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東閩語的音系及音系歸納的相關問題討論

徐馥瓊

(西安外國語大學 中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8)

一、粵東閩語內部的音系比較

(一)聲母系統

閩語的聲母大體上屬于十五音系統，粵東閩語在此基礎上發展成十八音系統，它與福建本土閩南方言(廈、漳、泉等)的區別在于[m n]和[b l g]在粵東閩語是兩套聲母，而在福建本土的閩南方言中被處理成一套，因此福建本土的閩南方言只有十五個聲母，而粵東閩語普遍有十八個聲母。

近幾十年來，粵東閩語十八音的聲母系統又有新變化，在潮陽至惠來一帶的方言中產生一套唇齒音聲母：pf、pfh、bv、，以及雙唇喉擦音聲母，這一套唇齒音是重唇音逢合口韻的條件變體，不屬于歷史上合口三等字重唇輕化的音變。粵東西部的海陸豐方言點h-聲母在u元音前多有唇擦音色彩，跟中部產生唇齒音聲母的方言點一樣，而東部的方言點沒有這種現象。

(二)韻母系統

我們所調查各點韻母的個數從76-96個不等，潮州鳳凰最多，共96個，因為它保留了比較完整的-n/t韻尾。總的來說，東邊的潮州、汕頭、揭陽三市各點的韻母個數較多，都在80個以上，其中澄海澄城因為閉口韻-m/p尾消失、并入-/k尾，所以韻母系統相對簡單，只有77個。西邊海陸豐各點的韻母個數相對較少，都在80個以下，主要差別在于海陸豐少鼻化入聲韻。

粵東閩語各點的韻母系統大致相同：第一，基本上都有6個口元音：a、o、e、i、u、。其中，/e/在海豐各點舌位較高、是比較標準的[e]元音，陸豐各點舌位稍低、接近[Ε]，而陸豐以東的方言點舌位更低、發音很松，音值接近[?]，在音系中統一記為e，是為了突出音類的一致性。第二，在部分方言中不能單獨做韻母，但可以跟鼻韻尾和喉塞尾構成復合韻母；其他5個口元音都可以單獨作韻母。高元音i和u可以作介音，不做介音，也不能帶介音i或u。第三，有鼻化韻，鼻化元音跟非鼻化元音成系統對應。第四，有塞音韻尾(-p、-k、-)跟鼻音韻尾(-m、-)以及鼻化韻對應，大部分方言點已經沒有-n/t韻尾，在所調查的方言中，只有南澳云澳、潮州鳳凰、文祠、饒平三饒、海豐海城、聯安、平東還不同程度地保留了-n/-t韻尾。澄海澄城及其周邊的方言點-m/p尾消失，并入-/k尾中。此外，我們在調查陸豐甲子方言時，發現少數-m/p尾韻字在年輕人口中已經并入-/k尾，表明其正在步澄海方言的后塵，這也體現了粵東閩語語音發展的一種趨勢。

關于粵東閩語這幾個韻的對應情況，下面以表格的形式說明(見表1)，海城的-e和-ek出現在相同的韻攝，屬于不同層次或來源的讀音。

表1 韻母-oi/?i/oi和-ei/?i/e的轄字表

表1 韻母-oi/?i/oi和-ei/?i/e的轄字表

韻方言點 陰聲韻陽聲韻入聲韻入聲韻字所屬中古韻攝黃岡oi?ioi?咸攝洽韻,深攝緝韻,山攝黠韻、屑韻e?宕攝鐸韻,梗攝陌韻、麥韻、錫韻云澳oi?ioi?同黃岡ee?同黃岡惠城oi?ioi?同黃岡e?同黃岡東海ei?iee?同黃岡海城ei?ie?咸攝洽韻,深攝緝韻,山攝黠韻、屑韻宕攝鐸韻,梗攝陌韻、麥韻、錫韻ek宕攝鐸韻,梗攝陌韻、麥韻、錫韻

潮州、澄海一帶地域相連，歷史上多同屬一個行政區劃，所以它們有不少彼此一致、而區別于其他方言點的語音特征。例如澄海澄城、潮州湘橋、文祠都有-iзu/iзm/iзp韻母，對應其他方言點的-iau/iam/iap韻母；有-ie/i韻母，對應其他點的-io/i?；潮州鳳凰保留n/t韻尾，有-ien/iet/ie韻母，分別對應其他點的-ia(ian)/iak(iat)/ia韻母；潮州因為長期處于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外來人口多、居民對外交流頻繁，所以語音變化快、音系相對比較駁雜，它既有-ie/iek/ie系列的韻母，也有-ia/iak/ia等韻母。潮州湘橋方言的-ie/iek/ie韻母，讓我們看到-n/t韻尾消失的痕跡：李新魁[1]、張屏生[2]分別通過歷史文獻材料和傳教士材料，證明潮州在一、二百年前還存在-n/t韻尾。現在潮州湘橋的-ie/iek/ie韻母正是n/t韻尾消失之后，韻母主要元音還保持著在-n/t尾前時的音值(即-e)，沒有像其他點那樣主要元音從-e變為-a。

二、音系歸納及相關問題討論

(一) 聲母系統

粵東閩語的聲母系統都比較簡單，基本上是十八音的格局，潮陽、海門、達濠、惠城、流沙等方言點(即傳統分區的潮普片)多了一套唇齒音聲母和一個喉擦音聲母，一共23個聲母。

粵東閩語的情況與此不同，分為兩種情況：一是在無輔音韻尾韻母前，[m n]和[b l g]沒有對立，[m n]聲母只跟鼻化韻相配，[b l g]聲母只跟口元音韻母相配；二是韻母有輔音韻尾的時候，既可以出現在聲母[m n]后面，也可以出現在[b l g]后面，也就是說，在陽聲韻(指鼻音尾韻)和入聲韻前面，[m n]和[b l g]兩組聲母有對立。這是已有研究的一致看法。

