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銀匯 李秋
摘 要:自傳性寫作這一特點在《情人》這一小說的創作中顯現得淋漓盡致,杜拉斯以獨特的敘述角度和詩意的語言向我們展示了那位少女的孤獨美學,外在環境、內在心理的共同作用造成了“我”的孤獨,小說在“我”的孤獨里觸及人性中的方方面面——自私、嫉妒、善良、貪婪……
關鍵詞:《情人》;杜拉斯;敘述;孤獨
《情人》作為一部意識流小說,打破了傳統的時間敘述模式,通過“我”的回憶慢慢展開故事全局,小說的開端就好似現實與虛幻的邊際連接處。詩意而富有哲理的語言、第一人稱的敘述角度帶給我們不一樣的閱讀感受,小說中畸形的家庭、現實的愛情、瘋狂的迷戀、死亡的恐懼等等改變著“我”的一生,“我”無所依靠,沒有寄托,在這個世俗的世界里沉浮,締造自己的孤獨。金錢、性滿足、親情、愛情、尊重這些東西,越追求就越是遙不可及,這種幻滅感使小說充滿著孤寂意味,在“我”云淡風輕的敘述里,往事都是隨風而去再沒有什么值得大悲大喜。
一.外在環境造就“我”的孤獨
首先,身份焦慮帶給“我”孤獨,在越南這片法屬殖民地上作為白人少女的“我”是受到優待的,但種族的差異讓“我”與當地的居民格格不入,“我”又是白人中的窮人,一塊鹽堿地,一個一無是處的大哥讓生活持續困頓,這種貧窮讓“我”處于白人世界的邊緣化。其次,家庭里畸形的氛圍是“我”感到不安、孤獨的一個重要原因,父親早逝,寡居的母親只看重長子,“我”和小哥哥得不到母親的關注與愛。在那個家里“從來不慶祝什么節日……而且也根本沒有死去的人,沒有墳墓,沒有記憶”[1],除了冰冷,再感受不到什么其他的東西,“我”的母親活著只為了大哥,那個“家中的流氓”、“不拿兇器殺人的殺人犯”[2],“我”在面對這位大哥時無數次涌起殺人的欲望,并且我還想把母親關起來殺掉,在這樣的孤獨里,“我”對唯一給“我”溫暖的小哥哥產生了瘋狂的愛戀。最后,情人的家庭對“我”的排斥,學校下達的不許其他學生與“我”交談的禁令,都使得“我”陷入了更深一層的孤獨。
作為女兒、妹妹、愛人、學生的“我”在任何身份里都是孤獨的,沒有人真正了解“我”,“我”不斷地追逐自由、愛情、親情、金錢,那段追逐的道路始終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在《情人》這本小說里,“我”的孤獨始終是優雅而富有詩意的,是不落于俗套的,這里的孤獨是平穩的,源于命運接受這種孤獨的坦然。杜拉斯用自己獨特的敘述語言締造了這一番詩意的孤獨。
阿蘭·維爾貢德萊曾評價杜拉斯: “對一切都無動于衷,被自己的故事和傳奇迷得神魂顛倒”[3],她就是這樣一個專注于自己內心的孤傲女子,她的敘述語言里沒有什么精巧絕倫的布局,也沒有什么驚心動魄的起伏,有的只是簡單的平鋪和自然的渲染,孤獨就在這看似散漫隨意實則精細獨特的語言里慢慢發酵。《情人》中大多都是簡單句,句子的結構都很簡單,隱藏在話語中的深思和激情讓她無需再用復雜的句子。在舒緩平穩的敘事節奏中,那些簡單句經常被重復使用,“我么,我知道那不是什么美不美的問題,是另一回事,是的,比如說,是另一回事,比如說,是個性的問題”[4]。這樣簡單的重復帶來一種迷人的節奏感,像一首可以被誦讀吟唱的詩詞。
