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原兵變

張國剛

上發涇原諸道兵救襄城a。冬，十月，丙午，涇原節度使姚令言將兵五千至京師b。軍士冒雨，寒甚，多攜子弟而來，冀得厚賜遺其家，既至，一無所賜。丁未，發至浐水，詔京兆尹王翃犒師，惟糲食菜餤。眾怒，蹴而覆之，因揚言曰：“吾輩將死于敵，而食且不飽，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聞瓊林、大盈二庫c，金帛盈溢，不如相與取之。”乃擐甲張旗鼓噪，還趣京城。令言入辭，尚在禁中，聞之，馳至長樂阪d，遇之。軍士射令言，令言抱馬鬣突入亂兵，呼曰：“諸君失計！東征立功，何患不富貴，乃為族滅之計乎！”軍士不聽，以兵擁令言而西。上遽命賜帛，人二匹。眾益怒，射中使。又命中使宣慰，賊已至通化門

外e，中使出門，賊殺之。又命出金帛二十車賜之。賊已入城，喧聲浩浩，不復可遏。百姓狼狽駭走，賊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奪汝商貨僦質矣！不稅汝間架陌錢矣a！”上遣普王誼、翰林學士姜公輔出慰諭之b。賊已陳于丹鳳門外c，小民聚觀者以萬計。

初，神策軍使白志貞掌召募禁兵，東征死亡者志貞皆隱不以聞，但受市井富兒賂而補之，名在軍籍受給賜，而身居市廛為販鬻。司農卿段秀實上言：“禁兵不精，其數全少，卒有患難，將何待之！”不聽。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賊，竟無一人至者。賊已斬關而入，上乃與王貴妃、韋淑妃、太子、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門出，王貴妃以傳國寶系衣中以從。后宮諸王、公主不及從者什七八。

初，魚朝恩既誅，宦官不復典兵，有竇文場、霍仙鳴者d，嘗事上于東宮，至是，帥宦官左右僅百人以從，使普王誼前驅，太子執兵以殿。司農卿郭曙以部曲數十人獵苑中，聞蹕，謁道左，遂以其眾從。曙，曖之弟也。右龍武軍使令狐建方教射于軍中，聞之，帥麾下四百人從，乃使建居后為殿e。

（選自《資治通鑒》卷二二八“唐德宗建中四年”）

a 襄城：今河南許昌襄城縣。時淮西節度使李希烈反叛朝廷，圍困唐將哥舒曜于襄城。

b 涇原節度使：設置于代宗大歷年間，治涇州（今甘肅涇川縣），轄境包括涇、原、渭、武等州。

c 根據胡三省注考證，瓊林庫、大盈庫均設置于唐玄宗時期，用來儲藏供皇家私人開支的錢財。

d 長樂阪：地名，在浐水之西。

e 通化門：京城東面北起第一門。

a 關于間架稅、除陌稅，《資治通鑒》卷二二八“唐德宗建中四年六月”條解釋說：“所謂稅間架者，每屋兩架為間，上屋稅錢二千，中稅千，下稅五百，吏執筆握算，入人室廬計其數。或有宅屋多而無他資者，出錢動數百緡。敢匿一間，杖六十，賞告者錢五十緡。”即所謂房屋稅。“所謂除陌錢者，公私給與及賣買，每緡官留五十錢，給他物及相貿易者，約錢為率。敢隱錢百，杖六十，罰錢二千，賞告者錢十緡，其賞錢皆出坐事之家。”即所謂交易稅。

b 普王誼：唐代宗嫡長子李邈之子，唐德宗之侄，德宗養為己子。姜公輔（730—805）：愛州日南（今越南清化）人，此時為翰林學士，后護駕有功，官至宰相。

c 陳：即陣，指亂兵在門前列陣。丹鳳門：長安大明宮的正南門。

d 竇文場、霍仙鳴：德宗在東宮時的宦官。奉天之難后，德宗使兩人分任左右神策軍中尉，掌管禁兵。

e “司農卿郭曙”等句謂：倉促之際，司農卿郭曙、右龍武軍使令狐建因為在操練之中，聞之而率領部眾隨德宗出逃。郭曙，郭子儀的第七子。令狐建，后以護駕有功，官至右領軍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