理和風俗習慣等,對企業行為規范的約束具有一定的激勵性。制度環境通過合法性機制影響企業的行為規范,即企業為了追求制度環境內最廣泛的認可,往往采納符合制度規范的結構或行為。從制度理論(North,1990)[17]與制度距離(Kostova,1999)[6]角度分析商業銀行國別風險,可以提供既與傳統國別風險研究思路一脈相承、又更綜合的創新理論依據,尤其適合國別風險嚴峻的“一帶一路”沿線國家。
目前商業銀行實務界與學術界對銀行國際化中的國別風險的評估和研究還有待完善。第一,我國商業銀行對國別風險的評估基本局限于國別風險中的信用風險評估,對國別風險認識有限。第二,對國別風險的管理意識和管理水平處于較低水平,缺乏應對突發事件的經驗和資源,難以根據自身業務需求建立全面和系統的全球國別風險管理系統。第三,我國商業銀行缺乏有效的國別風險管理系統,比如很多銀行業務無法做到針對客戶或產品所在國家或地區進行區分,導致風險管理效率普遍較低。考慮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制度環境的特殊性,我國商業銀行借力“一帶一路”走出去將會面臨較大的挑戰。第四,大部分對商業銀行面臨的國別風險的研究,仍停留在國別風險的評估指標體系的分析上(章彰,2011)[16],對商業銀行所面臨的國別風險缺乏統一的衡量指標,缺乏對銀行微觀層面效率水平的考慮,鮮有國別風險對銀行效率影響的實證研究。
基于上述研究空白,本研究將基于制度距離的概念,對國別風險進行整合量化,以分析制度距離對銀行海外經營效率水平的影響。
“一帶一路”倡議主要涉及沿線亞歐非60余個國家(國家開發銀行,2016)[19],這些國家中,除了少數發達經濟體(如新加坡),大部分國家都是發展中國家,也有大量欠發達國家。這些國家的制度環境存在著政治風險突出、文化差異大、經濟發展不確定等特點。首先,由于大多數國家還處于社會和經濟結構的轉型時期,經濟增長較緩慢,地緣政治風險較突出。復雜的地理形勢、民族關系以及宗教信仰等,使得宗教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長期盤踞滋生。上世紀70年代至今,全球恐怖事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發生于中東和南亞地區。其次,區域內各國傳統文化習俗迥異,外資銀行需要不斷地磨合才能理解和融入當地環境。最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收入差距較大,未來經濟發展的不確定性較高,大多數國家僅為中等收入水平,有些國家可能面臨著“中等收入陷阱”。而部分高收入國家過度依賴自然資源,未來可持續發展的不確定性較高。
本研究涉及的“一帶一路”沿線各國外資銀行(包括中資銀行)的數據來源于BvD Bankscope數據庫(該數據庫于2017年更名為Orbis Bank Focus),國家層面的相關數據來源于美國傳統基金會數據庫、世界銀行全球發展指標數據庫等。Bankscope數據庫覆蓋的“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經營的商業銀行分布情況見表1。在本文中,“外資銀行”指母國不同于東道國的銀行機構。按東道國類別,本文把外資銀行分為發達經濟體和新興經濟體的外資銀行,來分別考察制度距離對來自不同母國的外資銀行效率的影響。根據2015年的《世界經濟展望》,發達經濟體包括奧地利等35個國家或地區;新興經濟體包括金磚國家等24個國家或地區(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2015)[19]。相對于來自發達經濟體的外資銀行,新興經濟體銀行由于國際化經驗較少,在區域和業務布局、海外合規經營、風險管控及海外機構組織和管理上都缺乏戰略資源和競爭優勢,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海外經營時受到制度距離的影響可能更大。
