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如海
當今世界,爆發大規模戰爭的可能性極小,“金融戰”已經替代實際戰爭,成為大國較量的主要形式和“終極武器”。
然而,與之相關的學術研究卻明顯不足,一方面,由于“金融戰”這一現象出現的時間不太長,實際發生“金融戰”的次數有限,導致實踐不足;另一方面,相關理論的建立,存在極大爭議,甚至連“金融戰”的概念,都可能不被學術界所接受。例如《貨幣戰爭》一書,在2007年出版后,遭到了學界的廣泛批評和嘲笑。該書確實存在理論構架單薄、舉例主觀夸張并充滿了“陰謀論”的缺點,但是,其所提出的“美元霸權”以及由此帶來每隔10多年美國就憑借“美元霸權”周期性地收割其他國家經濟利益的問題,卻真實存在。而且,在當今現實下,尤為清晰可見。
王幸平是資深的商業銀行家,也有中央銀行的工作經歷。在工作中,他敏銳地發現了“金融情報”工作的重要性,日積月累獲得了寶貴的一手經驗,多次在全球和國內金融市場波動性上升的重要時刻,通過對情報的獲得和深入分析,撰寫高質量的簡報,為高層決策提供了重要參考。
在全球金融市場波譎云詭的當下,王幸平的《金融情報學》一書,提醒那些有志于此的金融機構和金融從業者,能夠更加意識到“金融戰”、“金融博弈”現象的現實性,以及“金融情報”的重要性。
“金融戰”研究不足的關鍵原因,至少有三點:
一是美國學界作為全球學術界翹楚和領軍者,對這一領域的研究不重視。作為“金融戰”的實際最大受益方,一旦確認“金融戰”的存在并且構建了相關理論,首先就在道義上處于不利地位,所以對“金融戰”視而不見是美國學界的明智選擇。
二是金融學理論框架的構建,根源于經濟學理論,而其中的“均衡”概念,雖然近幾十年受到越來越嚴厲的挑戰,但仍然是傳統經濟學理論的核心概念之一。不過,在金融市場中,“均衡”這一概念的不適用性,遠遠超出實體經濟領域。多次發生的各類型金融危機,就是對“均衡”最大的否定。用數學來表達,金融危機中各項資產的波動率,往往出現模型中千年一遇的水平,這與“均衡”的經濟與市場描述,已經差之萬里。可見,金融市場往往是一個“動態博弈”的過程,資產價格的“均衡”理論與事實相距甚遠。對“金融博弈”把握的不足,是學界難以深入研究“金融戰”的一個障礙。
三是金融危機的發生,往往是“金融戰”導致的結果,甚至可以說是“金融戰”發動者的主觀意圖所在。但對學界而言,占90%甚至99%時間的“均衡”狀況,才是研究的理想對象,無論從理論體系、數據樣本、思維慣性以及利益導向(容易發paper)上,都是如此。而10多年才發生一次的金融危機,雖然也有很多專著聚焦于研究危機發生的機制、國家和國際組織應對的策略等經驗教訓,但對“金融戰”發動者的主觀故意性和操作路徑知之寥寥,且諱莫如深。
“金融戰”這一概念,落實在操作層面就是“金融博弈”。實力差距過大則不存在“金融博弈”,而只要雙方或者多方之間實力差距有限、弱勢方手中有一兩張王牌,博弈就得以展開。
為了在“金融博弈”中爭取最大利益,就要盡可能地了解對方的真實實力、戰略意圖、內部分歧、實施手段等重要信息,“金融情報”工作的重要性由此產生。
如果說“金融戰”還有一些專著可供一般讀者了解,那么在“金融情報”、特別是國內“金融情報”這一領域,卻還是一片空白。而王幸平所著《金融情報學》一書,填補了這一空白。憑借多年金融情報實際操作的經驗和刻苦的文獻研究,作者殫精竭慮建立了“金融情報學”的理論構架體系。由于是一項開創性的工作,其艱難可想而知。例如作者大量引用美國的相關研究和軍事情報學的研究,說明國內“金融情報”這一領域的研究空白。
從研究立場而言,“金融情報”當然可以應用于中觀和微觀領域,例如通過對行業情報的掌握和上市公司信息的了解來獲取利益,但作者顯然志不在此。王幸平《金融情報學》一書的寫作立場,更多是站在為中國經濟決策者提供情報分析、捍衛國家經濟利益的立場上,這一點尤為可貴。
