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莊(學者)
高新區肩負著戰略使命,它是新思維、新模式、新文化的發源地,是新經濟的搖籃、心臟、發動機。

高科技企業云集的硅谷,是美國科技產業的發祥地,也是世界最大的高新技術產業區。
“今天的人們,喜歡把這條街稱為中國新技術革命的搖籃和心臟。無論稱作什么,我們相信,這條街所發生的一切,對中國的現代化進程關系巨大。這條街創造的觀念、模式以及文化,將直接和間接地影響中國在21世紀的歷史進程。”
這是1991年一部展現中國改革的電視系列片《大潮動》中的一段話。它所說的這條街,是北京中關村電子一條街。
1988年5月10日,國務院批復《北京市新技術產業開發試驗區暫行條例》,這意味著位于北京中關村的北京市新技術產業開發試驗區正式誕生。這是中國第一家國家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以下簡稱高新區)。
30年過去了,我們以今天中關村及高新區的發展,來對照當年《大潮動》的解說詞,可以肯定地說,它對中關村的評價是中肯的,它對中關村的展望已成為現實。
當下,國際形勢正在發生前所未有的大變局,各大經濟體都在搶占創新制高點,中國經濟發展步入新常態,蹄疾步穩推進全面深化改革。在這樣的背景下,梳理高新區的發展歷程,可溫故而知新。
說到高新區的成長,不能不提中關村。說到中關村的成長,又不得不提一家服務部。
誕生于1980年10月23日的北京等離子體學會先進技術發展服務部(以下簡稱服務部),是中關村第一家民辦科技機構。盡管剛成立時服務部不大,但對中國科技界而言,卻是一件石破天驚的大事件——它掀開了中國科技改革史光輝的一頁。
上世紀50年代,美國硅谷在舊金山灣區勃興。短短二三十年,它已成為美國高科技人才和電子信息產業的集中地,引領著全球科技創新潮流。
1980年,中國科學院物理所一室主任陳春先3次考察美國硅谷,硅谷的繁榮以及中美之間的巨大差距讓他久久無法平靜。中國科學院大院內現代化設備齊全,新技術碩果累累,可是院墻外還是貧瘠的農田和人扛馬拉的小農經濟。
“我們能不能移植硅谷模式,利用中國科學院的資源,爭取像深圳那樣,搞個‘中關村科技特區’作為新技術擴散的開發試驗區呢?”陳春先壓抑不住內心的渴望。
當年8月28日晚上,陳春先來到紀世瀛家中,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紀世瀛是物理所一室核聚變工程方面最年輕的工程師,北京等離子體學會核聚變工程分會秘書長。陳春先是北京等離子體學會副理事長。當時,陳春先48歲,紀世瀛38歲,兩人年富力強,都迫切希望改變中國經濟的落后面貌。
二人商量,何不利用“協會的力量”?兩人爭取得到了北京市科學技術協會的支持,在中科院體制外成立一個以科技咨詢為主、技術擴散型的服務部。
服務部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紀世瀛和同事崔文棟負責具體工作,先后聯系了中國科學院物理所、力學所、電子所、電工所及清華大學等單位的20多位科研人員參與,并得到了北京等離子體學會全體理事的同意,北京市科協領導也表示支持。
當時雖不需要辦營業執照,但難題隨之而來:銀行開戶需要有辦公地點,動用中科院現有的辦公室、實驗室是想都不敢想的。紀世瀛發現,偌大的中關村,竟然找不到服務部的容身之所。

“中關村第一人”陳春先
陳春先動用“權力”,打起所里一間常年無人問津的小庫房的主意。小庫房堆積著廢舊物資,到處布滿蜘蛛網,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周末,紀世瀛找來幾位年輕人,一起把小庫房打掃干凈,把廢舊物資全部堆到東邊,給西邊騰出了不足10平方米的空地,擺上一張舊桌子和幾個小凳子,東西邊之間掛了一塊藍色的塑料布。
同年10月23日,服務部成立。那天早上,在服務部成立大會召開之前,陳春先和紀世瀛的對話耐人尋味。
“你知道物理所大門一開意味著什么?”
“我當然清楚,也認真研究過。每天大門一開,國家就要投入3萬元,但沒有人計算每天的產出。科研不是生產,但科研也要有產出。”
“如果大家每天進門都想這個問題,恐怕就要坐立不安了。”
成立大會上,這個討論也激發了與會者的斗志。科技之光的第一粒火種就在這間簡陋的倉庫點燃了。

