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陽
死在千古哲人的眼中具有形上意義,是應(yīng)該嚴(yán)肅思考的話題,同時,對死的認(rèn)識決定著生的態(tài)度。以孔子為代表的現(xiàn)世主義,將死懸置起來,“未知生,焉知死?!敝还茉谑赖膬r值,不問死亡的問題。以莊子為代表的自然主義,“齊死生,一是非。”用理智化解對死的恐怖,將生命融于自然大化中,與萬物流轉(zhuǎn)無限。宿命主義認(rèn)為生死都在命運的掌控之中,人是無能為力的,此派的的代表是犬儒主義。佛家思想則認(rèn)為,一切欲望,包括生的欲望是痛苦的根源,要想脫離苦海,就需否定對生命向往,歸于寂滅。存在主義的生死觀是,死對生來說是必然的,也是荒誕的,它否定了生的價值,但是人的價值就在于對這種荒誕、否定的反抗,活在當(dāng)下,創(chuàng)造生的價值。不同的死亡觀形成的價值觀不同,決定著人在世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態(tài)度。筆者擬于此文從死反觀生,對人教版五冊必修的相關(guān)課文做一番梳理。
哈姆雷特的死很大一部分歸于他的延宕,對他的延宕,歷來說法很多,都各有道理,各具千秋,其中宿命主義的解釋也占有一席之地。本文將就必修四的選文內(nèi)容對此作出闡釋。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青年,哈姆雷特具有良好的文化和政治素質(zhì),勇敢、正直,有很強的判斷力和預(yù)見力,能夠洞識事物的本質(zhì)。雖說因敵對的勢力過大而處于不利的境地中,但是從戲劇最后的結(jié)局來說,若僅就復(fù)仇,并非沒有機(jī)會,但是他始終處于無決斷的延宕中。這種延宕可能與他生性的優(yōu)柔以及對手的強大有關(guān),但是更由于他的宿命觀。“無論我們怎樣的辛苦圖謀,我們的結(jié)果卻早已有一種冥冥的力量把它布置好了?!备赣H死之后的謀劃努力,不但沒能復(fù)仇,而且殃及了無辜,使形勢越來越不利,讓他相信人的種種努力的徒然,人在命運前的無奈,于是他處于思考和憂愁大于行動的狀態(tài)中,只是隨著形勢的發(fā)展和推動,任由“命運的安排”,被動地向前。歌德說:“這個英雄沒有計劃。”他不缺乏計劃的能力,缺乏的是計劃的意義,對他來說,任何人的計劃和努力在天命面前都是沒有價值的。如果說他有所行動的話,也只是應(yīng)激反應(yīng),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魯莽”。在去英國的船上巧妙地脫身,在最后的關(guān)頭,殺死國王,交代后事,雖說展示了他的膽識、勇氣和智慧,但是都是無計劃的行為,是“魯莽”的?!拔矣X得我的處境比帶了腳鐐的叛徒還要難受。我就魯莽行事——結(jié)果到魯莽對了,我們應(yīng)該承認(rèn),有時候一時孟浪,往往反而可以做出一些為我們深謀遠(yuǎn)慮所做不成功的事?!彼?,在他預(yù)感到比劍中有陰謀時,沒有任何考慮和計劃,而是聽天由命,全憑命運的安排,因為他認(rèn)為:“一只雀子的死生,都是命運預(yù)先注定的。注定是今天,就不會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今天;逃了今天,明天就逃不了,隨時準(zhǔn)備著就是了?!彼倪@種宿命的死亡觀,決定著他的生存是被動消極的,不做努力的,表現(xiàn)在行動中就是延宕。他的悲劇的結(jié)局不能不說與其“生死由命成敗在天”宿命觀有很大的關(guān)系。
