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恒 袁小群
摘 要 文章針對網絡熱詞“打call”,從語言學模因理論以及信息傳播理論出發,分析網絡熱詞的語義泛化傳播模式中的各個階段特征以及語義泛化結果,并結合病毒性傳播特性、網絡亞文化、傳受關系變遷、媒介議程設置等因素分析網絡熱詞語義泛化的成因。
關鍵詞 語義泛化;網絡熱詞;模因;亞文化
中圖分類號 G23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4-6708(2018)210-0115-04
網絡熱詞作為網絡亞文化的重要文化符號,反映了一定時期內的社會熱點事件以及輿情走向。在網絡技術不斷發展、自媒體崛起的傳播生態下,網絡熱詞的傳播及其傳播過程中的語義泛化現象,不僅反映了社會文化的變遷,同時也是傳受關系重塑、媒介議程設置軟化的具象化體現。
本文以網絡熱詞“打call”為例,運用內容分析、文本分析等方法,將語言學角度的語義泛化模因式理論與新媒體環境下的信息傳播模式相結合,以此研究當下網絡熱詞在傳播中的泛化進程以及泛化維度,并嘗試分析網絡熱詞的泛化成因。
1 網絡熱詞語義泛化現象
語言學學界較早對語義泛化做出界定,劉大為針對流行語現象,將語義泛化定義為“把本適用于甲事物的詞義推演到乙事物或其他事物上,或由適用于個別事物演進到適用于一般事物”。[1]這表明語義泛化不僅指向詞語意思的泛化,還包括由其所帶來的語用范圍的擴展。包烏云將其總結為詞語在保持基本意義特征的基礎上,不斷向新的領域、新的語義擴張,將更多的意義納入自己的指稱范圍內的具有動態變化的語言現象[2]。
“模因性”是借助解釋社會語言進化規律的模因論,對于語義泛化進行研究的范式。模因(meme)被視為大腦中的復制因子,模因學家布萊克摩表明:“一個信息只要它能夠通過廣義上稱為模仿的過程而被復制,就可以稱為模因。”[3]
“打call”一詞來源于日語“コ.ルを打つ”,指在演唱會上觀眾按一定規律揮舞熒光棒、統一呼喊口號的自發性互動行為,是對于臺上藝人的喜愛與支持的集中表達。源自于日本偶像應援文化中的“打call”原屬于亞文化群體的小眾族群行為,而截至2018年3月,百度中以“打call”為關鍵詞檢索的相關結果已超過500萬條。由其所衍生的句式“為XXX打call”“瘋狂打call”“等你來打call”已然不再局限于特定的表演者與觀眾的互動行為,而是拓展到了廣闊的社會語境中。在其中,“打call”一詞的語義經過高度泛化后,原語義成分的降低伴隨著高度的抽象化,使其適用對象由特定的人擴散到了人、事、物等多個對象上。
2 網絡熱詞語義泛化傳播模式
2.1 數據來源
以百度指數作為研究工具,抓取2017-03-01至2018-03-05全國范圍內,以“打call”為關鍵詞的百度搜索量作為數據源,獲取用戶搜索行為與媒體指數的相關數據。
2.2 傳播階段劃分
李彪基于新媒體環境與危機社會的雙重背景,針對網民關注度的變化趨勢將網絡事件的場域傳播劃分為潛伏期、爆發期、蔓延期、反復期、緩解期、長尾期六個階段[4]。
與諸如“freestyle”“油膩中年”等由網絡熱點事件或社會熱議現象而產生的網絡熱詞有所不同,“打call”一詞從邊緣性的日本偶像應援亞文化符號擴散至更為廣闊的網絡亞文化象征符的過程,并非借力于背景事件,而是亞文化群體內部“隱藏的文本”彌散的過程。因此相較于依托事件形成的網絡熱詞,其傳播生命周期中缺乏相應的爆發期與反復期,而顯示出漸進性變化特征。
針對于百度搜索指數以及模因論語義泛化進程,筆者將“打call”一詞的傳播階段劃分為5個階段:潛伏期、蔓延期、病毒期、衰退期、長尾期。
2.2.1 潛伏期(-2017年5月)
“打call”一詞在此階段內搜索指數低,傳播范圍局限于日本應援亞文化圈子內部,在貼吧、知乎等族群性較強的場域中進行傳播。語義的泛化首先在同一模因域中開始泛化,泛化的主要特征是對于詞匯的直接復制與套用,語義的專指程度高,語義范圍較為狹隘。
1)求教學如何打call。(百度知道,2017-01-07)
2)大家打call用過什么奇怪的東西?(百度貼吧,2017-03-03)
3)想要在初音未來演唱會上打call,該如何準備?(知乎,2017-02-01)
2.2.2 蔓延期(2017年5月-2017年9月)
在此期間,搜索指數漸進增長,并出現小幅度波動。傳者身份由日本應援亞文化圈群體擴散到一般粉絲群體,進而往更大的網民群體擴散。兩微一端的鏈式傳播大大拓展了信息的傳播范圍。蔓延期的泛化主要在于跨模因域的泛化,即運用隱喻和類推的方式,通過兩事物之間的相似性建立聯系,從而實現語義跨域映射[5]。由于“打call”一詞是通過應援行為表達對偶像的支持和喜愛,其表示“支持”與“喜愛”的意義首先被投射到了娛樂圈等領域,原語義中的“自發性互動行為”成分下降,語義內涵縮小,外延拓展,并在不斷傳播的過程中抽象出對人或事物表示“支持”“喜愛”的義項。
