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紅
微觀上,杠桿率是指經濟主體通過負債實現以較小的資本金控制較大的資產規模的比例;宏觀上,杠桿率可以用負債與國民收入(GDP)的比例來衡量。對杠桿率高低的判斷,不能僅看絕對值,更重要的是看加杠桿的速度,過快增長的杠桿率更應該引起警惕。2012~2017年,我國實體經濟杠桿率提高62.2個百分點,遠超“5-30”規則提出的5年杠桿率提高30個百分點可能引發金融危機的警戒線。2017 年,中央金融工作會議明確提出“要推動經濟去杠桿”,可以預計,今后幾年我國經濟去杠桿力度將空前大,對銀行業影響也將非常深遠。
宏觀經濟杠桿率包括實體經濟杠桿率和金融部門杠桿率。實體經濟杠桿率由政府部門、非金融企業部門和居民部門杠桿率加總而來,反映了三大部門總體債務水平;而金融部門杠桿率則反映了金融部門債務水平。
2017年,我國實體經濟總杠桿率為256.8%,其中:居民部門、非金融企業部門和政府部門分別為48.0%、162.5%和46.3%,非金融企業部門杠桿率最高,居民部門其次,政府部門最低;金融部門杠桿率為101.48%。
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我國宏觀經濟總杠桿率和各部門杠桿率均顯著提高。2008~2017年,我國實體經濟總杠桿率由1 4 1 . 3 %上升到256.8%,其中:居民部門、非金融企業部門和政府部門杠桿率分別由17.9%、96.3%和27.1%上升到48.0%、162.5%和46.3%。金融部門杠桿率由61.10%上升到101.48%,上升幅度為40.38個百分點。
我國實體經濟杠桿率高于全球平均水平。2017年,全球實體經濟平均杠桿率為244.7%,而我國實體經濟杠桿率為256.8%,高出全球平均水平12.1個百分點。
我國實體經濟杠桿率遠遠高于新興市場國家平均水平,接近發達國家平均水平。2017年,新興市場國家實體經濟杠桿率為191.9%,發達國家實體經濟杠桿率為277.1%,我國實體經濟杠桿率高于新興市場國家64.9個百分點,低于發達國家20.3個百分點。
我國實體經濟加杠桿速度全球最高。2008年至今,我國實體經濟杠桿率累計提高115.5個百分點,平均每年提高11.5個百分點。2008年,我國實體經濟杠桿率低于全球平均水平60個百分點,而2017年, 反超全球平均水平12.1個百分點。2008 年,我國實體經濟杠桿率高于新興市場國家平均水平34.3個百分點,低于發達國家平均水平97.6個百分點;而到2017年,超出新興市場國家幅度又擴大30個百分點至64.9%,而與發達國家差距縮小77.3個百分點至20.3%。
我國實體經濟杠桿率較高主要由非金融企業部門導致。2017年,我國非金融企業部門杠桿率比全球平均、新興市場國家和發達國家分別高出66.0、58.2和70.8 個百分點;而政府部門杠桿率較低,比全球平均、新興市場國家和發達國家分別低39.9、2.2和62.9個百分點;居民部門杠桿率偏低,比全球平均水平和發達國家分別低14.0和28.2個百分點,僅比新興市場國家高9.1個百分點。
我國實體經濟加杠桿速度較快主要由非金融企業部門和居民部門快速加杠桿帶動。2008年,我國非金融企業部門杠桿率分別高于全球平均水平、發達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18.2、9.5和40.1個百分點,而到2017年擴大到66.0、70.8和58.2個百分點;2008年,我國居民部門杠桿率分別比全球平均水平、發達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低41.8、57.8和1.7個百分點,而到2017 年末,與全球平均水平和發達國家差距分別縮小到14.0和28.2個百分點,并反超新興市場國家9.1個百分點。