1981年,北京等離子體學會先進技術發展服務部辦公室。
越來越多的科研人員向服務部聚集。與此同時,有關服務部的爭議也越來越多。1982年1月,在北京市科協的全體委員大會上,有人公開批評服務部“搞咨詢工作亂發津貼,擾亂了科技人員的思想,擾亂了科研秩序,腐化了科技隊伍”。
漸漸地,質疑、干擾、審查越發頻繁,服務部“命”懸一線。緊急關頭,還是新聞媒體的力量為服務部帶來了轉機。
這年底,新華社北京分社記者就服務部風波采寫了一篇報道。1983年1月25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報新聞,指出陳春先帶頭搞技術擴散,服務部大方向完全正確。隨后,《經濟日報》以“為盡快地把科技成果轉化為生產力,研究員陳春先擴散新技術竟遭到阻擾,國務院領導同志說陳春先的做法完全對頭,應予鼓勵”為題,刊發長篇報道。
中關村沸騰了,改革熱情空前高漲。像陳春先這樣具有超前意識的知識分子們,身體力行,大膽探索,打破舊科技體制的堅冰。他們不要國家投資,不要國家編制,自籌資金,自由組合,自主經營,自負盈虧,將“技、工、貿”相結合,突破長期以來科研由國家統包統辦的舊格局。
盡管水底暗藏礁石,但時代潮流總是向前奔騰的。

