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法律方法論的存在依賴法律知識所形成的“認識基礎”,同時法律方法的具體實踐,也憑借其認識基礎進而重構并回答法律方法所具有的“先決問題”。透過哈貝馬斯“理性重構”下的分析觀點,融合“語言學”與“哲學認識論”的主題,法律方法的工具性成為有待重構的方法議題;哈貝馬斯的觀點可以進一步歸結為特定的“理性重構準則”,并結合法律方法的有關內容,進一步呈現為若干認識論上的主題,成為分析方法論的“方法”,為思考法律方法論的認識基礎提供了理論上的參照可能。
【關鍵詞】 法律方法;認識論;實踐理性;理性重構
一、前言:法律方法的認識基礎
從一個最為基礎的角度來討論“法學”的概念意涵,尤其在“理論研究”的方面,其中概念的探討重點,即在于“界定法律理論”,以及“形成法律研究領域”兩個方面。同時,法律理論研究的工作重點,特別是針對后者而言,又可進一步分為四種類型:分析法律、法學方法論、法律學說的知識論與方法論,以及針對法律意識形態的批判。[1]
這四種研究領域的形式區分,從“分析法律”到最終“針對法律意識形態的批判”,尤其是針對法學知識的“概念意涵”而言,象征著法律知識形成的思維層面上的“認識”與應用層面上的“方法”,方法與認識之間,始終是對應的關聯主題。其中,關于“方法論”在整體法律知識的定位,參照拉倫茨(K.Larenz)的見解:“每種學科的方法論都是這個學科對本身進行的情況、思考方式、所認識手段之反省”。[2]對此,方法論的構成體現了針對于“法”的認識,同時也將這種認識,轉化為對方法論自身的認識基礎,法律方法的實踐過程,也是針對法律方法,進行一定程度上的反思。因此,法律的“方法論”,可以看作是一種“面向特定問題”且“特定”的“知識論觀點(epistemological perspectives)”。換言之,法律方法論作為面對特定法律問題的解決方案,其工具性依賴于對問題的認識程度,如同擰上螺絲需要找到合適、對應形狀的螺絲起子,選擇何種螺絲起子,其中存在的認識基礎,或者說選擇起子的理性依據,便是以認識螺絲的性質為“前提”。于是探討“法律方法的認識基礎”,勢必要從問題認識背景及其關聯邏輯來加以分析,由于問題的認識與問題解決方法之間具有“關聯性”;因此,探討法律方法論的認識基礎,同樣也是針對方法論所涉及“知識論背景基礎框架(epistemological back ground frame)”的分析歷程。[3]
進一步討論法律方法論的“知識論背景”,或者說實踐理性開展而形成的“思維框架”,我們可以從兩條思路分別展開。對照考夫曼的觀點:“法律適用(Rechtsanwendung)”與“法律發現(Rechtsfindung)”,[4]分別屬于兩種不同法律方法論上的思維類型。前者“法律適用”所關注的核心問題,在于如何實現法律的適用,或者說藉由法律條文作為認識基礎,考量其中適用環節的各種要件與環境限定而做出的法律價值判斷;而后者“法律發現”的過程,則是基于法律評價的目的性指引,在法律適用力所未及的情況下,藉由邏輯推論程序,形成面向問題的方法“理解”過程。[5]這兩種分類形式看似抽象,但對于現實生活中而言,則十分具有必要性。“法律適用”代表著法律規范的直接作用,涵攝事實于已形成的實在法規范中,并以此做出評價;而“法律發現”的過程,并無可靠的實體法規范作為基礎,需要透過法律方法進行思維上的加工,使得法律條文被擴大原有的適用范圍,最終形成方法論上的推論結果,進而形成問題本身對法規范的“前理解”,使得法律條文藉此被解釋,從而在考量問題的立場上,試圖將論據賦予合法性,同時也針對問題解答給予合理的可接受性。
