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記憶與文學想象：論陳敏的小小說創作

李波

內容摘要：陳敏的小小說洋溢著女性作家特有的溫情，將塵封的歷史記憶，瑣碎的現實記憶和人生百態呈現讀者，從形而上的藝術世界走向形而下的真實生活，從單純的人物塑造回歸鄉土中國的人世百態，將藝術與生活、個體與人生真情融為一體。近年來作家將筆觸伸向底層民眾的日常生活，關注社會變遷中人們價值觀念的變化，以個性化敘事來闡發人生哲理。

關鍵詞：陳敏 記憶 敘事

陳敏憑借著自己在小小說創作的成就名譽文壇，自一九九年在《商洛日報》發表《扶貧專家》以來，佳作不斷，其作品先后獲得無數。《詩祭》獲小說選刊2001-2002年度小小說優秀作品獎，《虹》獲得了首屆全國小小說金獎大賽一等獎。《失去記憶的日子》摘取了2003年度“我最喜愛的微型小說”獎，這些殊榮激發了作家創作的熱情，促使了她在小小說園地筆耕不輟。多年的努力，作家在小小說創作上登上了新的高峰，陳敏憑借著《涵養》《凍雨》《老銀匠》《身份》《蘇武的北海》等作品獲得了第七屆小小說金麻雀獎。近年來作家先后出版了《情感種植園》《巢歸》《蘇武的北海》等作品集，贏得了讀者青睞，評論家的關注。通過細讀陳敏目前所出版《詩祭》《紅風箏》《你的家園之夢》《情感種植園》《巢歸》《蘇武的北海》等文集，發現陳敏的小小說在選題、立意、人物刻畫、情節編織、場景描寫等方面獨具特色。陳敏斬歷史為經，劈現實為緯，通過人物內心意識的流動，展示出人豐盈鮮活的質感，以女性作家細膩的心靈，刻畫出形神兼備的人物，并不露聲色的闡釋出生活的哲理。

一.歷史記憶書寫

人區別于動物，源于人特有的記憶能力。作家在從事文學創作時，也要依賴記憶。小說家在自己對歷史記憶的基礎上，對重大歷史事件或歷史人物進行還原、再現、解析、重組，再附上富于創造力的想象，這樣就重構一個世界。從某種程度講，作家以文學的方式重新闡釋歷史事件，重塑了歷史人物，從而激發了人們閱讀、評論作品的興趣。

由從事翻譯繼而轉向小小說創作，陳敏憑借著自己獨特的眼光及對歷史的記憶，塑造著五花八門的人物，繼而表現了深刻的主題。在陳敏筆下沒有戰爭血腥味，權力爭奪的殘忍，作品復活了歷史人物作為人的本性。在《虹》中作者穿越時空隧道，抵達遠古洪荒時代，復原了羿射九日的神話。后羿幫天帝收拾不聽話的兒子，結果被天帝拋棄。繼而經歷了妻子嫦娥與徒弟蒙的雙重背叛，但是后羿毫無怨言，甘愿以弓箭射喉，給人間留下美麗的虹。作者在《虹》中塑造了甘做人梯，自我犧牲的悲劇英雄后羿，顛覆了傳統神話中后羿的形象，作品中作家宏大的手筆，深邃的意境令人折服。《細腰楚王》源自于一個成語故事，楚靈王獨特的審美趣味，不僅餓死了楚國的宮女、大臣，而且削弱了楚國將士們的戰斗力。丑陋的君王、貧賤的世人在歷史風云變幻之際，瞬間化為草芥，善惡、美丑，歷史與真實的變化，讓人捉摸不透。

歷史記憶不僅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局以尋找集體記憶的目標和爆發式的視角，而且它也是對集體記憶進行描述和解釋的重要領域。作家依靠在歷史記憶的沃土上來發掘有價值的人和事，從而構建自己的文學王國。作家通過重構記憶，使過去的事件可以再次被闡發和記憶。在陳敏的小小說中，不僅重新闡發了神話、帝王將相的記憶，文人墨客、藝術家的往事，甚至是販夫走卒也成了其敘述的對象。在《六和寺的月亮》中作者打破了傳統敘事的母題，顛覆傳統文學畫廊中潘金蓮形象。對歷史傳奇人物武松的晚年生活進行了大膽的想象，塑造出一個血肉豐滿的武二郎的形象。作為景陽岡打虎英雄，武松面對期待與幽怨潘金蓮，憂郁而痛苦的武大郎，只能拼命遏制自己的肉欲。武大郎自殺后，武松結果了西門慶的狗命，眼睜睜看見潘金蓮死在自己面前。在逃難中遇到了孫二娘，自此二人患難與共永不分離。最終孫二娘再掩護武松時，命喪箭雨之中，留給武松的是對美好往事的回憶。