因為這一鮮明立場,本書自然聚焦于“美元霸權”這一課題上。
有研究報告顯示,自從美元與黃金脫鉤后,美元指數的周期性起伏與金融危機如影隨形,每一輪美元指數的上漲,都會伴隨著全球資本回流美國和部分新興市場國家的危機。第一輪是1980-1985年美元強勢上漲周期,期間引發了1982年的拉美債務危機;第二輪是1996-2001年美元上漲周期,期間發生了亞洲金融危機、俄羅斯金融危機和阿根廷經濟危機;當前美元正處在2012年開始的第三輪上漲周期之內,近期,阿根廷、土耳其等新興市場國家再度風聲鶴唳。
觀察這一現象,不得不說,這是美國從自身利益出發來主導全球經濟格局和利益分配的必然結果。
拋開時間錯位與周期內部的反復,簡單概括來說,當美國經濟增長壓力較大時,美聯儲通過貨幣擴張來對沖經濟下行,而由于美元的全球儲備貨幣地位,擴張性貨幣政策的一些副作用,通過美元資本流出美國得以減輕,相關問題由資本流入國分擔。這一階段,部分地區和國家經濟增長前景優于美國,成為資本集中流入地,在促進當地經濟發展的同時,也帶來了通脹壓力、資產泡沫等問題。這個時期,美元指數往往持續下行,資本流入國則面臨升值壓力。對于逐利的資本而言,流入經濟前景好的國家獲取更高本幣收益,并且享受本幣對美元的升值,可謂一舉兩得。
然而,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當美國通過新的經濟和技術領域變革,重新煥發活力,回到增長快車道時,一切就將逆轉。首先,面對較快增長和通脹潛力時,成員由學者組成、相對獨立的美聯儲就會尋求貨幣政策回歸常態,例如當前,自2015年12月啟動本輪加息周期以來,美元已經6次加息,縮表計劃也在按部就班進行中。一個直接的結果,就是當金融市場對美元利率的預期真正逆轉時,美國國債的收益率將顯著上升。而作為全球資產價格無風險收益重要基準的美國10年期國債收益率突破某個閾值區間時,就會帶來全球資產配置的巨大變化。簡而言之就是風險偏好大幅下降,從風險資產轉向避險。具體到此前美元指數下跌周期中資本大幅流入部分新興市場,一方面,經過這一階段的發展,經濟增長潛力已經釋放得差不多了,資本流入沖擊更帶來通脹和資產泡沫,對當地經濟的增長預期也被過度透支。同時,伴隨著美國國債收益率的上行,該國國債與美國國債的利差縮小,對全球資本的吸引力下降,于是資本開始流出新興市場,回流處于經濟上升期和加息周期的美國。于是匯率開始逆轉,并進一步加強了資本流動的趨勢。如果這個新興市場國家本身經濟結構比較脆弱,就有可能發生金融危機。
不管是有意無意,從客觀效果來看,這就是由美國經濟周期引發、由美聯儲發動、通過美元霸權實現、國際金融資本參與推波助瀾的一輪又一輪的“割韭菜”行動。這在邏輯鏈條上幾乎是無法避免的。而對于新興市場國家而言,要做的恐怕不是祈禱上述進程不會發生,而是要苦練內功、克服經濟結構的脆弱性,最起碼也要在新興市場國家中跑在前頭,讓別人去倒霉,自己扛過美聯儲的貨幣緊縮周期。
大多數時間當中,上述邏輯只是一個略顯八卦的理論問題,但在當下,這幾乎已經成為了一個赤裸裸的現實威脅。在這一背景下,如何看待“金融戰”、“金融博弈”,如何利用“金融情報”來獲得優勢博弈地位,顯得尤為重要和迫切。
王幸平的《金融情報學》一書,雖然在框架上還略生疏,但卻及時地填補了這一理論空白,是名副其實的開創性研究工作。在本書的寫作中,作者不但實現了“金融情報學”理論的構建,也將他在實踐中的經驗和案例娓娓道來,讀之若在眼前。
希望以此為開端,在當今全球金融市場波譎云詭的當下,有志于此的金融機構和金融從業者,能夠更加意識到“金融戰”、“金融博弈”現象的現實性,和“金融情報”情報的重要性。群策群力,共同完善相關的理論構架和行動指南,更好地參與金融市場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