1)各位快去微信秦時明月公眾號給明月打call啊!(百度貼吧,2017-08-17)
2)請給我五分鐘的時間,為這檔良心綜藝瘋狂打call。(金牌輿情官方微信公眾號,2017-08-29)
3)給科大免費校園網瘋狂打call!(湖南科技大學微信公眾號,2017-08-31)
2.2.3 病毒期(2017年9月至2017年11月)
搜索指數快速上漲,在10月中旬達到最大值4.370 6萬。熱詞在去中心化的傳播中經歷了發酵與醞釀后,實現了公眾議程對媒介議程的反向作用,傳統媒體、黨媒官媒以及意見領袖成為了熱詞傳播的新生主力,推動熱詞實現病毒性擴張,進入到模因恐怖階段。
1)@每一位中國人!一起來,為新時代打call!(人民日報微信公眾號,2017-10-18,閱讀量100 000+,點贊量33 000+)
2)讓我們#一起為新時代打call#(迪麗熱巴新浪微博,2017-10-22,轉發量650 000+,評論數60 000+)
在經過蔓延期形成的新義項反復使用與傳播的過程中,詞語為了滿足特定語境而發生進一步的抽象,同時詞語的概念域不斷向外拓展,此時語義高度抽象化,詞語的使用者可以根據個人表達喜好隨意刪改或增加語義特征,導致語義高度依賴于語境,進入語義含混階段。
3)見過為愛豆打call的,見過為老師包報紙整版打call的嗎?(玩轉大學微信公眾號,2017-09-11)
——該義項可理解為“慶生”。
4)啟辰M50V為你出行打call,輕松上陣就能carry全場,旅途自然更舒心更愉快。(《東南快報》,2017-10-11)
——該義項可理解為“助力”。
5)騏達TIIDA達人三項挑戰賽,等你來打call!(微口網,2017-10-03)
——該義項可理解為“參加”。
2.2.4 衰退期(2017年11月-2018年1月)
搜索指數在初期快速跌落,在后期下降幅度趨于平緩。經歷了模因恐怖的階段后,熱詞的新穎性與表達的個性化逐漸喪失,在一片“為萬事萬物打call”的氛圍中,受眾逐漸產生厭煩與抵觸情緒,同時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的新生熱詞上。
2.2.5 長尾期(2018年1月-)
搜索指數在6 000-8 000徘徊,并將在較長的一段時期內保持小幅度的波動。
2.3 語義泛化結果
以百度作為檢索數據源,以“打call”為關鍵詞進行全文檢索,利用“八爪魚”爬蟲工具對網絡檢索數據進行爬取,分別檢索2017-01-01至2017-04-30(潛伏期)時間段內的結果以及所有時間內的結果,得到潛伏期共28條數據,所有時間段檢索結果的前75頁共750條數據,數據采集時間為2018年3月7日9:01-9:10。
利用八爪魚微圖工具進行關鍵詞提取,得到相關數據(見表1)。
根據“打call”一詞經歷語義泛化前后的關鍵詞詞云以及關鍵詞權重,結合特定文本對象進行文本分析,從范圍、主體、語義三個維度總結“打call”的語義泛化結果(見表2)。
3 網絡熱詞語義泛化的成因分析
3.1 熱詞的病原體特征
“打call”一詞由邊緣性亞文化符號逐漸成長為病毒式傳播熱詞,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詞語自身作為模因所具有的病原體特征,即能夠促使自身影響力呈幾何倍數擴散的靈活因子。
其一,從“打call”的詞語形式上看,其雙音節格式較為符合漢語詞匯的一般要求,具有較高的和諧指數[6]。中英文結合的構成形式符合后現代環境下網絡受眾求新求異的興趣與取向。
其二,從日本應援文化中誕生的“打call”天然地與微博、微信等社交平臺中的粉絲互動文化相契合,傳播者通過為特定明星、網絡紅人“瘋狂打call”的傳播行為,能夠塑造粉絲群體的身份認同,符合粉絲的價值訴求,從而能夠引發自覺而持續的傳播活動。
其三,“打call”一詞由于來源于外來詞語,相較于本土原生詞匯,其語義不具有直觀性。因此在傳播過程中,受者在接收信息后,根據自身解碼將失真后的信息進行二次傳播,加大了語義含混的可能性。從而在其語義泛化的進程中,演化出了高度的替代性——除了表達“喜愛”“支持”之意,還可以替代“點贊”“助力”“參與”“付諸行動”等詞語,極大擴展了其語用的范圍,使其使用的頻度能夠在短時間內實現大幅度的提升。
