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慧
全國真正扎根農村推進垃圾分類的不超過10人,陳立雯說自己會一直堅持下去,由村而鎮,以點帶面,讓更多鄉村潔凈美麗。
接受采訪當天清晨,陳立雯才從浙江金華永康市的馬宅村返回北京。她此行多少有些沮喪,春節前駐村兩個月在馬宅村落地的垃圾分類,3月份去看又回到了原點,“隔了一個春節,垃圾又混合了。”
馬宅村是陳立雯駐村推進垃圾分類的第二個村莊。從2017年8月開始,作為環保公益組織零廢棄村落的發起人,陳立雯走進農村,住進農家,手把手教農民給垃圾分類、堆肥,一點一滴改變他們的觀念。
馬宅村垃圾分類的中斷絲毫沒有影響陳立雯推進農村垃圾分類的決心。投身環保公益近10年,這個倔強的80后女孩早已習慣在困難中堅守。目前,與她一樣,沖在一線、扎根農村推進垃圾分類的全國不超過10人。陳立雯告訴《民生周刊》記者,下一步她會回到自己出生的村莊,帶領家鄉人實踐垃圾分類,未來會一直堅持下去,由村而鎮,以點帶面,讓更多鄉村潔凈美麗。
2017年8月,剛從北美獲得碩士學位回國的陳立雯,沒有選擇繼續投身關注多年的城市垃圾議題,而是走進了河北保定淶水縣南峪村,親身實踐農村垃圾分類。
如此選擇一方面緣于從小在農村長大的鄉土情結,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對“垃圾圍村”現狀的憂慮。“相對于城市垃圾問題,農村在垃圾管理方面還是空白,更加缺乏資源,面臨急需改變的狀況。”
陳立雯說,過去10多年,由于農業生產和生活方式的變化,很多農村已經無法實現生態循環,固體垃圾越來越多,出現在低洼處、河流里、農田里,一些地方甚至會露天焚燒。大多數農村沒有垃圾管理體系,即使有也是重復城市的混合收運和混合處理模式。
在南峪村的工作還算順利。進村后,陳立雯在村干部的協助下了解村子情況,購買垃圾桶等硬件,一家一戶宣講、動員。從8月初到10月,她用了不到3個月時間,實現了全村80%的垃圾減量化和資源化。
“實踐出真知,這也證明農村垃圾分類的可行性,因為背靠土地,占到垃圾總量50%以上的廚余可以就地資源化,實現還田。”
推進過程中,南裕村實現了垃圾分類收運和分類處理。最重要的是,通過垃圾不落地定時定點分類收運,手把手教每戶家庭做分類,根本上改變了村民對待垃圾的觀念。“源頭分類的實現,特別是分類收運和分類處理的實現,意味著農村這個熟人社會,在硬件到位、分類教育得當的前提下,可以快速實現垃圾分類。”陳立雯總結道。
歸國女碩士進村分垃圾,陳立雯在南峪村的行動經媒體報道后讓她一時成為網紅,很多人無法理解,海歸為什么跑到農村搞垃圾分類?
但陳立雯的腳步沒有停歇。2017年12月到2018年1月,她又走進了金華馬宅村。馬宅村所在的金華曾因全市所有鄉村開展垃圾分類而聲名鵲起,一度被冠以垃圾分類的金華模式。
而陳立雯發現,當地的垃圾分類一直停留在購置分類垃圾桶階段,垃圾收運后依然處于混合狀態,什么是真正的垃圾分類、怎么堆肥,村民大多一無所知。
駐村兩個月后,馬宅村全村95%以上家庭參與垃圾分類,每天近兩桶廚余垃圾分出,村民開始自覺將垃圾分類投放。
盡管春節期間由于垃圾量陡增和疏于管理,馬宅的垃圾分類出現中斷,但這帶給陳立雯更多的是反思:農村垃圾分類如何持續?如何做到有效考核?