我國政府部門加杠桿速度相對緩慢。2008年,我國政府部門杠桿率與全球平均、發達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的差距分別為36.4、49.2和4.0個百分點,而到2017 年,我國政府部門杠桿率與全球平均水平差距拉大3.5個百分點,與發達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平均水平差距縮小幅度不大。
我國各經濟部門間杠桿率不平衡,非金融企業部門偏高,而政府部門和居民部門相對較低。與此同時,我國經濟各部門內部杠桿率也呈現出結構性不平衡的特點:
非金融企業部門杠桿率在行業和企業間不平衡
以資產負債率衡量,非金融企業部門內部各行業、各產業甚至各企業的杠桿率非常不平衡:一是重資產傳統行業高于輕資產新興行業。我國重資產傳統行業, 如鋼鐵、采掘、有色行業的資產負債率均在50%以上,有的接近甚至超過70%,而輕資產新興行業,如文化、媒體電信、高科技企業、食品飲料、傳媒、電子等,資產負債率大部分在50%以下。二是工業類周期性行業和房地產業杠桿率較高。2017 年末,我國非金融企業部門資產負債率排名前十位的行業中,有6個是工業類周期性行業,資產負債率介于59%~70%之間。此外,2016年末,我國房地產業平均資產負債率為70%。三是上游產業高于中下游產業。2017年末,我國非金融企業資產負債率排名前十位的行業中,有9個是上游產業,資產負債率介于59.68%~ 67.12%之間;而行業資產負債率排名后十位的行業中,有7個屬于下游產業,資產負債率介于24.30%~48.97%之間。四是國有企業高于非國有企業,大中型企業高于小微企業。2017年末,我國國有企業資產負債率為65.7%,而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平均資產負債率為55.5%。說明國有企業資產負債率遠高于非國有企業。2015年末,我國國有大中型企業平均資產負債率為64.5%,而小微企業平均資產負債率為57.4%,大中型企業顯著高于小微企業。
居民部門杠桿率在地區間不平衡
以居民部門貸款余額/GDP衡量,我國居民部門杠桿率在地區間呈現不平衡: 一是城市家庭高于農村家庭。我國廣大農村地區居民家庭基本無杠桿,或者杠桿率很低。我國居民部門杠桿率提高主要由城市家庭加杠桿導致,主因是近年來熱點一二線城市樓市量價齊升。二是一二線城市家庭高于三四線城市家庭。有關研究表明,2016年,我國一二線熱點城市居民債務/GDP比為65%~70%,三四線城市為30%。從居民債務/可支配收入看,一二線熱點城市達到150%,三四線城市僅為60%。三是東部沿海地區家庭高于內陸地區家庭。東部沿海經濟發達,部分居民借道高成本、短期化、風險大的消費貸款, 甚至互聯網金融、非銀行金融機構“過橋貸款”等,加杠桿進入樓市。2017年9 月,我國家庭部門杠桿率最低的山西省僅為20%,最高的福建省則高達105%。
政府部門杠桿率在中央和地方間不平衡
以國債、地方政府債/GDP衡量,我國政府部門債務呈現明顯的地方高于中央的特點:一是地方政府杠桿率和加杠桿速度高于中央政府。2017年,我國政府部門杠桿率為46.3%,其中中央政府杠桿率為16%,而地方政府杠桿率約為30%。與此同時,近年來我國地方政府債務快速攀升,從2014年的1.16萬億元上升到2017年的16.47萬億元,3年增長13.2倍;同期, 我國中央政府債務僅增長2.98萬億元,3 年僅增長31%。地方政府債務快速增長, 帶動政府總杠桿率提高。二是地方政府加杠桿期限錯配風險大。地方政府債券剩余期限加權平均的結果顯示,2017年末,我國地方政府債券平均剩余期限在4~6年之間,而地方政府債務資金基本都投向基礎性、公益性項目,投資期限長,資金回收慢。債務與資金使用期限錯配嚴重,導致地方政府的再融資壓力大,流動性風險需要關注。