上世紀80年代的中關村電子一條街。
隨著科技人員紛紛“下海”創業,中關村很快出現了以“兩通”(四通、信通)、“兩海”(京海、科海)為代表的科技企業群體。到1985年,中關村的科技企業已達90多家,電子一條街初步形成。
可是,中關村電子一條街如何進一步發展,何時才能建成“中國硅谷”,還有哪些舊體制需要破除等一系列問題,需要進一步探討。
1987年8月,新華社北京分社財經記者夏俊生臨時接到任務,采寫一篇反映中關村電子一條街改革發展成就的綜合報道,作為分社慶祝國慶的重點成就稿。
從9月2日開始,夏俊生每天乘坐107路電車和332路公共汽車,從安定門內交道口附近的家中趕往中關村采訪。夏俊生是負責財稅報道的記者,他第一次深入接觸電子一條街,便被民辦科技企業的活力震撼了。采訪了近一個月后,他寫出了一篇1300多字的報道《首都“科學城”邊出現一條高技術產業街》,介紹了民辦科技企業的特點和取得的成績。10月3日,新華社向全國播發了這篇消息,這是新華社首次對中關村電子一條街進行綜合性報道。
接著,夏俊生又寫了“北京中關村電子一條街調查”系列報道,一共4篇,分為《科技的春天高技術的產業》《經營活 效率高 效益好》《民辦科技企業家的希望和建議》《民辦科技企業幾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這組報道被多位中央領導批示。同年1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牽頭,成立中關村電子一條街聯合調查組。深入一線召開座談會,是這次調查的重頭戲,僅1988年1月就召開了12次座談會。2月底,調查報告完成。3月7日,中央財經領導小組開會討論我國高新技術產業發展問題,結合中關村電子一條街調查報告,同意建立中關村科學工業園區。3月12日,《人民日報》以“希望的火光”為題,全文刊發了調查報告。
就在中央聯合調查組深入調查的同時,北京市政府正在起草《北京市新技術產業開發試驗區暫行條例》,該條例的內容來自于企業,根植于實踐,借鑒了深圳經濟特區的經驗,又有很多創新。比如,第13條規定“試驗區內新技術企業開發的新產品,可自行制定試銷價格。經營國家沒有統一定價的新技術產品,可以自行定價”。短短45個字看似簡單,其形成過程曲折又復雜。
5月10日,國務院批準了北京市政府制定的《北京市新技術產業開發試驗區暫行條例》,這意味著首家國家級高新區宣告成立。1999年,試驗區更名為中關村科技園區。
時任中央聯合調查組組長的于維棟,在時隔20年后對此次調查撰寫了一篇回憶文章。他在文章中提到,中央領導對新華社報道進行了仔細閱讀,并在很多地方劃了加重號或寫了旁批。例如,在“這條街上的科技企業,不僅自己開發的技術成果迅速變為生產力,而且把中國科學院積壓多年的科研成果變為實用技術投向市場”的下面劃了加重號。
正如于維棟所感慨,試驗區的成立,是中國科技改革史上一件有著深遠意義和重大影響的事件。從那以后,它的影響與日俱增,人們對其意義的認識也與日俱增。
我們一定不能走進一個誤區,把GDP作為衡量中關村發展的指標。
沒有以中關村電子一條街為代表的科技企業群,就不可能誕生北京市新技術產業開發試驗區,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中關村科技園區。
很快,陳春先的夢想變為現實——中關村逐漸被譽為“中國硅谷”,人們也總是把中關村和美國硅谷相提并論。只不過,中關村和硅谷只有科技產業化是相同的,歷史條件、體制和產生過程等各不相同。
在中關村的帶動下,國內高新區蓬勃興起,漸呈星火燎原之勢。
1991年3月,國務院批準26個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為國家高新區,明確國家高新區由國家科委審定區域面積、范圍和歸口管理,同時頒布了《國務院關于批準國家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和有關政策規定的通知》及3個附件。
1992年11月,國務院批準增建25個國家高新區,國家高新區總數增至52個。10年后的2012年9月,國家高新區總數破百,達到105家。
2018年2月28日,國務院新批復荊州、黃石大冶湖、潛江等12家高新區升級為國家級。到目前為止,國家高新區數量達到168家。其中,湖北共有12個國家級高新區,居中部第一。
經過30年的發展,高新區在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中發揮了標志性引領作用,成為中國特色自主創新道路的一面旗幟,同時也是帶動區域經濟增長的主要力量。數據顯示,納入統計的146家國家高新區,“十二五”期間營業收入保持了年均 17%的增速,2016 年營業收入達到28萬億元,同比增長11.5%,工業生產總值增長10.3%。
在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的當下,國家高新區尤其是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以下簡稱自創區)依然在高基數上保持了較快發展,其中武漢東湖、湖南長株潭、四川成都等國家自創區年均增速達30%左右,成為保持經濟中高速增長的重要力量。
《國家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十三五”發展規劃》(以下簡稱《規劃》)提出,“十三五”末,國家高新區數量達到 240 家左右,要基本形成引領經濟發展新常態的體制機制和發展方式,基本建成若干全球創新高地、國家創新中心和區域創新中心,成為建設創新型國家和世界科技強國的重要支點。

2018年5月6日,行人走在北京中關村創業大街。
未來,中國高新區如何發展?我們要站在全球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
當前,世界已進入以信息產業為主導的新經濟發展時期,新一輪科技和產業革命正孕育興起,一些關鍵技術、核心技術已呈現出革命性突破的跡象。同時,全球比較規范的科技工業園區已突破1000家,競相搶奪人才資源、打造創新高地。
競爭一直都存在,挑戰也一直都存在。《規劃》指出,國家高新區面臨一系列挑戰。首先,面臨創新創業整體水平還不高、具有先發優勢的原始性創新成果不多、真正擁有全球主導權的高端產業偏少等問題,尤其是原有的產業結構必須進行調整,新興產業和新業態的集聚效應還不夠,引領新常態的動力還不足。其次,適應新形勢要求的創新驅動發展方式尚未完全形成。再次,國家高新區、自創區的區域布局有待優化。
早在10年前,已任北京民營科技實業家協會會長的紀世瀛對中關村的發展就表示過憂慮:“我們一定不能走進一個誤區,向中關村要突飛猛進、一日千里的經營指標,把GDP作為衡量中關村發展的指標。中關村肩負的是更加神圣的戰略使命,她應當引導知識經濟潮流、改革創新潮流,應當是環渤海經濟圈的脊梁、世界級跨國集團總部及研發聚集地,應當是新思維、新模式、新文化的發源地,是搖籃、心臟、火車頭、發動機。”以今天的目光來審視,此言仍具有現實意義。
一言以蔽之,保持開放性是高新區繁榮發展的法寶。改革創新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