在《詩祭》里，顛沛流離的大宋女詞人李清照，看到山神廟里的霸王別姬的塑像，被虞姬的癡情所感動，為楚霸王的錚錚鐵骨而震撼。作者靠著自己天才般的想象，復原了詞人李清照咬破玉指，撰寫《垓下曲》的場景。讀《詩祭》不僅是被英雄、美女真性情所感動，更是促使人遙遠歷史的遐想。在《婉兒》中武則天與上官婉兒之間不僅是君臣，更是良師與益友。眾所周知上官婉兒與武則天之間有血海深仇，但是在作者的描敘中婉兒對女皇只有愛戴與尊敬，女皇成就了婉兒，否則她只是掖庭里婢女，湮沒在塵埃里。在女性失聲的歷史書中，絕不會有上官婉兒的位置。作者在不動聲色的敘述中，瞬間消解了女皇與婉兒之間的仇恨。在作者的筆下歷史不再是陳腐的事實，權力、斗爭、仇恨全然消失了。通過記憶書寫，作者讓歷史人物恢復真性情，讓帝王將相走下了神龕，讓普通人擁有了尊嚴。《我的大宋詞人》《秦舞陽》《遙想聶政》《長城長》《廣陵散》《眾生之路》等篇篇是精品，這些作品不僅展示了作者建構歷史與細節想象的非凡藝術能力，而且體現了作者還原、闡釋、建構歷史的超人氣魄。

二.現實記憶的重組與想象

通過細讀陳敏的作品，我們發現她以回憶為基礎，以想象為紐帶，將歷史、現實、未來融為一體，集體與個人統統捆綁在小小說這輛戰車上，構建出帶有她個人記憶烙印的全新世界。在小小說《社娃》中社娃既是作品中“我”的發小，又是在商品經濟時代富裕起來的暴發戶。只是富了口袋，卻沒有增加智慧的社娃是作為被審視、被批判的對象出現在作者筆下，對其愚昧無知農民作者給予深切的同情。《四叔的羊》里作者以帶有喜劇的筆法對農村里以假亂真的行為，進行了深刻的諷刺，對某些行政官員急近功利的做法給予了批判。《爺爺樹》則是以自己生活經驗來觸摸時代發展脈搏，探索經濟發展中生態主題。作者以敏感的觸覺，驚人的復原記憶能力，嫻熟駕馭多種題材的技能，將職場生活、校園生活、底層現實生活統統移植到自己的作品里。

文學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講，都是作家的自敘傳和生命記憶。陳敏是一名大學教師，多年的從教經歷接觸了形形色色的學生，她在作品中自如的書寫青年男女對愛情的向往，塑造三尺講臺上教師美麗而高貴的形象。“希望與愛”則成為其書寫校園生活不變的主題，《感恩草》《相逢是首歌》《我要當教授》《老師的背》《魯一大學生活的幾個片段》《教室里的魔術表演》等就是作者描寫校園生活的代表性作品。大部分老師是學生成長中的引路人，可是生活中有一部分老師則是學生前進的天梯。《老師的背》中房祖芬老師不僅是學校的校長，衛生員、炊事員，而且是下雨天學生們渡河的橋。她用自己柔弱的肩膀和背為孩子們撐起一座橋，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大山里的孩子。如果說學生的記憶里滿是各式各樣的老師，那么老師的記憶里往往會有桀驁不馴的學生。《魯一大學生活的幾個片段》中家境優越魯一在大學里不認真讀書，一門心思“搞怪”，扮演圣誕老人，購買美女掃描儀，迷戀肚皮舞，這一切足以說明魯一作為新時代大學生，他更注重個人享受，充分展示自我個性，隨著時代的變化，大學生的價值觀念也發生巨變。除了學生，大學里外教也成了作家記憶亮麗的風景。《詹姆斯的級別》里遠赴山區支教的外教詹姆斯，因為學校領導官僚主義做派，無法按級別享受一定待遇，最終提前與學校終止了合同。作家通過詹姆斯的遭遇，揭示了中外文化交流中外籍教師的處境問題。

