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職業權力對家庭課外教育支出的影響分析

徐銀槚

(北京大學 元培學院，北京 100871)

1 引言

改革開放以來，教育對經濟發展的重要作用已得到社會廣泛認可，然而大量的研究表明，中國政府的教育公共財政支出存在著不足。這一缺口的彌補是由私人教育支出，即家庭教育支出完成的[1]。因此，家庭教育支出的不均等就成為引起教育機會不平等、進而威脅教育公平的一個重要原因。因此，對于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因素研究，具有著重要的意義。在對家庭教育支出決定要素的研究領域中，家庭社會資源，尤其是政治資源與教育支出之間的關系正日益受到國內研究者的重視。葉曉陽以父母的干部身份作為家庭政治資本的代理變量，得出父母更高的政治資本能夠在子女擇校的概率中發揮正向影響，降低其擇校費用的結論[2]。丁小浩和翁秋怡將職業權力作為家庭社會資本的衡量指標，認為父母能夠使用職業權力使其子女獲得更優質且廉價的教育資源[3]。以上研究皆從權力尋租角度，論證了家庭教育支出與職業權力的反向關系。然而在投入差距極大的課外教育支出領域，卻鮮有對父母職業權力與教育支出之間關系的研究。本文著眼于教育的地位商品屬性，探討直接反映著父母身份地位的職業權力對子女課外教育支出是否產生影響，以及可能產生影響的方向與條件，以期完善現有的理論。

2 理論依據與研究假設

教育具有地位商品的屬性。Hirsch提出了地位商品這一重要概念，他指出，地位商品的價值體現在與其他物品相比較的過程中，地位商品不可再生；人們追求地位商品是為了從消費地位商品時所產生的相對地位中獲得效用，而非從其消費量的絕對值中獲得效用。Simon Marginson認為，教育市場的形成并在成為一種經濟現象的同時，也是一種與身份、文化和社會問題密切相關的現象。其書《Markets in education》從身份地位的角度分析了現代教育制度中市場關系的形成。

在《Markets in education》一書中，教育中生產的最重要的產品就是地位商品。簡而言之，教育中的地位商品是指教育所帶來名聲、收入的提升與獲得的相對優勢。此書認為地位商品具有如下的特殊經濟特征：其一，地位商品在性質上是分層異質的，高層次的地位商品擁有著高價值。地位的異質性成為人們追求地位商品的動力根源。其二，地位商品是稀缺的，固定的供給限制導致地位商品不能通過擴大生產和再生產來減少稀缺。

首先，職業權力的大小代表著其所占有的社會資源的差異，是影響社會地位評價的因素；而對于教育這一地位商品而言，教育水平作為信號傳遞的重要手段，使得高學歷者擁有獲得職位的比較優勢。在 Hirsch 的研究中，既定教育水平的投入效用會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達到這一教育水平而衰減，這一結論被 Bol的研究所證實。在后者的研究中，教育擴張增強了教育的地位商品屬性[4]，因而地位競爭與愈加激烈的教育投資競爭之間可能會呈現重疊現象。正如Collins所見，教育被用來限制競爭具有高額回報職位的競爭者的數量, 并幫助占據社會地位優勢的人壟斷這些職位，由此帶來的家庭教育投資“競賽”，也由基礎教育支出延展到課外教育支出中。因此，高職業權力家庭為使其子女在日后社會階層的金字塔中仍然占據著優勢地位，在能夠進行權力尋租的公共教育領域可能利用權力降低子女的擇校成本，而在投資差距極大的課外教育投資領域很可能繼續采取高投資的策略。

其次，教育作為地位商品，其消費量也受消費者的炫耀性心理影響。Thorstein Veblen最先討論了消費者為消費而消費的動機。區別于從消費中獲得的物質滿足的首級效用，Veblen把從顯示地位、財富的炫耀性消費中獲得的滿足稱之為二級效用，并認為人們追求財富的主要動力來自于對二級效用的追求。對二級效用的追求會刺激消費者追求持續的地位商品消費，以顯示自己的相對社會地位[5]。從這個意義上看，高職業權力家庭出于炫耀性消費心理的影響，可能會增加具有地位商品屬性的課外教育投資。

然而不同于較易產生權力尋租的課內教育投資，課外教育投資呈現出較強的市場性特點，因此家庭總體經濟實力很可能較大程度上影響家庭課外教育投資量，教育作為地位商品所帶來的炫耀性消費心理在此處亦同樣適用；再者，也正因為教育擁有著鮮明的地位商品屬性，“高知”家庭也擁有著很強的先導優勢與保持現狀的動機。剝離了這些因素之后，職業權力對于課外教育支出的影響還是否為正向、是否顯著，值得探討。 因此，從教育作為地位商品的視角來看，本文對職業權力對于家庭課外教育投入的影響方面可以提出如下兩點假設：

假設1：出于對家庭社會資源優勢地位延續的考慮，并受到地位商品帶來的炫耀性消費心理影響，高職業權力家庭將更加傾向于增加家庭課外教育的投資量。

假設2：在控制了家庭的收入水平、知識層次之后，家庭職業權力對于課外教育支出的影響方面將不再確定、程度將不再顯著。

3 數據與模型設定

3.1 數據來源

本文所使用的數據來自北京大學“985”項目資助、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執行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為增加樣本量與數據說服力，本文使用了CFPS2012年及2014年兩期的調查數據。進行篩選后，有效樣本量為1487份。