作者在2016年11月下載了Bankscope數據庫的全部時間跨度范圍內的數據(1999-2015年)。納入本文的最終樣本共有“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2266家銀行,其中有1775家本地銀行,396家發達經濟體外資銀行,95家新興經濟體外資銀行。由于自變量滯后、部分國家制度數據缺失等原因,進入回歸模型的外資銀行實際數量會有所減少,詳見后文回歸模型結果表格中“銀行數量”欄)。來自新興經濟體的外資銀行中共有15家中資銀行的海外子行,分別隸屬于中國工商銀行(5個)、中國銀行(8個)、中國建設銀行(1個)以及中國農業銀行(1個)。樣本中的銀行均為商業銀行。本樣本共有17,752個觀測值,為非平衡面板數據。
1.銀行效率
本研究將銀行效率水平作為因變量,來衡量制度距離對其影響。銀行效率體現銀行把投入轉換為產出的有效性,因此用效率水平——而不是凈利潤、營業收入等營利性指標——更能全面系統地分析制度距離對銀行成本、收入等方面的綜合影響。現有文獻中最常見的銀行效率測量方法是邊界分析法,即設定最優效率的邊界值,通過對銀行和最優效率邊界進行比較,確定銀行效率水平(Aigner,Lovell 和 Schimidt,1977)[20]。本研究采用隨機前沿分析SFA方法(顧乃華和李江帆,2006;于君博,2006;Deng,Guo和Kong,2011)對銀行效率進行分析估算[21-23]。目前對商業銀行效率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技術效率和成本效率上(王恕立和胡宗彪,2012)[24]。技術效率是指銀行在給定投入下的產出能力,而成本效率則指銀行給定產出下的成本控制能力。成本效率比一般的技術效率的范圍更廣,強調在技術效率基礎上通過資源的有效組合和優化配置提升效率和產量(Schmidt和Lovell,1979)[25]。因此,本研究采用成本效率對銀行進行分析估算。成本效率計算為在一定產出和投入價格的條件下樣本銀行與最優效率水平下的成本比值,取值在0到1之間。假設成本效率為0.65,這說明相對于處于最優效率邊界的銀行而言,樣本銀行只有效使用了自身資源中的65%,而浪費了剩余的35%。使用SFA方法對成本效率的估算模型如下:

表1 Bankscope涵蓋的“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銀行數量
注:國家名單及分類來自國家開發銀行(2016)[18]。括號內為進入樣本的該國本地及外資銀行數量。
lnTCit=f(Qit,Wit;β) +vit+uit
(1)
其中,TC表示樣本銀行i在時間點t上運營過程中產生的成本,包括利息支出、日常支出、人力資本支出以及其他營運成本等。Q表示產出,W表示投入價格。β為所需要估計的參數,v為需要測量的無效率項,u為隨機誤差。效率最終估算結果為EFFit= exp(-vit)。
本研究沿用中介法來定義銀行的投入和產出,即把銀行看作是將投入轉換為有價值產出的中介機構(Sealey和Lindley,1977)[26]。中介法適用于效率測量中的樣本個體為獨立實體的情況(Bos和Kool,2006)[27]。根據以往對商業銀行效率的文獻(Chortareas,Girardone 和Ventouri,2013;Gaganis和Pasiouras,2013;Lozano-Vivas 和Pasiouras,2010)[28-30],本研究選取的銀行產出指標為貸款總額(Q1)和其他盈利資產(Q2,包括投資性證券、同業間資金以及其他投資等),投入價格指標分別為勞動力成本(W1,計算為人力資本支出/總資產),借入資金成本(W2,計算為利息支出/存款總額),以及區別于人力資本的實體資本成本(W3,計算為日常支出/固定資產)。本研究采用文獻中常用的超越對數模型:

(2)
該函數形式中的投入價格和總成本已被標準化,即在取對數前除以實體資本價格W3,目的是為了確保價格同質性(Berger和Mester,1997)[31]。本研究使用Frontier 4.1軟件對模型(2)中的前沿函數進行估計,該軟件由Coelli(1996)開發[32],通過最大似然估計法進行估算(Battese和Coelli,1992)[33]。
2.制度距離