這樣方法論的思維分類,體現了所謂“法律認知觀點(legal epistemic viewpoint)”的形成。[6]這種認知觀點,同時也訴說著一種“理由賦予”的思維形態,強調具體的法律方法是如何帶有特定的“賦予理由的實踐(law is a reason-giving practice)”[7]性質。此過程如恩吉施所言:“一切法律適用的最后基礎,必須是我們對法律秩序立于其上的這些價值的沉思”。[8]法律方法的使用本身就是一個如何理解、消化問題,并具體提出問題解決方案的理性思維。這種問題的解決方案,其中帶有的理性思維成分,如何分析、解釋或回答問題,以上種種,均呈現為方法論選擇或形成過程中的“先決”的問題要素,其中問題理解的關鍵,便是在認知問題的基礎上,一方面體現了問題對應的內容,同時也指明了問題處理與實踐的標準手段。[9]
具體關注“先決問題”到“問題解決方案”形成的思維過程,哈貝馬斯認為:此過程中所蘊含的認識意義,在于“反思知識(Reflexionswissen)形成生產知識(Produktionswissen)的轉變過程”。[10]這個過程,對于法律方法的“先決問題”而言,在于當確切地認識問題及其涵蓋的“知識”范圍后,再基于這種認識,進而思考如何利用問題本身所對應的知識性質,以及與問題具有特定關聯的其他知識,最終提出問題的解決方案。從務實的角度來思考法律方法“先決問題”的構成,所謂“方法的圓融統一是以對立(方法)的認識為前提”。[11]因此,面對方法論的先決問題,或者說分析方法論的“方法”所在,需要透過問題認識與方法論的認識,兩者相互結合為基礎;問題思維始終伴隨著方法思維,如何有針對性的對應問題,用以取得問題的分析解釋方法,便是一種“理性重構(rational reconstruction)”的思維過程。
二、法律方法的先決問題:理性重構
透過前一小節的討論,面對法律方法開展的“先決問題”,其中存在的理性要素,除了如何認識法律并使用的知識技能外,藉由這種知識技能并選擇“合適”的分析、解釋方法,于是,這種方法選擇層面上的“理性基礎”,往往依賴于實際操作“方法者”的“理性判斷”。從理論的角度再進行說明,法律方法的實踐,尤其是思維過程所形成的評價結果,表明為“(基于法律)問題是在何處以及在什么樣的范圍內,尋求必須的評價,并獲得理性的證立”。[12]因此,面對法律思維中的“理性成分”并挖掘方法論的“理性基礎”,以及方法論實踐中存在的“理性重構”過程;首先需要面對的問題是:理性基礎為何需要重構?這種方法論思維過程中的理性成分,所謂“重構”究竟是表明為一種“思維活動方式”?亦或一種“基礎的方法態度”?關于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哈貝馬斯的有關的“認識理論(Epistemology)”進行解讀。
參照學者佩德森對哈貝馬斯“社會科學方法論”的整理:哈貝馬斯的理論是在一種建立在“知識論立場(epistemological position)”上的“非相對基礎(non-relativistic foundation)”論式的社會科學研究開展。[13]哈貝馬斯尋求一種將“詮釋”與“實在解釋的進路”結合的做法,并賦予該做法“兼有描述性與規范”的性質;使得研究本身所帶有的目的,在于“普遍有效性(universal validity)”的論述開展。[14]簡言之,哈貝馬斯方法論分析帶有的知識論立場,強調從認識的角度來分析方法論所帶有的工具性。“非相對基礎”論式的研究開展,將“詮釋”與“實在解釋的進路”兩種不同層次的研究方法結合,針對研究對象的實際情況與理論評價,呈現兼有“描述性”與“規范性”的方法特征。[15]在整體的研究態度的設定,“普遍有效性”的論述象征著“實用主義(Pragmatism)”的研究設定;“普遍有效性”講求解釋方案“有效性最大化”的方法前提,適用領域最大且最為有效的方法,就是最為實用的方法。[16]
這樣方法論的分析,強調一種直覺的知識認識能力,面對方法論上的分析問題,經驗與判斷的基礎,則需要透過行動與語言來重現。[17]為此,佩德森將以上哈貝馬斯方法論的內容,整理為十條關于“理性重構的方法準則”,[18]現簡述如下:[19]
