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
【摘 要】作為一部西藏和平解放主題的電影,《金珠瑪米》并未直接描寫戰爭,而是以解放軍戰士為主線,將當地血性的族群沖突作為影片矛盾建構的重要依據,再利用大開大合的史詩鏡頭呈現壯美的藏區風光,高空俯拍的神性視角隱喻藏族對天神和自然的崇拜,完成了國家意識形態表述和藏族文化書寫的雙重任務。
【關鍵詞】《金珠瑪米》;藏族電影;矛盾建構;隱喻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8)06-0093-02
1951年,中國共產黨和平解放西藏,結束了當地上千年黑暗的農奴制度,具有重大歷史意義,也帶動了以此為母題的藏族題材電影的創作。1961年由李俊執導的電影《農奴》可以作為經典和代表。影片利用黑白的鏡頭語言,將底層農奴強巴的悲慘生活刻畫得淋漓盡致,矛頭直指西藏農奴制的罪惡、黑暗。
隨著中國電影產業的不斷擴張,西藏題材電影的創作在市場上出現了復蘇跡象,在2017年出現了一次創作小高潮。2017年12月12日,楊蕊導演的新作《金珠瑪米》在中國內地正式上映,首日票房破百萬,獲得了較好的口碑和認同。①《金珠瑪米》作為少數民族電影類型化探索的成果之一,成功進入商業院線,體現了國家意識形態表述的新策略。電影雖以西藏和平解放歷程中的昌都戰役為背景,卻大膽跳出了戰爭片的固有框架,也沒有執著于描寫農奴的苦難人生,而是以極富戲劇性的族群沖突為內容,從藏族自身的角度揭示了戰爭年代不同身份約束下,復雜而真實的人性。
一、雙層的矛盾建構
藏語“金珠瑪米”意為“菩薩兵”,后被引申指代解放軍。電影中,戰士華山(人名)在買糧途中遭遇蒙面馬匪搶奪錢財,沒有完成部隊交付的買糧任務,華山與馬匪之間建構起第一層矛盾。隨后華山被當地藏民所救,結識了貴族頭人,并答應幫助頭人查清馬匹丟失和寶馬被毒死的真相,以讓農奴免受剁手的責罰,貴族頭人與真兇(疑為馬匪)之間建構起第二層矛盾,也是推動故事發展的主要矛盾。
解放軍戰士的身份賦予了華山打破舊農奴制的解放者身份,但華山為農奴出頭、潛入敵營救人等個人行為更使他成為極富同情心的勇士,孤膽英雄氣質被彰顯,對人性的反思被導演放到了更為重要的位置。
在電影的敘事中,第一層矛盾的設置交代了昌都戰役的時代背景和歷史意義,第二層矛盾的建構講述了一個血性的族群沖突故事,兩層矛盾相互交織,增強了電影的敘事張力。
貴族在西藏農奴社會享有可觀的財富和至高的地位。電影《金珠瑪米》中的頭人單憑個人財富便可支援解放軍的軍糧,擁有砍人手指、驅逐異類的無上權力,在發現華山受到農奴們的喜愛成為“頭羊”時,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和權力,也會耍陰謀手段。然而,他又是一個賞罰分明的權威存在,對于因為失職而丟失馬匹的農奴,要罰(砍手指);對于華山主動提出解救央金的義氣和膽識,要賞(開倉放糧)。雖然階級立場決定了頭人不是電影要塑造的正面角色,但也沒有將他當作十惡不赦的魔鬼,這種“惡中帶善”的復雜人性反而增強了電影的歷史真實感。
蒙面的“雪鷹”占堆因被貴族頭人當作異類驅逐,才被迫作了馬匪。他雖盜馬,卻不干毒馬的“下賤勾當”,在最后的危急時刻,占堆將馬匪幫里所有的糧食、財富和央金交付給華山,讓他去找解放軍部隊。原先的馬匪變成了正義的俠客,搶錢的強盜也變成了施糧的民族英雄,而真正毒死寶馬、勾結外敵的反派就是頭人身邊的管事。劇情的反轉,善惡的顛倒,在增強敘事張力的同時,引發了觀眾對人性的反思。相比大多西藏題材電影的“外視角”獵奇來說,《金珠瑪米》的敘事是藏族的視角,是被民族化的。
二、隱喻的神性視點
電影藝術以鏡頭語言作為自己特有的表意手段。解放前的西藏是黑暗的,電影《農奴》就以低沉的號聲配合黑白的畫面開篇,鋪設了影片壓抑、沉重的基調。②《金珠瑪米》選擇了從人性、民族性的角度講述西藏和平解放的故事,也吻合了觀眾對于自然風光壯美、宗教文化濃郁的西藏的無限審美想象。電影的總策劃牛頌提到,在電影創作過程中,“主創團隊始終堅持將人情、人性擺在最高位,盡可能吸收西部片等類型片元素,突出觀賞性,力爭拍出一部符合當代審美潮流、符合當今觀眾審美趣味的電影。”③