3.2 變量設定

(1)因變量。本文的因變量為家庭課外輔導費支出，家庭課外輔導費是CPFS調查問卷中的一項數據，代表著家庭對于市場化的課外教育資源的花費額。

(2)自變量。本文的自變量包括家庭的經濟能力、職業權力、學生就讀地、學生所在教育階段與父母的文化程度。本文采用同類研究中常用的處理方式，用家庭總支出來衡量家庭的經濟能力。家庭職業權力采用虛擬變量衡量，依托數據庫分類并借鑒已有研究的通行做法，將職業權力分為高職業權力等級與低職業權力等級兩個虛擬變量[3]。學生就讀地的劃分分為城市與非城市，遺失數據單獨列出。學生所在的教育階段分為小學教育、初中教育與高中教育等。父母受教育程度分為未受教育、高中畢業、職業院校畢業與本科畢業等。各變量的基本描述特征見表1。

表1 變量描述性統計表

3 模型設定

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探討家庭的職業權力對于家庭課外教育支出的影響，因此建立模型如下：

家庭課外教育費用支出中，jobpower為家庭權力的虛擬變量，totalexp與x為其他控制變量，包括家庭總支出、子女就學地區以及教育階段、父母受教育程度等。

4 實證分析結果

表2是對模型采用多元線性回歸分析進行分析后的回歸結果。

表2 回歸結果表

分析上述回歸結果，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結論：(1)代表家庭經濟條件的家庭經濟總支出會對家庭課外費用投資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且這一影響在模型中加入其他控制變量之后依然保持著1%水平的顯著性，系數值也十分穩定。這說明在通常情況下，經濟實力較強的家庭往往趨向于更多地進行課外教育投資，這一結論與已有研究結論相吻合，也符合當今社會的真實情況。(2)代表學生就讀地的城鄉虛擬變量的回歸結果表明，農村地區家庭相較于城市地區家庭而言，在家庭課外投資量上具有較大的劣勢。對兩項系數進行參數檢驗之后，F檢驗結果表明這一差距是5%，這說明城鄉地區差異已經明顯地影響了家庭的課外投資水平。(3)學生所在的教育階段對于家庭教育支出而言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模型將小學階段設為基組，回歸結果表明隨著年級的增長，家庭課外教育支出也呈現增長態勢。初高中相比，家庭課外教育支出差異并不明顯，但都高于小學階段。這說明對于很多中國家庭而言，子女的學業所帶來的經濟負擔是一筆長期性、壓力逐增的投資。(4)引入了父母教育程度的虛擬變量之后，回歸結果雖然表明家長學歷與家庭課外教育支出大致是正向變動的，但這一影響并不明顯。此外對該模型進行了多重共線性檢驗，自變量的VIF值均不超過10，說明該模型不存在多重共線性的問題。

5 結論與討論

本文使用了2012、2014年的CFPS數據，從地位商品的關注角度，分析了家長的職業權力對于中國家庭的課外教育支出的影響。本文的研究結論可以概括如下：教育作為一種地位商品，所具有的分層異質性與稀缺性導致中國家庭對其進行激烈競爭，而政府對于教育財政的投入力度不足又使家庭轉向私人課外教育投資來彌補這一不足。高職業權力家庭為使其子女在日后社會階層中依然保有優勢，并出于炫耀性消費心理，會在課外教育投資領域采取高教育投資的策略，同時，中國家庭課外教育支出的差異也明顯受到家庭經濟情況與城鄉地區差異的影響。

令人擔憂的是，中國家庭近年來對于課外教育的過度關注與過度投入所帶來的家庭經濟負擔的增加、青少年學習壓力的增大與身心健康發展的受損。由于優質資源分配不均，應試壓力呈現“下放趨勢”——教育競爭甚至從“幼升小”階段就已經展開，城鄉教育支付水平差距進一步擴大[6]，教育公平性的實現仍然任重道遠。

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兩點政策建議：第一， 中國政府要繼續加大對于教育經費、師資等方面的投入，教育部門尤其要加大對落后地區學校學生的支持力度，平衡城鄉之間、地區之間的教育資源；盡快完善課外輔導機構的市場競爭機制與規范管理機制； 加快改革人才選拔制度，暢通社會階層流動渠道。第二，家長要正確看待課外輔導的作用，做到理性消費教育商品，真正關注青少年的自身發展需求，培養身心健康的年輕一代。

總之，正確認識家庭職業權力對于家庭課外教育支出的影響，有益于中國政府更加公平、健康地推進我國教育事業的發展，有益于我國家庭樹立正確的教育投資觀，有益于青少年享受更公平、優質、合理的教育資源。

參考文獻：

[1] 谷宏偉,楊秋平.收入、期望與教育支出:對當前中國家庭教育投資行為的實證分析[J].宏觀經濟研究,2013(3):68-74.

[2] 葉曉陽.“以權擇校”:父母政治資本與子女擇校[J].世界經濟文匯,2012(4):52-73.

[3] 丁小浩,翁秋怡.職業權力與家庭教育支出：基于政治經濟學視角的實證分析[J].教育研究,2015,36(8):33-41.

[4] 閆新華,杭斌.收入不平等與家庭教育支出：基于地位關注的視角[J].山西財經大學學報,2017,39(5):1-13.

[5] 劉紅紅.位置消費理論:福利經濟學的前沿課題[J].廣東商學院學報,2002(6):9-13.

[6] 劉保中.我國城鄉家庭教育投入狀況的比較研究：基于CFPS(2014)數據的實證分析[J].中國青年研究,2017(12):45-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