第一條,世界由語言作為符號系統所構成;通過語言,人類個體被社會化以此進入社會之中。通過語言,主體間的脈絡(intersubjective context)藉由規范與規則的組成而內化(internalized);因此,語言承擔著決定性的位置;然而,語言符號本身的既有意涵,總是處于不明確的境地,于是需要解釋。
第二條,因此,“詮釋的進路”正是作為這些對象構成的領域進行研究的結果。詮釋學進路的主要目的,從語言的表面進行讀取和論說其語義結構;理性的重構在于解釋深層結構,即意味著一組基礎規則的出現,具有生產意義的語言陳述形成。
第三條,理性重構的理解關鍵,主要在于明確提出一種隱含的、前理論(pretheoretical)的知識。藉由理性重構的表達,將“知道如何”轉變為“實際知道”。
第四條,理性重構懷有一種揭示普遍程度上“知道如何(know how)”的意愿存在,這并非是一個問題的發現過程,而是一種能力上的展現:一種普遍有效的能力,且必須在形式語用學(formal-pragmatics)的水平上,完全理解為語言可能性的先決條件。
第五條,理性重構是一種本質論(essentialist)上的主張,在經驗分析中,允許不同的知識論解釋,比如現實論(realistic)或工具論者(instrumentalistic)的解釋形式;理性重構必須透過假設來闡明正在研究過程中的重要特征。
第六條,理性重構是一種行為主體所擁有的能力,透過理性重構,揭示了一些基礎能力,即所謂“水平重構”的部分;隨著時間的發展,出現了所謂“垂直重構”;垂直重構以水平重構為前提。
第七條,藉由理性重構進行分析的假設是可理解的,對于分析過程中的證明與證偽表示一種開放的態度;哈貝馬斯遠離了先驗分析中的半先驗(semi-transcendental)或準先驗(quasi-transcendental)的分析立場,而是具體地透過對語言的使用來揭示其原因所在。
第八條,理性重構應該具備一種帶有批判性、建構性的理論功能;通過闡明話語的有效性來設置有效性的標準;理性重構的結果,或者說理性重構下的產物,代表著一種平行于一般理論方法的擴展和理論狀態。
第九條,理性重構作為一種方法論的態度,并取決于理論和方法的多元主義;對于社會現象而言,并不能使他們受限于一個學科之中;哈貝馬斯希望藉由這種方法論與理論上的多元主義,即是社會科學的客觀化。
第十條,考慮到理性重構存在的假設性質,如何測試這些假設變得至關重要;這種假設的確認方式,取決于通過其他經驗理論的間接驗證,他們的有效性是基于他們本身功能與其他理論的協作生產。
以上十條“準則”,實際上可進一步“濃縮”為兩個部分:首先,在哈貝馬斯的方法論分析中,首先申明的部分在于理性重構的方法立場;簡言之,理性重構作為分析方法的方法,自然也具備了所謂分析過程中所持有的特定理論態度。對此,哈貝馬斯理性藉由“普遍語用學(universal pragmatics)”的分析角度,透過一種“理性化(Rationaliserung)”的分析思維過程,來分析關于方法構成的本質性問題。方法論本質上是一種透過知識認識形成的工具性思維,“理性重構”存在的過程中,在于知識的傳遞過程中,形成了所謂“意向性(intentionality)”。知識的自我發展,來自于意向所傳遞的一種“認識功能”,[20]人們在認識知識之余,也藉由知識所帶有的語義性質,進而實現知識所帶有的“組合性(compositionality)”與“多產性(productivity)”兩項特征,[21]知識之間組合形成新的知識,并豐富知識的既有內涵。