在鏡頭語言方面,《金珠瑪米》充分調用了航拍技術,以高機位俯拍前移的運動鏡頭,如雄鷹一般掠過西藏的山川、河流,體現了較高的審美價值和史詩風格。“天地”是中華民族的文化內核,在眾多少數民族文化中也具有神圣的地位。藏族以天葬為最高喪葬方式,于是食腐的禿鷲被看作神靈的化身。航拍鏡頭中不時穿插禿鷲的特寫是對天地神靈的隱喻,也是俯拍鏡頭所提供的神性視點的依據。鏡頭語言完成了影片對天地神靈的指涉,突破了單純的歷史再現和民俗意義,表征著少數民族身份認同和文化建構,參與影片敘事或隱喻著故事的主題。④
藏族倫理觀念中的尊重祖先、敬畏神靈、崇拜自然等思想已然內化。電影中貴族頭人開倉放糧之前得先“問天”,華山為了平息紛亂向天空開槍,恰好停止了一場冰雹,這一舉動被農奴看做神力顯現,隨即圍圈朝拜,圓圈符號在藏文化中也是天的能指。至此,華山救苦救難的“金珠瑪米”身份得以確立,神權天賦,在之后的情節中藏民們也由此相信他一定能單槍匹馬救回被擄走的央金。同樣,在“火舞”的鏡語段落中,導演以一組暖色調、特寫、快切的鏡頭描繪了一場神圣的族群狂歡:黑夜的山頭燃起熊熊的烈火,伴隨著低沉的鼓樂,藏民們開始起舞,火光印襯人臉,表情神圣而嚴肅。火舞是藏族、彝族等少數民族的重要狂歡活動,除了表達歡愉之情還有深層的宗教含義。
此外,電影中的馬匹也作為少數民族特有的印記參與鏡頭語言的表意。在貴族頭人看來,馬是財富的象征,純黑寶馬是自己身份地位的彰顯,不容有失,因此在馬匹丟失和寶馬被毒死之后一定要責罰下人并追查真兇。在“雪鷹”占堆的馬匪幫里,馬又成為自由的標識物,在馬匪兄弟第一次出場和最終犧牲時,縱馬的吆喝聲前后呼應,響徹西藏純凈的天空,視死如歸的坦然和面對生活的灑脫也是藏族人民的本質顯現,“天高地闊,好惡由心。”⑤電影中,天地自然作為一種隱性的存在,從未缺失。
三、結語
壯美的自然風光、巧妙的矛盾建構、隱喻的天地神靈作為《金珠瑪米》與其他西藏解放主題電影的不同之處,也助其進入了商業院線,在市場上獲得一定的口碑和藏族群體的認同。事實上,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的發展離不開國家的頂層設計,先天就具有國家性。⑥《金珠瑪米》在和平解放西藏的歷史話語層面,完成了國家意義表述和民族文化書寫的雙重任務,體現了對題材創新的大膽嘗試,開始了少數民族電影類型化轉型的探索。這種轉型是隨著民族題材電影觀念創新之后提出的,具體的操作還顯得不成熟⑦,在《金珠瑪米》中也反映出盲目吸收武俠片、西部片、愛情片、主旋律電影的類型元素,并將之雜糅而帶來的敘事混亂;情節鋪墊不足,使得人物情感的處理生澀而突兀等問題。但這種“另類”的探索為其他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的創作提供了一種可能的路徑,其意義是顯著的。
注釋:
①電影《金珠瑪米》今日全國公映獲藏族口碑認同[EB/OL].網易娛樂,http://ent.163.com/17/1212/10/D5EUESQ5000380D0.html,2017-12-12.
②應雄.《農奴》:敘事的張力[J].當代電影,1993,(3):11.
③李博.《金珠瑪米》:西部片風格的西藏題材電影[N].中國藝術報,2017-5-19(002).
④周根紅.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的儀式敘事與意義生產[J].當代電影,2017,(11):190.
⑤為電影《金珠瑪米》的官方海報宣傳語。
⑥謝婉若.少數民族電影頂層設計:歷史、意義和再構想[J].當代電影,2016,(2):127.
⑦明江.大于電影的電影——北京國際電影節民族電影展組委會主席牛頌訪談[N].文藝報,2017-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