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搜”的英文

曾泰元

作為一名英文教師，一個難以回避的問題就是學生時不時都會問，“老師，XXX的英文怎么說？”。中翻英的問題特別棘手，學生感興趣的又往往是少有標準答案的文化特色詞或是熱門流行語。這些詞語的英譯，要不從缺，要不毫無頭緒，要不連各路專家都莫衷一是。對于學生這方面的提問，我們無從準備，無法照本宣科，每一次都是驚奇，每一次也都是挑戰。

學生總認為老師無所不知，然而事實遠非如此。在師生面對面的場合，當教室里眾多的眼睛凝視著我們，渴望著我們嘴里能吐出標準答案之時，如果我們大腦一片空白，支支吾吾甚至啞口無言，責在“解惑”的老師居然自己落得也跟學生一樣茫然無知，那種顏面盡失的尷尬與難堪，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

新學期開始，一個碩士研究生在開學的第一堂課就給我拋出一個問題，讓我接得踉蹌，接到手之后膽戰心驚。

“老師，請問‘肉搜的英文怎么說？”

這發生在東吳大學英文系碩士班的選修課《詞典與翻譯》，我給翻譯方向的研究生講授詞典與工具書在翻譯實踐時的應用。我一進教室，開門見山就澄清幾個觀念，其中之一就是“No one is omniscient.”（沒有人是全知的）。我跟他們說，世界何其大，學問何其多，即使再天才、再博學的人，也不可能無所不知，因此掌握尋找答案的方法，比知道答案更關鍵，更具競爭力。

還好，他們已經先被我打了預防針，對標準答案的渴求相對免疫，不會對我有過高的期許，所以手上這個“肉搜”的燙手山芋才得以慢慢處理。關于“肉搜”，我沒有答案，心里也沒有任何線索，只能深呼吸一口，見招拆招。

西諺有云，Actions speak louder than words（行動勝于空談），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能光說不練，我就借此讓他們知道，老師并非盡知天下事，也常有不知道的時候。我打算以實際的行動，一步步帶領著同學，攜手同行，一起走進尋找答案的迷宮。

“肉搜”我是知道的，但是英文該怎么說，當時還真是沒個底，心里的忐忑，只有自己知曉，背脊上冒出的冷汗，也只有自己感覺得到。我啟動教室里的電腦，登錄上網，打開投影機，降下大屏幕，好讓大家看明白，一個不知道答案的老師是怎么找答案的。

我上了谷歌，鍵入“肉搜”，搜索框自動向下延展，跳出相關的搭配，其中之一的“肉搜英文”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本能地點進去，迅速跳出了相關的頁面，置頂的是來自翻譯軟件《谷歌翻譯》的答案“meat search”。這個逐字翻譯的結果讓人狐疑，或恐是機器自動生成，我覺得可信度欠佳，先置一旁，暫不理會。

往下看，看到了幾條cyber manhunt（網絡搜捕）的建議，似乎比較合理，也可供參考，不過出現的網站權威性略顯不足，不是個人臉書就是個人博客，而且與肉搜的內涵似乎有些差距，我也暫擱一邊，稍后再說。

再往下移動一些，維基百科的“人肉搜索”就閃進眼簾。過去，《不列顛百科全書》獨霸傳統的知識界。近十余年來，維基百科取而代之，成為網絡時代的不二選擇。柳暗花明，有來源可靠的網站，我心中竊喜。

“肉搜”是“人肉搜索”的簡稱，維基的詞條內對“人肉搜索”這一名詞的由來、發展簡史、搜索流程、法律問題、著名事例等，做了精簡扼要的說明，讓我們在短時間之內，對此就有了全面而深入的掌握。

維基百科另一大亮點就是語言切換，這對翻譯實踐有著莫大的幫助。在“人肉搜索”這個詞條的頁面左下方，“其他語言”的區塊羅列了眾多的語言選擇，“English”赫然在目。中翻英的答案，幾乎只剩一鍵之遙，呼之欲出。

我毫不遲疑，點擊“English”，頁面立即切換到英文的“human flesh search engine”，詞條正文第一行就開宗名義，以漢字、拼音為注，說這個英文詞語就是中文的“人肉搜索”。這個詞語在內文又作“human flesh search”，文中所述，全是人肉搜索的方方面面，且似乎偏重大陸的情況。

然而“human flesh search （engine）”的這個條目是“人肉搜索（引擎）”的直譯，性質跟之前的“meat search”相仿，這樣的逐字翻譯還是啟人疑竇，我的心又涼了半截。我往下續讀幾行，看到了“It is similar to the concept of doxing”（它與doxing的概念類似），眼睛頓時為之一亮，聲音也隨之高亢了起來。更令人欣喜的是，doxing這個詞有個超鏈接，點進去之后，是個詳述西方世界“肉搜”的英文詞條。我難掩內心的激動，轉身驚呼“Eureka”（我找到了）！我這一叫，同學紛紛面面相覷。

為了雙重確認，避免仰賴單一來源，我打開另一個網頁，再利用當代英語權威的《在線牛津詞典》（Oxford Dictionaries Online）求證。我在詞典的搜索框鍵入doxing，敲下回車鍵，屏幕出現了動詞原形的dox，定義如下：

Search for and publish private or identifying information about （a particular individual） on the Internet， typically with malicious intent.【在互聯網上搜索特定個人的私人資料或個人可識別信息并加以公開，通常是懷著不良的意圖】。

沒錯，英文的dox就是中文的肉搜，有維基和牛津的雙重保證，確認成功。

牛津在dox的詞源里進一步解釋，說這個dox由docs轉寫而成，docs是doc的復數，而doc則是document（文檔）的截短形式，也就是說，追本溯源，dox的本義就是“眾多文檔”。英文的肉搜，重在當事人的各種檔案，中文的肉搜，強調的是方法手段（早期是仰賴人工搜索），殊途同歸。

答案乍現，皆大歡喜。原來，肉搜不是中國的網絡文化所特有，在英語世界也可能鋪天蓋地。肉搜的英文，地道的說法是doxing（動詞為dox）。短短的10分鐘，我摸著石頭過河，試著解決問題，最終順利達陣。同學跟著我一起探索，學到了方法也得到了答案，可謂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