其次,對以上十條準則的具體內容進行分類,實際上可歸結為語用學進行分析呈現的對照意義、知識論解釋的主題挖掘、理性重構的線性結構,以及理性重構的非先驗分析性質四個部分。以上四部分,實際上存在著一種內在的邏輯連貫,即從語用學形成的解釋可能方案到最終意義上透過語言來檢視問題的方法立場。至于理性重構準則的實質性內容,在第五到第七條的準則中,哈貝馬斯先后透過“知識論解釋(epistemological interpretations)”、“基礎能力(fundamental competencies)”與“假設(hypotheses)”,三個關鍵字先后說明其中要旨。所謂“認識論解釋”,說明概念知識的認識作為形成解決問題的基礎。“基礎能力”這個關鍵字,強調方法論的問題意識,形成一種以回答、解釋、分析問題的基礎能力為背景“方法論上目的取向的形成”。簡言之,針對概念所呈現的基礎能力,針對問題或問題回答的分析工作開展,便具備“有的放矢”方法目標的形成,使得問題本身就是認識對象所傳遞的目標,并透過語言回答問題,形成哲學意義上的知識本體構建,所謂“概念的外在展現就是言語”、“概念所言說的乃是意向者外物存有的性質”;[22]試圖回答概念并透過語言展現問題,同時也證立了問題的解答方法本身即作為一種知識形式。
三、理性重構下的法律方法認識基礎
繼續分析以上十條準則,并結合法律方法的認識基礎來討論。哈貝馬斯在《論實踐理性的實用性、倫理性及道德的使用》[23]一文中,表示理性的“實用性使用”,考量實施手段的“合目的性”,有效率的達成目的,并試圖從“某種經驗知識中獲得技術與策略上的建議,并從中獲得有效性”。[24]這種觀點表明哈貝馬斯在面對某種特定知識被看作方法論的同時,解決問題的目的取向往往是最為重要的,這樣方法功能的預先設定,在法律領域內容的解釋工作,無疑是一種外在的論述形式要求,也是論述實踐過程欲體現的被正當化(legitimized)的部分,理性重構的目的,不單單只是考量其中分析方法的“合目的性(Zweckm??igkeit)”,而是透過實踐理性所產生對問題解釋與問題的論辯,作為通用的方法論,即“在于探究各種議題都可以使用的程序性方法”。[25]
因此,就哈貝馬斯“理性重構”觀點下的法律方法論分析來說,理性重構的形式及其內容,直接形成了方法論構成的“先決問題”。對照臺灣學者顏厥安指出:“法律詮釋在于提供一種程序性的法律解釋理論模式,并由源自規范與個案事實相關聯之評價性前理解(Vorverst?ndnis)出發,并由此開啟更為廣泛之關聯境域,而在規范與事實的相互關照下具體化個案規范。”[26]無論法律詮釋或是解釋,作為一種實際的法律方法,其中包含的前理解部分,在于評價性本身的固有認知。對照考夫曼的觀點,“前理解不是一種字面上負面意義的先前判斷,而是作為一種具有正確先前理解的能力,因而只能是一種初步的、暫時的方向上的幫助”。[27]此時方法論所扮演的理論角色,在于呈現面對問題的情景理解,藉由問題所指出的事實性要素,諸如規范指涉的事實構成與規范自己作為一種制度性事實,進行理論依據的論證過程。
對此,所謂“理性重構下的法律方法認識基礎”,可以區分為兩個層次的問題:即“方法的認識”與“方法的詮釋”兩個部分。所謂方法的認識,在于透過法律學科自身所帶有的知識性質,將這種知識論的經驗成分,投射在問題的“前理解”中,將經驗導向的問題認識,透過論題來試圖找尋問題的可能解答;在方法的詮釋部分,基于前一部分經驗導向的問題認識,進而在面對具體問題,“決定”具體使用的法律方法。其中,“理性重構”的思維過程,著重在“方法的認識”層次。
對照前一小節的,法律方法與理性重構的思維過程可歸結為三個部分。首先,在“理性重構”準則中,最為核心的組成部分,在于透過“普遍語用學”的分析立場。這種分析立場體現在十條準則的前三條,藉由語言來重構議題并發展、分析議題詮釋性的思路展開,也是一種問題分析態度的申明。對此,參照哈貝馬斯在《何謂普遍語用學?》一文中分析立場的自我宣示:“普遍語用學的任務是確定和重建可能理解(Verst?ndigung)的普遍條件”。[28]因此,在“準則”的第一部分,對于法律方法所帶有的基礎認識意義,不單單只是切合法律方法或法律論證過程中所帶有的實踐理性特征,而是更為根本意義上尋求針對問題“共識解”的方案提出。這種方法立場所顯示出的知識理念,恰如阿列克西所言:所謂“訴諸命題,還超越此點訴諸言說者的行為”。[29]由此觀之,針對法律方法的認識基礎,除了針對法學知識本身既有的知識框架,借此來形成方法論外,同時也涉及到方法論本身構成的基礎概念性質。因此,法律方法實踐工作的開展,除了針對法律適用方面,即針對具體法律規范指涉的語義范疇進行解釋外,在“理性重構”所指引的語用學立場中,法律概念解釋與解釋本身呈現的意義是以行動為導向的理論構建,故“執行法律的過程,也是描述與理解法律對象的實體意義,在于這種過程所體現的能力,這種能力的使用情景是一種動態的維度,取決于法律問題本身的調查情況,致使在實踐意義上的法律解釋工作,成為兼具發現與創造雙重功能的理論過程。”[30]