在寫作中陳敏一直堅持寫自己的生命記憶，現實中的人物以及生活中的親身經歷充盈陳敏的記憶，這構成了她寫作的根基，給予她無限的靈感。近年來陳敏走向了創作的高峰期，尤其是獲得金麻雀小說獎后，佳作不斷，先后出版了《巢歸》《蘇武的北海》。盡管作者依然在現實與歷史尋找記憶的交匯點，但是其小小說的選材更豐富，敘事手法更嫻熟了。

三.敘事個性化

近年來，陳敏的作品以家鄉商州為創作根基，從商州俯瞰全國，多次摘得大獎。在原有創作的基礎上，陳敏開始轉向對真理的探尋與叩問，關注社會變遷中底層人物命運與生存。目前陳敏的小小說創作，已經突破了小小說創作樣式、題材、類型的限制，從形而上的藝術世界走向形而下的真實生活，從豐富多彩的人物塑造回歸鄉土中國的人世百態，將藝術與生活、個體與人生真情糅合，實現了作家自身創作的藝術轉型。當然在其創作中始終展示作者的個性，她的小小說描寫蕓蕓眾生，世態百相，都過后回味無盡，總能將平凡的事情繪聲繪色的講給讀者，或許她在創作中已經具有了“點石成金”的能力。

《茶神》中唐德宗李適擁有萬里江山，無數美女，然而卻為斟茶人陸羽寢食難安，萬般無奈只能下令緝拿陸羽。整個作品，陸羽始終沒有出場。德宗是通過父親、群臣的講述中，得知陸羽的高超泡茶技藝。這種講故事的方法呈現了小小說亦能見大道，但是顯示作者獨特的敘事手法。小說中的主人公隱藏在文字背后，由敘事者借助他人之口像剝洋蔥一樣，層層剝離后人物的形象逐漸豐滿，這種敘事方法使人物形象鮮明富于個性化特征，故紙堆里的陸羽被作者講“活”了，竟然位列“仙”班。

陳敏的小小說中有大量的歷史記憶書寫，這里面的大部分作品采用類似《茶神》中的敘事方法，作者通過“他者”來講述歷史人物的故事，不管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還是普通的販夫走卒都盡顯人之本色，作者巧撕下歷史的標簽，盡力探尋人的人性美、人情美。與記憶書寫相對應的現實中的蕓蕓眾生，作者則是給讀者展現的超越現實的虛擬空間。小小說《顏面》中老光棍軍良落魄而寂寞，但是精準扶貧給他帶來了希望。年輕美貌的女縣長送給軍良一只羊羔，從此徹底改掉了往日的惡習。《顏面》這個故事只是作者扶貧路上眾多故事的整合，然而它卻悄悄的說明了生存的真相：農民的精神貧困才是扶貧工作者急需要解決的問題。

近年來陳敏的小小說已經將筆觸伸向底層人物日常生活，書寫人生百態。《紅指》中張紅指是泥塑神童，其父被金錢迷住了雙眼。不停帶孩子參加各種比賽，想著名利雙收。但是紅指最終成了父親手中皮影和木偶，這種拔苗助長的被養孩子的方法只能是自食其果。紅指厭倦了被父親設定好的人生，自斷手指，從此再也無法捏泥塑了。這個故事實際上揭示了很多家長不顧孩子的成長需求，違背幼兒生長規律盲目學習各種才藝，最終毀了孩子的一生。《涵養》中亞冉家獲得了省級“五好”家庭稱號，然而亞冉卻無半點喜悅，原因是她發現自己丈夫出軌了，出軌的對象就是自己漂亮過的女鄰居。亞冉是在領獎之前得知丈夫丑惡的行徑，在領獎臺上亞冉覺得那些贊揚自己的溢美之詞就好像自己的悼詞。但是亞冉也責備自己為何要打開“潘多拉”的魔盒，可是世間真相終究將被發現。作家以自己敏銳的觀察力和大膽的想象力，發現日常生活中普通人身上“不平凡”的事情，人情冷暖，人生百態盡收眼底。

參考文獻

[1]莫里斯·哈布瓦赫.論集體記憶[M].畢然，郭金華，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2]陳敏.詩祭[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05.

[3]陳敏.情感種植園[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0.

[4]陳敏.蘇武的北海[M].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2017.

項目：商洛學院根植地方行動計劃項目（編號：gz16108）

（作者單位：商洛學院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