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文化沖突及其延續

葛春霞

【摘要】本文認為歷史學家矛海建所著《天朝的崩潰——鴉片戰爭再研究》清晰地呈現了鴉片戰爭前后支配清朝君主、官僚和百姓行為的文化與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方近代文化之間的沖突，而且這一沖突仍延續至今，甚至仍反映在某些鴉片戰爭的歷史研究中。

【關鍵詞】鴉片戰爭；文化沖突

《天朝的崩潰——鴉片戰爭再研究》是著名歷史學家矛海建對鴉片戰爭的重新審視和研究。該書憑借豐富詳實的歷史檔案回到歷史事件的現場，詳盡分析了當時清王朝從君主到官僚再到平民百姓在面對試圖強勢進入中國開展貿易并悍然發動戰爭的英國人時的種種選擇及行動邏輯。讀完此書，正統歷史教育中對鴉片戰爭單純的恥辱史的單一性質界定逐漸讓位于對歷史復雜性的思考以及對當時國人從上到下在文化、思維方式的落后更為深刻的印象。撫卷嘆息，不得不承認我國近代以來與西方國家的差距，其最終根源便在于文化、觀念的落后。

在書中，矛海建并沒有抽象地討論中西文化沖突，但在他對事實細節的描述中卻可以清晰地看到支配著清朝君主、官僚和百姓行為的文化是如何迥異于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方近代文化。在君主層面，天朝上國的自我認知和定位主導著道光帝的行動思維，并在對外觀念上形成了“天朝上國”、藩屬國和化外各邦的國家等級觀念。西方各國正是清王朝眼中的“化外蠻夷之邦”，雖被允許通商，但通商本身卻被視為“天朝”對蠻夷的恩惠，是“懷柔遠人”的一種策略。在官僚層面，大小官員則不僅要在思想和行為上保持和君主一致的“天朝”觀念，更為重要的是他們還要受到忠君思想的約束。而在儒家家國一體觀念影響下，官員對君主的忠誠被等同于對國家的忠誠，因此他們除了從皇族江山的角度理解國家之外并無單獨、清晰的國家利益觀念。最后，在民眾層面，出于對切身利益的維護，民眾在面臨外敵侵入時自然存在著一種樸素的民族主義、愛國主義觀念，但這些觀念仍處于“忠君”、“尊王攘夷”等思想的包裹之中，是一種以“夷夏”為主導的傳統民族主義，而遠非近代意義上爭取民族平等、反對異族壓迫的民族主義觀念。

1834年，英國取消了東印度公司的貿易壟斷權，同時任命了駐華商務監督。這實際上意味著后者與清朝政府的交往已屬國家外交行為，但“天朝”體制沒有為這種行為設立任何正常的溝通機構與制度，而是延續原有做法，將與英國的貿易活動交由沿海各省的“行商”壟斷，而鴉片的走私活動也經由行商而進入國內。若從現代國際貿易和外交的角度來看，打擊鴉片走私具有完全的正當性，而外交交涉則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盡管在當時的情勢下，殖民者未必會配合清朝，但亦不會悍然走上戰爭的道路。然而真正的問題是，從光緒帝到其治下的朝廷大員沒有一個能有此意識，只強調鴉片貿易中的官員貪腐，完全沒有看到禁煙最大的阻礙是英國、更不屑于與英國做任何平等的交涉。因此，當道光帝在皇室染毒、大批毒品逼近京師的刺激下而最終決心禁煙，派林則徐南下時，他對林的訓令既要求禁絕鴉片又強調免開邊釁。而林則徐則在強力禁煙行動中不僅無視英國的外交解決訴求，更是在禁煙行動激發后者的武力行為、軍艦抵達廣東海面時未能正確判斷形勢，反而盲目自信“知彼萬不敢以侵凌他國之術窺伺中華”，并認為其軍艦不過是“擅自粵洋游弋，虛賬聲勢”，戰爭將臨近，作為主帥卻完全誤判形勢。而與此同時，即便戰爭打響，面臨英國戰艦可能對東南海域各港口的襲擊時，光緒帝更是盲目自信“調兵合剿，不難即是撲滅”。此后面臨占局的不斷變化，又不斷地在“剿”還是“撫”之間反復游移，而唯一不變的行事原則則是對下屬官僚反復施壓，試圖以職位刺激后者的忠心，而對戰爭中對方的真正訴求無法看到或視而不見。在這樣一種高度專制的制度下，又有如此信息閉塞的領導者，戰爭又焉有能勝之理？

唯一的希望似乎只存在于民間。1841年，5月29日至31日，英軍占領北越秀山時期，爆發了三元里民眾抗英事件。無論出于何種動機與目的，這無疑是一種英勇的抵抗行為。然而從國家的角度看，有著對暴力壟斷權的政府未能有效抵抗侵略，反使未經有效訓練、沒有有效武器的民眾直面暴虐的侵略行為，恰恰是政府無能的表現。同時，民眾零星自發的抵抗對于當時戰局的積極影響也是十分有限的，且在英人的要求并以進一步武力威脅下為廣州知府于保純所勸解并撤離。應該說，面對強敵時政府官員的積極抵抗和民眾的自發抗爭同樣都是值得頌揚的，而令人唏噓的是，不僅當以當時江南名仕包世臣為代表的精英群體沒能真正看清當時的局勢，競相信義民可以替代當時已經廢弛的清軍水師而足以與英軍抗衡，后世治史者競同樣夸大此說的正確性。

矛海建說，“歷史學最基本的價值，就在于提供錯誤，即失敗的教訓”。在本書中他完全跳出了對鴉片戰爭的傳統認知，盡管未有明說，但卻以詳盡的史實充分展示了被拉入近代歷史時清朝舉國上下由于缺乏對其的正確認知而出現的各種“失范”行為以及由此而導致的失敗，可謂說真正實現了他所說的對民族歷史的自我批判。而諷刺的是，該書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出版后卻由于對傳統觀念的顛覆而頗受指責，甚至被認為是為漢奸方案。由此可見傳統觀念的強大，所幸在今天日益開放的社會中人們的思維已日益理性化，中國也因此在世界民族之林中日益強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