其次,在“理性重構”的實際操作部分,即以上重構準則第四到第七條的內容。分別依序說明理性重構內在的“四項主題”,即語用學進行分析呈現的對照意義、知識論解釋的主題挖掘、理性重構的線性結構,以及理性重構的非先驗分析性質。在語用學進行分析呈現對照意義的部分,“溝通行動是以語言為一種普遍媒介,而語言是一種規則導向的行動,這使得內含于語言中的理念化亦獲得一種行動理論上的意義”。[31]換言之,透過法律語言及其理論所隱含的行動意義,在法律獲取的過程中,使用法律規范所預設的“立法目的”為前提,并體現法律效力所帶有的“權威理念”;如此一來,面對“法律方法”如何實踐的具體問題,得以進一步形成“理性重構”下的后續環節,同時實踐問題的根本構成,在于語用學形式的問題確立,并帶有一種認知上的可能,即“法律的可能獲取”作為方法立場的初始生成,透過語用學導向的分析思路:“方法的形成”與“理性的重構”互為表里。因此,方法實踐的可能性也是言語蘊含的有效性所在,法律方法實踐問題的討論,即是一種方法論存在意義上的“有效性宣稱(validity claim)”。
隨后,在“理性重構”第五到第七條的準則中,哈貝馬斯透過如下關鍵字進行說明,依照在準則中的先后出現,分別為“知識論解釋(epistemological interpretations)”,“基礎能力(fundamental competencies)”與“假設(hypotheses)”三個關鍵字所組成。所謂認識論解釋,在于針對概念的知識性質的認識作為形成方法解決問題的基礎;簡單來說,解釋某部分的法律問題,需要圈選那些法條進行解釋的預備工作,所謂的認識論解釋的過程即在于此,找尋可解釋的法律條款作為問題解釋的預設對象。
“基礎能力”的部分,一定程度上與認識論解釋有所重合,畢竟針對某項概念或知識實體的基礎能力挖掘,同樣也是知識論解釋的工作之一,但就“基礎能力”在理性重構工作的具體分析方法來說,在于一種目的取向的形成,法律方法的實踐結果,即可被看作是最終意義上的“規范證成”。嘗試藉由一種“經驗主義”的觀點來說明,霍姆斯大法官表示:“我所指的法律,就是對法院實際會做什么的預測”;[32]故作為經驗的法律,就是一種針對特定語境構成下的法律問題闡述,這種特定語境所凸顯的核心要旨,就是法律對于自身乃至于社會、國家所體現的規范性價值的引領功能。因此,法律方法基礎能力的體現,就是一種“立場決定態度”的過程,這種法律方法基礎能力的體現,誠如昂格爾所顯示出的獨特觀點:“這些經驗取決于某些特定的預設,否則我們就無法弄清什么是理解”。[33]于是法律方法所帶有的“基礎能力”,即象征著方法探索為目的進而引導的實踐活動,呈現“原則上我們可以構建理想的規范來評價實際的規范”[34]的法律理念。
關于“假設”的部分,哈貝馬斯對于“假設”在普遍語用學中的工作,在于理性重構的過程中,透過假設可以從中確立分析規則與模式的合理重建。哈貝馬斯表示:“然而,(理性)重構的程序,并非是一種發展觀察事件的法則性假說(nomological hypotheses)之科學特征。因此,理性重構下的假設部分,著力于建立“基本概念的闡述框架”或者“澄清特定假設之間的演繹關系”等等。藉由假設說形成針對分析方法特定事項的安排。
以上第五到第七條“理性重構”的實際操作部分,體現了哈貝馬斯試圖透過認識的角度,針對方法論基礎的具體分析方案。這種分析方案體現了理性重構內在的一種“線性思維”。從“知識論解釋”到“基礎能力”再到“假設”,關于方法論基礎性質所帶有的分析指引性質。透過知識脈絡參照下的語用學立場,設定方法實踐上的目的取向,完成一種連續且具有線性邏輯的理性重構過程中的實質內容。