本研究采用制度距離——即銀行東道國和母國間制度環境的標準化差異——來衡量國別風險水平(潘鎮,殷華方和魯明泓,2008)[34]。制度距離越大,銀行就越難以理解、適應并融入當地環境,在當地開展客戶營銷、與同業合作或競爭方面更容易面臨更高的監管成本和合規風險,海外經營的生存難度加大。相對于跨國制造業企業,跨國銀行在海外開展業務時,不僅需嚴格遵守當地、母國以及全球金融監管要求,而且在開展具體業務(如為母國客戶提供金融服務、營銷當地客戶、與當地同業進行戰略合作、并購等)都會受到當地和母國經濟發展、社會穩定、文化風俗等因素的雙重影響,因此母國和東道國之間的制度距離加劇了銀行海外市場上的風險威脅。
目前有關制度距離的研究多采用經濟自由度水平(Meyer,Estrin,Bhaumik和Peng,2009; Deng,Jean和Sinkovics,2018;Deng,Yan和van Essen,2018)[8,35-36]。經濟自由度水平共有10大類子指標和一個加總指標,分值越高,經濟自由度越高。經濟自由度所包含的指標全面和系統地評估了制度環境的差異,這些指標所體現的制度環境因素對于銀行海外經營活動都有著直接或間接的影響。本文沿用文獻方法(Kogut和Singh,1988;De Beule,Elia和Piscitello,2014)[37-38],使用以下標準化公式測量制度距離(INSTITUTION):
INSTITUTION= (IEFt,home-IEFt,host)2/Var(IEFt)
(3)
其中,IEFt,home與IEFt,host分別指母國和東道國在t年的經濟自由度指數,Var(IEFt)指在t年的所有進入樣本的母國和東道國經濟自由度指數方差。
3.控制變量
本研究還包含了銀行和國家層面潛在影響效率水平的控制變量。
(1)在銀行層面上,銀行規模(SIZE),即銀行總資產的對數值。規模較大的銀行可以更好地滲透市場,挖掘客戶深層次需求,以較低的成本提升利潤(Miller和Noulas,1996)[39]。風險資產率(RISK),即銀行貸款總額占總資產的比率,是銀行貸款力度和銀行經營風險的重要指標(Ariff和Can,2008;Maudos,Pastor,Perez和Quesada,2002)[40-41]。資產利潤率(PROFIT),即銀行利潤與總資產的比值,反映銀行資產收益情況,因此資產利潤率越高的銀行往往效率越高。
(2)在國家層面上,東道國GDP水平(hostGDP)及母國GDP水平(homeGDP)反映該國家或地區的總體經濟發展水平,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該國家或地區內銀行存款和貸款業務的需求和供給情況(Carvallo和Kasman,2005)[42]。東道國銀行業平均存貸比(LDR)反映銀行整體將存款轉換為貸款的能力。東道國人口密度(DPOP)即每平方千米土地面積的常居人口,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市場需求的大小,市場需求越高,銀行在當地經營的效率水平就越高。東道國平均凈資產率(ROE)反映不同國家對銀行監管的要求。東道國貨幣供給水平(MONEY),為廣義上的貨幣供給(M2)與GDP水平的比值,給定GDP水平下貨幣供給水平越高,銀行現金業務量更高,相關的支付和結算規模效應更強,所以可能對銀行成本效率有正面影響。表2匯總了本研究中涉及到的變量定義和描述性統計。

表2 變量定義和描述性統計
從表3中可以看出,樣本中銀行平均效率水平為77.1%,標準誤差為0.079,說明從平均水平來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中的商業銀行相對于最優效率邊界而言,能有效使用所擁有資源的77.1%。此外,本研究也對銀行效率水平值作了跨年份和跨國家的比較分析。在跨年份比較上,銀行效率平均水平取值范圍在70.8%到79.6%之間。銀行效率總體上隨著年份的增長而提升,尤其是在1999年到2003年期間,銀行效率平均水平從70.8%增至77.2%,增加了6.4個百分點。銀行效率的提升可能是因為經濟發展、信息技術的發展與應用等。需要注意的是2007年到2009年效率水平值有一定幅度的下降,從78.2%下降至76.6%,這與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對銀行經營發展負面影響有關。