進村分垃圾前,陳立雯與環保公益已結緣10年,而這10年,正是中國環境保護事業劇變的10年。
2006年,就讀于天津師范大學外語學院的陳立雯首次接觸環保,就迸發出極大熱情,畢業后她沒有按部就班成為教師,而是加入北京一家環保公益組織,“抱著一腔熱情”,成為專職環保公益人。
陳立雯最初的關注點主要是兩大議題,氣候變化和化學品安全,這些環保領域的“宏大議題”引領她走進環保,也為日后從事垃圾分類打下基礎。
2009年,陳立雯加入新的團隊,專注城市垃圾問題。“那年在北京、廣州等地出現了幾起垃圾焚燒廠建設爭議,當時我們大部分精力用在末端污染監督上。回頭看2009年到2015年,正是中國垃圾焚燒末端處理設施快速擴張的階段。”
眼看多地焚燒設施相繼落地,陳立雯和同事們十分憂心,末端處理設施的大建快上不僅沒能解決“垃圾圍城”問題,反而因為倉促上馬排放不達標造成了新的污染。
“當時企業對我們的監督還是有些反感。”她告訴《民生周刊》記者,彼時人們的觀念還認為,環保組織是在給企業和地方找麻煩,并不以為是督促其改進。
監督起到一定效果,有上市公司因污染而放棄一些項目的建設,“從這個角度看,有法可依是很重要的。”但陳立雯還是有些遺憾,項目雖然沒建成,可地方政府并未因此改變垃圾管理的傳統觀念,也沒有促成地方垃圾分類體系的建設。
在對焚燒設施進行污染調研過程中,陳立雯開始由末端向前看,垃圾分類逐漸進入她的視野。
從2000年至今,中國城市垃圾分類推行了17年,但始終流于表面,陳立雯和同事們從未停止呼吁,但成效甚微。2016年12月2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四次會議上指出,要加快建立分類投放、分類收集、分類運輸、分類處理的垃圾處理系統,形成以法治為基礎、政府推動、全民參與、城鄉統籌、因地制宜的垃圾分類制度。
這讓當時在海外讀書的陳立雯異常振奮:“回過頭看,正是過去多年各種力量自下而上地持續推動,最終形成合力,帶來了高層對垃圾分類的重視。”
2015年8月,陳立雯前往北美讀書。就讀期間,她將論文主題聚焦北京電子垃圾回收。通過調研,她梳理了北京過去幾十年垃圾回收體系的發展脈絡,與拾荒者面對面聊天,最終形成了一份縝密的北京電子垃圾回收體系研究報告。
正是在對城市垃圾分類議題深入研究過程中,陳立雯決定暫時離開城市,回到更為熟悉的鄉村,單槍匹馬踐行垃圾分類。而南北兩次的鄉村試驗,也啟發了她更多關于垃圾分類如何落地的思考。
她發現,城市垃圾分類之所以走入誤區,就是因為一直停留在硬件投入環節,而體系構建、監管等軟件方面始終沒有實質性進展。
例如,垃圾收運企業只管把垃圾運走,并不和居民產生關聯。還有,如果居民可以24小時隨時傾倒垃圾,那就意味著進不進行垃圾分類都一樣。
無論是在南峪村還是馬宅村,陳立雯從來就不是旁觀者,她上午跟隨垃圾車收垃圾,檢查每戶家庭分類情況,傍晚會對分類行為沒有改變的家庭持續上門走訪。
她把這種方法稱為“白加黑工作法”。“垃圾分類教育沒有捷徑可走,都是不同形式的門挨門教育,直至改變村民的行為。”
陳立雯很善于總結,鄉村實踐的點滴收獲,她都會及時寫成工作日志,一方面是與同仁們交流心得,另一方面也是啟發自己思考,不斷改進工作方法。
經過5個多月、兩個村莊的實踐,陳立雯覺得,推行垃圾分類,硬件不是主要的,她在南峪村初期硬件投入只有1萬多元。而且,目前也不必過度追求國外那樣的精細分類。
“垃圾分類行為和受教育程度無關,與垃圾分類管理及教育方式直接相關。只有探索出適合自己村莊的垃圾分類管理模式,村委持續跟進監管,每戶家庭的垃圾分類才能持久。”針對馬宅村垃圾分類出現的中斷和反復,陳立雯總結。
她繼續反思,細想馬宅垃圾分類崩塌的原因,不是單一因素,而是多種因素雜糅的結果。因為垃圾分類屬于社會公共事務,是系統工程,在實施初期,缺少任何一方的參與可能都會做不成。
這包括垃圾分類所需要的集體參加儀式,村委持續跟蹤監管,垃圾分類收運公司在人員更換時及時跟進培訓、管理,以及村級以上部門對垃圾分類的有效考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