最后,在理性重構的最終階段,即準則中的第八至第十條的部分。佩德森對此總結“理性重構”的方法意義,在于實現個三方面:第一,理性重構應具備所謂批判性與建構性的理論功能。這句話表明法律方法的具體實踐,應具備對問題解釋的建構性與批判性功能。第二,關于“方法態度”,法律方法的實踐應兼容并蓄,“理論和方法的多元主義”,[35]這種方法態度致力于“社會科學的客觀化”;理論面向與實證面向各自的方法開展,并非是完全方法論意義上的對立,[36]方法論的具體實踐需要透過“實踐理性”所指引的“問題解釋與問題的論辯”,體現在法律學科的“法律論辯(juristischerDiskurs)”的議題建立,法律論辯融合了“道德”、“倫理——政治”與“實用”的多種論辯原則(diskursiverGrundsatz);這種方法論多元化與“論辯”議題建構的直接影響,阿列克西將其總結為“理性制度化(institutionalisation of reason)”的法律哲學主題建構。[37]第三,就整體“理性重構準則”的條目結構來看,“第九條”,實際完成了自“第八條”到“第十條”準則的過渡。最終第十條的部分,佩德森再次重申理性重構的“假設”部分所帶有的方法論特征。從整體的角度來審視,由于“假設的確認方式在于取決于透過其他經驗的間接驗證”;[38]假設與多種經驗來源的判斷關系,實際上呈現了一種關于最終意義上“理性重構”方法思維中的“實用主義”的推論可能。藉由批判與對照(理論平行)意義的重構方式,形成一種方法上的多元成分的重構,以此最終強調“理論與方法的多元主義”的結論。
基于以上論述,總結“理性重構準則”所帶有的方法論分析內容。理性重構是一種挖掘方法實踐理性的檢討過程。語用學所提供的理論指引,將于語義構造中關于知識的前期理解,置入于一種探討方法可能性的話語空間,故假設是必要的,假設也是理性重構過程推演出的相對形象所在,藉由方法論的形成,發展并討論其中實踐理性重構后的對照意義,并形成方法論的“有效性宣稱”說明,最終意義上完成方法論的分析總結內容:一種方法論分析的可能性,一種方法論構成的多元意味,一種方法論導向的實用主義結論。
四、結論
透過哈貝馬斯“理性重構”的觀點,反思法律方法所具有的“認識問題”,實際上也是借由哈貝馬斯自己對方法論的問題意識,進行再反思的分析過程。對此,討論法律方法的分析問題,由于“法律的規范理論自然而然地集中在適用法條以進行情景詮釋的應用問題上”,[39]法律方法本身,正是針對法律問題及其解決方法開展的一種論辯模式。對此,哈貝馬斯透過“理性重構”的觀點告訴我們,理性重構的過程就是如何找尋合適的規范,同時告訴我們一種如何選擇“法律方法”的方法;認識這種方法,也就是理解法律方法的認識基礎。
這種認識方法的呈現,如同本文結構一般,從“認識基礎”的提出兼做問題意識的申明,再從問題意識中提取法律方法的“先決問題”,并以“理性重構”的觀點作為具體的解決方案;繼而從十條“理性重構準則”中,提供法律方法的認識脈絡及其階段性思維。這種理性重構的觀點,在哈貝馬斯為法律論辯的概念類型中得以重申:“奠基的論辯(Begründungsdiskurs)”與“應用的論辯(Anwendungsdiskurs)”,前者表明為規范“有效性的普遍證成”,后者則體現規范“在遭遇個案時的唯一合適情況”;[40]這兩種論辯形式的內涵,如同本文分析法律方法所具有的“理性重構”思維特征一般,法律適用問題上,“普遍”與“特殊”之間的辯證關系。
總結本文透過哈貝馬斯“理性重構”觀點,對法律方法的認識基礎構建。第一,形式語用學對整體方法論上的分析造成的影響:語言的使用形式成為理解方法論或者方法論取舍先決問題的基礎,語言作為一種理想的“生活形式”,[41]語言帶有的“有效真實性”主張,一個人說出口的表達內容,即具有“值得被承認性(Anerkennungswürdigkeit)”;[42]同理,法律文本也是如此,被承認的同時也呼應了“法教義學(Rechtsdogmatik)”所主張的效力前提,于是法律方法開展的土壤得以確立,其余的問題轉向至“發生有效性”的結果之上。