表3 效率跨年份比較和跨國家比較
在跨國比較上,本研究按母國來源將樣本中的銀行分為“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當地銀行、來自發達經濟體的外資銀行、來自新興經濟體的外資銀行以及中資銀行。從表3中可以看出,發達經濟體銀行平均效率水平最高,為80.1%;新興經濟體銀行的平均效率水平處于中等水平,為78.1%;中國作為新興經濟體之一,其中資銀行的平均效率水平為78.1%;“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當地銀行平均效率水平最低,為76.5%。這與本研究的理論預期較符合。發達經濟體銀行國際化經驗較豐富,屬于國際市場上的“先行者”,目前多數發達經濟體跨國銀行已形成較成熟的全球化格局,在海外經營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和資源,效率水平相對較高。而新興經濟體銀行國際化時間較晚,各種資源比較匱乏,國際化經驗較少,導致海外子行在處理母行戰略目標與本土化需求的矛盾時缺乏足夠的經驗和知識信息。以中資銀行為例,多數中資銀行目前的國際化處于相對粗放的擴張階段,較缺乏長期的全球戰略布局,海外經營面臨較大的合規風險。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知識、人才、技術的儲備較難滿足銀行發展和擴張,效率水平相對較低。
在得到銀行效率估算結果后,本研究利用回歸模型對影響銀行效率(EFFit)的因素進行分析:
EFFit=α0+α1SIZEit+α2RISKit+α3PROFITit+α4hostGDPit+α5homeGDPit+α6LDRit+α7DPOPit+α8ROEit+α9MONEYit+α10INSTITUTIONit+μt+εit
(3)
通過STATA軟件中針對面板數據的XTREG命令,本研究對模型3進行回歸分析??紤]到樣本區間世界經濟局勢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巨大不確定性,本研究采用隨機效應模型,將自變量滯后一年,并加入年份虛擬變量?;貧w分析中的自變量相關系數矩陣見表4。從表中可以看出,自變量間的相關系數絕對值較低,均低于0.4。方差膨脹因子VIF檢驗中,變量VIF取值在1.02到1.34范圍之內,平均值為1.18,遠低于10的警戒水平,因此可排除多重共線性問題?;貧w分析結果見表5。

表4 自變量相關系數矩陣
注:系數絕對值大于0.013者,p<0.01。

表5 不同來源地外資銀行效率水平影響因素分析
注:括號內為標準誤差。因自變量滯后一期及部分國家制度數據缺失,各類銀行數量小于表1對應數量。***、**、*、+表示在1%、5% 、10%和20% 水平上顯著。
表5中的模型1以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經營的全部外資銀行為樣本,模型2與3則分別以發達經濟體外資銀行、新興經濟體外資銀行作為樣本。從表5中的模型1、2、3可以看出,制度距離對發達經濟體及新興經濟體銀行的效率都有顯著的負向效應,說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制度距離對外資銀行在當地開展業務的效率水平有顯著的削弱作用。在模型4、5、6中,本研究考慮到海外銀行自身固有特性,改用固定效應模型,結果仍然穩健。