金融部門杠桿率在不同類型機構間不平衡
以資產總額/股東權益衡量,我國金融部門杠桿率結構具有兩個突出特點:一是銀行杠桿率呈下降趨勢,而非銀行金融機構杠桿率呈上升趨勢。2008年以來,我國上市商業銀行平均杠桿率從17.45下降到13.27,降幅為4.18倍;而我國上市保險業、證券業和多元金融服務業杠桿率則分別從3.27、6.95、2.29提高到4.10、9.92和7.77,分別提高0.83倍、2.97倍和5.48倍,其中多元金融服務業加杠桿最快。二是中小銀行杠桿率高于大型銀行。2017年末,我國26家上市商業銀行中,21 家披露相關信息的中小商業銀行,平均杠桿率為14.23,而工農中建交五家大型銀行平均杠桿率為12.83,中小商業銀行杠桿率明顯高于大型銀行。
治理經濟高杠桿沒有“包治百病”的萬能藥,各國只能根據各自杠桿率的結構特點因地制宜采取措施。我國經濟部門間及各部門內部杠桿率不均衡,去杠桿也將采取結構性手段,對我國銀行業經營將產生以下影響:
規模擴張速度將放緩。目前,銀行信貸在實體經濟部門債務中占比超過50%, 在非金融企業部門債務中占比接近70%, 經濟去杠桿對銀行業務規模的影響將首當其沖。一方面,實體經濟去杠桿將從需求端降低對銀行信貸的需求,另一方面,金融去杠桿將從供給端約束銀行信貸的增長,銀行表內外資產將在供求收縮的壓力下放慢增速。2017年,我國商業銀行資產同比增速僅8.31%,比2016年下降8.29個百分點,銀行表外理財同比少增5萬多億元,未來這一趨勢可能還將延續。
公司類信貸的行業和客戶結構將面臨調整。傳統上,我國銀行業信貸主要投向重資產行業,包括工業類重資產行業以及房地產業和建筑業等,截至2017年末,我國五家大型銀行重資產行業貸款占公司類貸款的平均比重超過60%。一直以來,我國銀行業將國有大企業和大客戶作為經營的重中之重,而實體經濟結構性去杠桿過程中,重資產傳統行業、工業類周期性行業、房地產業以及國有大企業將是重點領域,如果固守傳統行業和客戶,商業銀行無異于無視危機,繼續“在灰犀牛背上狂歡”。
個人信貸業務的區域和客戶結構將出現轉變。我國居民部門杠桿率呈現區域間不平衡特點,其中不乏東部地區、熱點一二線城市經濟金融發達,房地產量價齊升勢頭迅猛的原因,但商業銀行傳統個人信貸業務拓展側重于東部地區和熱點城市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國際經驗表明,城市人口趨于飽和的時期,往往是房價上漲最快的時期,比如日本東京和韓國首爾城市圈。2017年,北京、上海總人口出現自2000年以來罕見的負增長,深圳常住人口增速也出現下降,表明這些城市人口趨于飽和,加之一二線熱點城市居民房貸收入比已經非常高、潛在風險較大,未來個人信貸業務拓展空間有限。商業銀行需要適應和應對個人信貸業務區域和客戶結構的變化。
銀行業務將加速回歸服務實體經濟的本源。近年來,監管部門連續密集發文, 展開系列專項整治工作,約束銀行資管計劃、表外理財、委外投資等業務開展。2018年,針對資管業務發展不規范、多層嵌套、剛性兌付、規避金融監管等問題, 銀保監會又出臺了《關于規范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的指導意見》。種種跡象表明,銀行業借助于同業、表外業務無序擴張的時代將終結,表外業務將加速“回歸表內”,銀行經營和發展也將加速回歸服務實體經濟的本源。