然而，按照無輔音韻尾韻母的處理方法，鼻化韻只跟[m n]搭配，也就等于說，只要出現在[m n]聲母后邊，韻母就會帶上鼻化色彩，這是聲母對韻母的同化作用(由陽聲韻弱化而來的鼻化韻另當別論)。那么，只要我們承認出現在帶輔音韻尾韻母前的[m n]跟出現在不帶輔音韻尾韻母前的[m n]是一樣的，就必須同樣地承認，出現在[m n] 后面的帶輔音韻尾韻母(或者其主要元音)也必定會被聲母同化而帶上鼻化色彩，它們都是“鼻化韻”(鼻化陽聲韻和鼻化入聲韻)。如果不承認[m n]聲母后面的帶輔音韻尾韻母(或者其主要元音)帶鼻化色彩，那就等于說[m n]對帶輔音韻尾韻母的主要元音沒有同化作用，或者更徹底地說，不帶輔音韻尾韻母前的[m n]和帶輔音韻尾韻母前的[m n]是不同的聲母。這是我們所無法理解和接受的，這樣的說法也跟粵東閩語的實際情況不相符，從聽感上我們能清楚地辨別出[m n]聲母后面的陽聲韻和入聲韻都被鼻化了。

(二) 韻母系統

粵東閩語各點的韻母系統總的跟之前的研究相去不遠，陰聲韻除了-u和-，都有對應的鼻化韻，這些鼻化韻主要由陽聲韻弱化而來，少數由陰聲韻音變而來，例如：?潮州、饒平、汕頭、澄海、揭陽等魚虞有別層主體讀-的方言點(包括魚虞韻主體層讀-i的云澳方言)，韻母-u和-沒有對應的鼻化韻，潮陽、海門、惠來、海陸豐等魚虞有別層主體讀-u的方言點，有少量的鼻化韻但在音系中沒有反映出來，因為只在[m n]聲母后邊出現，跟-u互補。所有的方言點都沒有-鼻化韻母，-韻母從不出現在[m n]聲母后邊，這與其發音部位相關。鼻化韻是元音帶有鼻音音色的韻母，它是在發口元音的同時下降軟腭、打開鼻咽通道、加入鼻腔共鳴的結果。由于u和的發音部位靠后，接近鼻腔通道，發u和的時候同時打開鼻腔通道，這樣的協同發音相對困難，音色上u/的鼻化和不鼻化也比較接近，特別是-，音色相當接近自成音節容易相互轉化，因此，在[m n]聲母后邊，-容易演變成別的韻母。例如潮州、饒平、汕頭、澄海、揭陽等魚虞有別層主體讀-的方言點，遇攝字在明、微、泥(娘)、疑母后不讀-而讀o/ou。

所以，本文不計意義，只要韻母系統還沒有就放進去，理由如下：第一，雖然這些韻母帶有某種語法義、或者用于擬聲，但它們在粵東閩語里已經發展出比較實在的意義，例如上文所舉饒平海山各例，意義已經比較具體。所以從整個粵東閩語來看，它們可以作為獨立的韻母。第二，這些韻母所構成的音節無法完全納入語法層面進行解釋，還沒有脫離語音層面，因此，它們作為獨立的韻母進入韻母系統無可厚非。

粵東閩語的鼻化韻都是全鼻化，也就是韻母所有元音都鼻化，但是為了方便，一般只在韻母主要元音上標示鼻化符號。

(三)音系歸納相關問題探討

王洪君在研究《中原音韻》知莊章聲母的分合及其在山西方言中的演變問題時指出“對立互補原則并非歸納音位的唯一原則。特別是在處理作為演變中介的某個歷史音系時，考慮到它對前后演變階段的連接作用，歸納音位最好保持較多的羨余。”[2]本文完全同意她的觀點及其在分析具體問題時所采用的方法。從音位歸納的角度來說，簡潔性、概括性是極其重要的尺度，沒有對立的、互補的音素，應該盡量合為一套，從而使整個音系高度概括，這自然是歸納音位的重要原則。但在具體的音系處理過程中，還需要根據實際情況恰當處理，對于某些起重要作用的具體問題，應盡量做到繁而不簡。例如粵東閩語某些方言點新近產生的唇齒音聲母，跟雙唇音聲母互補分布、沒有對立，可以歸納為一個音位；某些方言點-n/t已經不作為一個獨立的音位存在，可以把它放入-/k韻尾中。關于這兩個問題，如果都按照對立則分、互補則合的原則處理，那么歸納出來的音系將反映不出方言的特點，也無法體現方言正在變化的動態過程、看不到它所連接的現方言變化前后階段的語音面貌。總之，這是得不償失的，不利于我們對方言的進一步分析，無益于我們掌握方言的面貌、性質及其語音演變的來龍去脈，所以，在某些具體問題上，寧愿繁瑣而不要求簡潔，這也是我們在歸納音系時需要把握的原則和方法。

[參考文獻]

[1] 李新魁.二百年前的潮州音[J].汕頭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93(1)：74-78.

[2] 張屏生.《潮正兩音字集》音系初探[M]//潮州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上冊).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1994：195-222.

[3] 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語言學教研室.漢語方音字匯(第二版重排本)[M].王福堂，修訂.北京：語文出版社，2008.

[4] 胡方.論廈門話[mbɡnd]聲母的聲學特性及其他[J].方言，2005(1)：9-17.

[5] 楊秀芳.閩南語文白系統的研究[D].臺灣：國立臺灣大學，1982.

[6] 王洪君.《中原音韻》知莊章聲母的分合及其在山西方言中的演變[J].語文研究，2007(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