為了進一步檢驗穩健性,本研究將母國與東道國間政府治理水平的差異作為測量制度距離的指標。我們使用了世界銀行全球發展指標數據庫中的政府治理水平綜合加權指標。自1996年以來,世界銀行每年利用多個渠道數據,評估各國政府治理質量。政府治理質量涵蓋了政府通過正式或者非正式的形式對經濟、政治、法律和社會的干預程度和治理能力,因此比運用單一指標——比如法律環境(國家開發銀行,2016)[18]——更有綜合性。基于該指標,表6的模型7、8、9得到了基本一致的結果。需要注意的是,模型9中,當以新興經濟體外資銀行為樣本時,制度距離與銀行效率水平之間沒有顯著的相關關系。可能的原因是“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多為發展中國家,當新興經濟體國家的銀行向沿線國家進行對外投資時,母國與東道國的制度環境發展水平都較低,由于在母國不完善的制度環境水平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制度距離對其影響較弱,這與文獻發現一致(Cuervo-Cazurra和Genc,2008)[43]。最后,本研究單獨考察東道國經濟自由度水平對國別風險的影響。表6的模型10、11結果顯示,以全部外資銀行或是以發達經濟體外資銀行為樣本,東道國制度環境水平都與銀行效率水平顯著相關。
本研究通過對1999年到2015年“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外資銀行的效率水平進行分析,在海外子行層面實證檢驗了制度距離對銀行經營效率的影響。此外,本研究將外資銀行按母國分為發達經濟體銀行和新興經濟體銀行兩類,以考察國家層面因素對兩類銀行的效率水平影響有何區別。從研究結果來看,制度距離對所有外資銀行效率水平都有顯著的負向作用。此外,本研究通過分析政府治理水平等對銀行效率水平的影響,對制度距離的負向效應進行了穩健性檢驗,并在結果上得到了支持。本研究的理論貢獻有以下三個方面:

表6 穩健性檢驗(政府治理水平差距、經濟自由度得分)
注:括號內為標準誤差。因自變量滯后一期及部分國家制度數據缺失,各類銀行數量小于表1對應數量。***、**、*、+表示在1%、5% 、10%和20% 水平上顯著。
第一,從商業銀行國際化的特殊性角度補充了對外投資理論。目前該理論的研究仍然以制造業為主要研究對象,對商業銀行對外投資的特殊性缺乏足夠的關注。商業銀行國際化受制度環境影響大,因此從制度理論的角度研究商業銀行國際化中的國別風險至關重要。
第二,填補了國別風險與制度距離對商業銀行影響的實證研究空白。目前在國別風險與商業銀行相關的研究和實踐仍停留在對國別風險的評估和如何防范風險的理論分析層面上,關于國別風險對銀行經營的影響的實證研究較少。
第三,從制度理論的視角分析國別風險,并以制度距離的概念定義國別風險,強調國別風險對來自不同母國的商業銀行的差異性。由于“一帶一路”國別風險涉及諸多方面,所以僅僅評估信貸風險、經濟金融風險等與銀行業務密切相關的直接風險是不夠的。制度理論中“制度”的定義涉及正式制度、非正式制度、認知、規范、約束等多方面的因素,適合用來綜合衡量國別風險水平。此外,以往對國別風險的研究只強調東道國的風險水平,忽略商業銀行母國的制度環境水平。考察東道國與母國的制度環境差異能夠在母國制度環境水平基礎上衡量東道國的國別風險水平。
本研究分析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外資銀行的經營效率以及制度距離對其影響,對借力“一帶一路”國家倡議走出去的中資銀行的國際化實踐有一定借鑒意義。研究結論表明,“一帶一路”戰略的提出給商業銀行走出去提供了重大機遇,但沿線國家與中國的制度距離也給商業銀行的海外經營造成一定挑戰。中資銀行把握“一帶一路”戰略機遇的同時要審慎決策,控制制度距離相關的國別風險對銀行發展的影響:第一,學習和借鑒國際大型銀行的國際化經驗,提高制度風險防范能力,在全面掌控制度風險方面有所作為;第二,加強與同業、政府等聯系溝通,事先了解和熟悉東道國的制度環境;第三,在支持企業“走出去”上理性決策,不盲目擴張,注重考察企業客戶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實力和跨國經營能力;第四,加強合規管理,提高母行與海外子行協作能力,在滿足國際金融監管要求的前提下,適當提高海外子行的自主經營權,以便更靈活、快速地滿足東道國合規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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