其四,由于所泛化的各個義項皆帶有積極、正能量的情感傾向,其傳播帶有較強的擴張性:與“打call”相關的關鍵詞中,權重最高的為“瘋狂”,其組成的句式“瘋狂打call”所帶有的強烈情感特征使其得以通過刺激受眾的感性思維引發較高的關注度與參與度,形成傳播的“裂變效應”。
3.2 語言使用的流行心態
“打call”作為網絡熱詞,傳播者在使用心態上與一般語言項目不同。通常的語言表達中,是表達的需要在選擇語言項目,而對于流行語來說,是語言項目強烈的使用要求在尋覓語言表達的場景[7]。
在新媒體環境下的互聯網受眾,已經不再是作為單向信息傳遞的靶子,而是承擔了接收者、參與者、生產者、傳播者等多個身份的網絡節點。通過使用網絡熱詞進行自我表達,是互聯網使用者通過參與和創造,從而加強在網絡亞文化群體中自我身份認同的途徑。
因此當“打call”經歷了一定程度的蔓延而具備了“熱詞”身份時,便躍入到了互聯網重度使用者的意識中心,使其在各種不同的語境中試圖使用相同的網絡熱詞,甚至為了使用網絡熱詞的目的本身而創造適用語境。因此,“打call”一詞適用語境的拓展反作用于語用范圍的擴展,推動了語義泛化的進程。
3.3 傳受關系變遷與媒介議程設置軟化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迅猛發展,信息傳播過程中的各個節點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信息傳播者數量的劇增以及信道的高度暢通加劇了信息同質化與信息冗余的程度,由此使得受眾的注意力資源更加稀缺,傳受者的話語體系不斷異化,受眾本位的價值取向在其中不斷凸顯。傳播者在建構議題以及設置框架的過程中,傾向于迎合受眾的需求以及喜好,通過軟化議題來實現議程設置。“打call”一詞在媒介議程設置軟化中有兩個關鍵點:
其一,“打call”在獲得了流行符號的身份之后,自身便具有了話題流量以及較高的參與度與互動性。在分眾化的趨勢下,利用網絡熱詞的話題屬性,能夠及時觸及到廣泛互聯網受眾參與網絡熱點話題的共情點,從而實現引流。
其二,“打call”一詞本身所帶有的情感傾向使之極為適用于新媒體環境中的標題書寫風格,即對于標題吸引力的重視大于對于標題內容意義的追求。以“XXX都為它打call”句式的標題泛濫成災的背后,是傳播者利用意見領袖的傳播話語權在標題中對于文章內容進行了立場預設,從而強化受眾對于特定文章內容顯著性的認知,進而潛移默化地引導受眾對于議題的態度,最大程度上使公眾議程與媒介議程相契合。
1)國宴同款川菜,竟然走的是性冷淡風,連奧巴馬都為它打call!(上海去哪吃微信公眾號,2018-03-03)
2)赫本都為她打call,究竟是為啥?(閨蜜網,2017-11-22)
3)聽說男神古天樂都為它打call,我得認識一下(搜狐科技,2017-10-23)
在傳受關系的變遷下媒介對于網絡熱詞的廣泛運用,使原本屬于邊緣性亞文化的文化符號得以通過主流媒體的傳播堂而皇之地進入到社會象征符號中,由此推進其傳播強度的猛增以及泛化進程的加速。
4 結論
“打call”一詞在互聯網環境下的語義泛化,不僅源自于語言內部力量,還綜合了公眾議程、受眾心理、亞文化群體等多個因素的作用。從邊緣性亞文化內部開始的信息傳播,最終影響至主流媒體的議程設置,反映了在社交媒體和新媒體環境下受眾身份的變遷以及話語權的轉移。
但是在其走紅的過程中,也產生了亞文化群體對于小眾文化“被消費”的爭論,以及媒體是否應該發揮“把關人”作用,尊重語言原意而避免毫無意義的網絡狂歡的探討。關于網絡熱詞語義泛化現象的道德判斷,仍有待學界進一步探討。
參考文獻
[1]劉大為.流行語的隱喻性語義泛化[J].漢語學習,1997(4):33-37.
[2]包烏云,董鋒.語義泛化研究現狀[J].語文學刊,2014(21):14-15.
[3]Blackmore, S. The Meme Machin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
[4]李彪.網絡事件傳播階段及閾值研究——以2010年34個熱點網絡輿情事件為例[J].國際新聞界,2011,33(10):22-27.
[5]郇昌鵬,汪紅.流行語的模因性語義泛化研究[J].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2011,33(2):18-22.
[6]見孫瑞.試論網絡新詞語的可接受度[J].語文建設,2011(9):36-38.
[7]辛儀燁.流行語的擴散:從泛化到框填——評本刊2009年的流行語研究,兼論一個流行語研究框架的建構[J].當代修辭學,2010(2):33-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