第二,面對如上有效性的發生問題,當結果成為檢驗規范的“問題形成”,如何解決問題成為提出“問題解決方案”的思辨過程。透過語言說出來不足以具備充分的客觀化,“有效性”的要求伴隨著“正當化(Rechtfertigung)”的形式要求。如何滿足這種“形式理性”的附加條件?將推動、選擇法律方法論的“實踐理性”成為“合理且可接受的”論證程序。方法論的分析重點成為“重構”議題下的操作指南,就“準則”所顯示的內容來看,十條哈貝馬斯方法論的分析準則,強調了理性重構過程中的程序性質。[43]方法論的分析或論證方式是可能的,理解方法論理性重構過程中的“方法立場”,以及隨后形成的問題解決的“態度”,都是理性重構后的產物,方法論的重構,實際上已經實現了針對方法論客觀的、形式性的“判準”,法律方法論的“先決問題”得到了回答。
第三,語言的提出與語言形式的正當化得到滿足后,方法論的開放性成為“理性重構”程序中的補充但書。對此,阿列克西談到:“一個陳述集合的證立結構越完美,這個陳述集合就越融貫”。[44]解決方法的多元化同時也加強了方法論的融貫性,方法的多元化和知識所意味的合理化,兩者結合來看,即成為“新的融合形式,以及現有生產力成為可能與新生產力的到來”。[45]
理性重構作為一個方法論上帶有普遍意義的認識方法,理性重構的過程或者準則指引下的分析方法,試圖構建了關于法律方法論分析的“部分普遍性命題”。[46]方法論的分析本身屬于一種特定的研究進路,但就哈貝馬斯再三強調“普遍性”的觀點:方法論分析所涉及的認識領域,同時也是實現“認識”方法論本身和普遍性的前提;對此,關于哈貝馬斯“理性重構”下的初步結論便顯而易見:一種針對方法論“認識領域的分析形式”,同時從中提出方法論如何加以正當化的操作問題,并藉由“理性重構準則”的程序性觀點,進而呈現關于方法論分析與研究開展的普遍性說明。
【注 釋】
[1] SeeMavanVan Hoecke, Epistemological Perspectives in Legal Theory, Ratio Juris, Vol.6, No.1, p.34-36.
[2] 拉倫茨.陳愛娥譯.法學方法論[m].商務印書館,2005.119.
[3] AleksanderPeczenik,Scientia Juris,Springer, 2005, p.1.
[4] 考夫曼.劉幸義譯.法律哲學[m].法律出版社,2011.77.
[5] 參見考夫曼,前揭文,p106.
[6] SeeLaurens Mommers,Applied legal epistemology: Building a knowledge-based ontology of the legal domain, Leiden University doctoral thesis,2002, p.21-58; p.59-72.
[7] David Enoch,Reasoning-Giving and the Law,Oxford Studies in the Philosophy of Law, Vol.1, 2011, p.33.
[8] 恩吉施.鄭永流譯.法律思維導論[m].法律出版社,2013.239.
[9] Donald G. McTavish, James D. Cleary, Edward E. Brent, LauriPerman, Kjell R. Knudsen., Assessing Research Methodology: The Structure of Professional Assessments of Methodology, Sociological Methods & Research, Vol 6, Issue 1, 1977, p.3.