盈利個位數增長將成為常態。金融去杠桿措施,將導致商業銀行資金成本上行和資產收益率下降,帶來凈息差收窄,與資產增速放緩共同作用,商業銀行的盈利增速將放慢。2010年以來,我國商業銀行盈利增速持續下降。以26家上市商業銀行為例,2010年盈利同比增速為33.62%, 2014年增速下降到個位數,2015年降到最低點2.04%,2016年、2017年雖有所回升,但增長依然緩慢。可以預見,未來較長一段時間內,我國商業銀行盈利個位數增長將成為常態。
風險管理和資本補充壓力將加大。實體經濟去杠桿過程中,隨著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深入推進,“僵尸企業”將加速出清,商業銀行面臨的信用風險加大。與此同時,隨著金融去杠桿工作深入推進,商業銀行表外業務回流表內的趨勢, 對商業銀行提出了更高的資本要求。為保持資本充足率達標,商業銀行必須提高資本籌集和管理能力。
堅定差異化發展模式,摒棄單純追求規模擴張和同質化發展思路。傳統上,國內銀行業的競爭主要是同質化量級對抗, 隨著經濟去杠桿深入推進,這種靠規模擴張提升量級的發展方式已經行不通了,未來市場競爭中的勝出者一定是以服務取勝的差異化競爭者。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以來,很多國際知名金融機構通過業務重組,剝離非核心業務,回歸和鞏固自身核心業務。這些都提示我們,大而全、小而全、同質化的經營模式難以持續。未來, 國內銀行業在發展上必須做到有所為有所不為,立足最擅長的業務領域和細分市場,塑造經營特點,研發專業產品,樹立競爭優勢和品牌形象。
加快業務結構調整,構建新的戰略布局。國內銀行業必須盡快調整信貸結構、客戶結構和經營區域結構。在業務結構上,要大力拓展輕資產新興產業、行業、企業等藍海領域;在客戶結構上,要進一步面向大眾,大力拓展小微、個體工商戶和普惠金融客戶;在經營區域上,要加快向中西部地區、三四線城市和廣大農村地區拓展。近期,建設銀行將普惠金融放到全行戰略高度,將“雙小”戰略與住房租賃、金融科技相互對接形成戰略支撐,以“雙小”連接和承接“雙大”,以住房租賃連接和承接住房按揭,以金融科技連接和承接對公對私業務,就是看到了未來的金融必將是“得草根者得天下”這一發展大勢,力圖融合原有競爭優勢,并形成新優勢,所做出的重大戰略調整。
改變同業驅動發展模式,積極服務實體經濟。要深刻認識到,實體經濟是銀行業的立行之本,服務實體經濟是銀行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前提。那種依靠同業和表外業務實現規模擴張的發展模式不可持續, 也蘊藏著巨大的風險。在嚴監管常態化的形勢下,回歸服務實體經濟本源,通過高質量服務實現盈利模式調整,將是未來銀行業發展的主基調。銀行業要大力探索有效服務實體經濟企業去杠桿的創新投資銀行等業務模式。要不忘初心,重回“客戶銀行”軌道,提高對客戶的服務水平,通過扎根服務實體經濟獲得長期可持續發展。
加強風險管理能力,堅守系統性風險底線。銀行業是中國金融體系的主體, 銀行穩則金融穩。在經濟去杠桿過程中, 銀行業主要面臨實體經濟去杠桿帶來的信用風險加劇,以及金融去杠桿帶來的流動性風險加劇的挑戰。因此,銀行業一方面要重點加大信用風險防控和化解力度,尤其是對傳統重資產行業、工業類周期性行業、房地產業、行業上游產業、大型國企,以及地方政府融資平臺信用風險的防范和化解力度。另一方面,要進一步加大對同業業務和表外業務收縮過程中,由金融脫媒導致的流動性風險的防控和化解力度。要完善全面風險管理體系,大力提升資本管理能力,不斷強化科技能力,堅決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
(作者單位:中國建設銀行總行戰略規劃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