“子不語怪力亂神?!边@里的“怪力亂神”含有形上意味。孔子少形上關(guān)懷,因而對死沒有多言,只是專注于此生現(xiàn)世。既然死是一定的,就不要考慮死,應(yīng)該將生命用于生的思考和行動,這是此派的生死觀。西方人文主義思想也和儒家觀點相合。但是如何生卻是有不同的價值取向。司馬遷說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前者指個體生命的價值符合歷史趨勢、社會進(jìn)步,有利于國家民族的利益;后者則指逆歷史潮流,有損于團(tuán)體利益,阻礙社會進(jìn)步,或者只關(guān)注一己小我的價值觀。《蘇武傳》中蘇武回答李陵的勸降說:“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無所恨?!边@里所說的君并非是某一家一姓,而是家族、民族和國家的代表。叛亂事發(fā)和衛(wèi)律讓他投降時,他一心求死,這是因為當(dāng)時生意味著對國家朝廷的背叛;流放北海時卻“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頑強地求生,這時他是要以漢臣的身份活下去?!翱犊枭硪?,從容就死難?!币驗楹笳呤窃诶潇o是時候,基于道德的考慮。蘇武無論是生還是死,都是基于道德的選擇。儒家修齊治平的思想以國家集體為指歸,人的價值體現(xiàn)在為家國做了多少貢獻(xiàn),所以孔子要求“殺生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孟子也提倡舍生取義,在《蘇武傳》中,“仁”和“義”即是家國大義了。西方也有相同的思想,黑格爾說:“”相反,衛(wèi)律為“賜號稱王”,“馬畜彌山”,注目于一己私利則輕于鴻毛了?!短m亭集序》感嘆于“死生亦大矣”,對生充滿熱愛,對死十分恐懼,于是積極追求生命的樂趣與意義。對王羲之來說,“少長咸集,群賢畢至”的文友集會,交游之樂,“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帶來的美景的享受,“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的宇宙探究,都是人生中的極樂,充滿肯定的意義,這些樂趣和意義都帶有小我的色彩,是對個體生命價值的追求,是個性化的,暗合了西方人文主義對個性的追求。這種生活方式若在儒家眼中似乎不夠“重”,但是從尊重生命,尊重個體的角度來說,卻不失為一種好的生活方式。
存在主義的生死觀是苦的。現(xiàn)代西方對世界說的最多的是“荒誕”,所謂“荒誕”,即不可用理性解釋,充滿矛盾和悖論,其中死是最大的荒誕。人努力地活著,創(chuàng)造著,最后卻終于一死,歸于虛無,變得毫無意義,這是多么讓人絕望的。存在主義生死觀的價值在于直面這樣的人生,接受這種無望的現(xiàn)實,人依舊要“本真”地活著,“自由地選擇”,負(fù)責(zé)任地活著,用生的價值和意義抗拒死的虛無和荒誕,頑強堅韌地打一場必敗的仗?!独先伺c?!饭?jié)選的文章中那句“你盡可把它消滅掉,可就是打不敗他”,闡述著這種人生觀。小說采用了隱喻的手法,用無邊的、隨時有暴風(fēng)雨的海和是兇猛、貪婪的鯊魚象征殘酷荒誕的世界。老人的世界充滿敵意,不可戰(zhàn)勝,老人“頭腦是清醒的,正常的,”對自己與鯊魚的較量“并不抱多大希望”。但是他仍然 “跟它們斗,”“我要跟它們斗到死?!彼雷约菏菚弧跋麥绲簟?,而且坦然地接受了失敗,我們可以相信下一次的搏斗中,老人還會這樣“跟它們斗到死”,因為“可就是打不敗他”,這個“他”是在荒誕是世界中,憑著自己的“勇氣”贏得人的“靈魂尊嚴(yán)”的理想人格。這篇小說中所表現(xiàn)的世界,因為內(nèi)心和外在環(huán)境的困難而充滿著苦難和危機(jī),而人要在和各種困難爭斗中,具有屢敗屢戰(zhàn)的堅毅,以卵擊石的勇氣,這種堅毅和勇氣都來自于對“靈魂的尊嚴(yán)”的追求,只有具有“靈魂的尊嚴(yán)”,精神的高度,人生才有價值。
(作者單位:安徽省寧國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