[10] 哈貝馬斯.郭官義、李黎譯.認識與興趣[m].臺北:風云論壇出版社,1999.41.
[11] 參見菲韋格.舒國瀅譯.論題學與法學[m].法律出版社,2012.5.
[12] 阿列克西.舒國瀅譯.法律論證理論[m].中國法制出版社,2002.9.
[13] J?rgen Pedersen,Habermas' Method: Rational Reconstruction, Philosophy of the Social Sciences, Vol 38, Issue 4, 2008, p.458.
[14] Id.
[15] Jürgen Habermas, Communication and the Evolution of Society, Beacon Press, 1979, p.9.
[16] J?rgen Pedersen,Id., p.458.
[17] See Jürgen Habermas, Moral Consciousness and Communicative Action, Polity Press,1990, p.15-16.
[18] J?rgen Pedersen,Id.461-466.
[19] 以下十條理性重構的方法準則,引文均有一定程度的刪節。SeeJ?rgen Pedersen,Id. p.461-466.
[20] 李政達.論認識的意向:知識傳遞可能之探討[j].哲學與文化.33.5,2006.118.
[21] 此性質的進一步分析,See Francis Jeffry Pelletier, The Principle of Semantic Compositionality, Topoi, Vol 13, No. 1, 1994, p.11-24.
[22] 李政達,前揭文,p112.
[23] See JürgenHabermas, Justification and Application: Remarks on Discourse Ethics, 1994, p.1-17.
[24] Id. p.11.
[25] 林立.哈伯瑪斯的法律哲學[m].臺北:新學林,2016.170.
[26] 顏厥安.法效力與法解釋——由Habermas及Kaufmann 的法效理論檢討法學知識的性質[j].臺灣大學法學論叢.第27卷第1期,1997.15.
[27] 考夫曼.劉幸義譯.法律哲學[m].法律出版社,2011.97.
[28] Jürgen Habermas, supra note 16 at 1.
[29] 阿列克西.雷磊譯.法:作為理性的制度化.[m].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37.
[30] SeeVittorio Villa, A Pragmatically Oriented Theory of Legal Interpretation, Revus. Journal for Constitutional Theory and Philosophy of Law, 2010, p.72-89.
[31] 顏厥安,前揭文,p7.
[32] Jr. Oliver Wendell Holmes,The Path of the Law, No. 10, 1897, p.461.
[33] 昂格爾.諶洪果譯.覺醒的自我:解放的實用主義,[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4.
[34] Richard Warner,Legal Pragmatism, in A Companion to Philosophy of Law and Legal Theory, Dennis Patterson ed., 2nd ed., Wiley-Blackwell, 2010, p.407.
[35] J?rgen Pedersen,Id., p.465-466.
[36] 此一主題的進階討論,SeeBohman, James, Theories, practices, and pluralism: A pragmatic interpretation of critical social science, Philosophy of the social sciences, Vol.29, No.4, 1999, p.459-480.
[37] See Robert Alexy,My Philosophy of Law: The Institutionalisation of Reason, in Luc J. Wintgens ed., The Law in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Springer, 1999,p.23-45.
[38] J?rgen Pedersen,Id. p465-466.
[39] 林遠澤.論規范遵循之可期待性的理性基礎[j].人文及社會科學集刊,臺灣,第24卷,第3期,第298頁.
[40] 林立,前揭文,p212.
[41] 黃瑞祺.理性討論與民主:哈伯瑪斯之溝通理論的民主涵義,載蕭高彥、蘇文流主編.多元主義[m].臺北:中央研究院,337-377.
[42] See Jürgen Habermas, supra note16 at 41-68.
[43] SeeJ?rgen Pedersen,Id. p.464.
[44] 阿列克西,前揭文,p113.
[45] Jürgen Habermas, supra note16 at120.
[46] Robert Alexy, On Two Juxtapositions: Concept and Nature, Law and Philosophy Some Comments on Joseph Raz's“Can There Be a Theory of Law?”, Ratio Juris, Vol.20 No. 2, 2007, p.164-165.
【作者簡介】
任利仁,清華大學憲法與行政法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