作品中將大段對自然風光景物的描寫與富含哲理意味的話語糅合在一起,在散文的詩意里透出理性之光,也只有杜拉斯這般的奇女子才能將這些處理得這般天衣無縫了。“黃昏在一年之中都是在同一時刻降臨……時間十分短暫,幾乎是不容情的。在雨季……天空濃霧彌漫,甚至月光也難以透過”[5]。空間和時間似乎在黃昏、在雨季里消失了,世界空蕩蕩的,“我”在那里獨自回憶往事,沒有人陪伴的自己是寂寞的,沒有人關懷的自己是孤獨的……
二.內在心理注定“我”的孤獨
《情人》整本小說幾乎全部是以第一人稱的角度來敘述的,即使偶爾出現第三人稱也帶著鮮明的第一人稱色彩,那是一個生活在越南的法國白人少女在年老之際,帶著自己滿腔的情感,以回憶的口吻向我們絮叨了她的孤獨,她的講述并不連續,仿佛記憶的斷層,也只有在這樣一部完全用第一人稱來做敘述的作品里,才能做到這樣自然又不突兀的跳躍吧,倒敘、插敘手法的緊密切換也正是得益于此。《情人》就像是一首抒情散文詩一樣,憂愁、憤怒、寂寞、悲傷等情緒熱烈地流淌在其中,我們聽憑情感的牽引而不用過度關注事件情節呆板的發展,我們時刻同主人公在一處,關注著她的孤獨。
跟隨著“我”的講述,15歲半時在湄公河畔“我”結識了那位出身富貴、風度翩翩的中國情人。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使敘述者能夠酣暢地抒發自己內心的感受,從而更真實地架構起回憶與現實的內容,讓主人公自己完成孤獨內心世界的剖析,展現出有血有肉感情豐富的個性化人物形象,使讀者能感人物之痛,知人物之樂。正因為如此,小說在講述完“我”與中國情人的初遇后,并沒有開始大談特談兩人的感情發展路線,而是轉而闡述女人的欲念、阿杜給我改的舊連衫裙以及我對母親的不滿厭惡等等,“我”的想法和情緒時刻與讀者保持交流,這樣的跳躍并不會讓人感到任何的奇怪或不適。
“我”在滿足欲望、追求情感時所體會到的孤獨,是小說中最為明顯的孤獨感。“我”有著明顯的戀父情節,小說中對父親的描寫很少,但只要提到,就可以感受到“我”對父親那種深沉的愛意,“我父親死前在雙海地方買了一處房產。這是我們唯一的房產。他賭輸了”[6]。簡簡單單陳述房子沒了的結果,其中憤恨卻噴薄而出,父親留給“我”唯一的念想沒了,這讓“我”痛苦,讓“我”對大哥的恨又多了一層。那位中國情人滿足了“我”的戀父情節,他給了“我”富足的物質生活,讓“我”擺脫了生活的不堪,有了依靠,他的愛撫讓“我”感到心安,“我變成了他的孩子。每天夜晚,他和他的孩子都在做愛”[7],長期的壓抑和不安,使得“我”偏執而又自我,父親在“我”的腦海中永遠是最美好的存在,“我”極度渴望得到父親的愛,“我”對母親強烈的恨與不滿,很大程度上也是由對父親瘋狂的愛所造成的。另外,“我”對小哥哥的愛是不可理喻的,是不可同他人分享的,“我”懷揣著這些隱秘而瘋狂的感情注定是孤獨的,無從訴說,只能任由它們在心里生根發芽。感情只能留存于心底時,欲望就開始爭奪主權,對金錢的欲望,對性的渴望,支配著“我”,在那一刻,“我”是冷漠而無情的,為了情人的財富而接近他,“我”覺得自己并不愛他,然而女人的感情總是這樣沒有道理,當他徹底離開,再也無法重新陪伴自己時,才有勇氣審視內心理清自己的情感,最后的那滴淚告訴了讀者真相。
死亡帶來的孤獨感是最為深刻而長久的,父親、母親、小哥哥、大哥、沙瀝地方長官的兒子都死了,一個又一個人離開這世界,活在這世上的人隨著自己一天天變老,變得更孤獨、更無依。小說中對小哥哥死后“我”的心理狀況描寫得格外詳細,“仿佛從四面八方,從世界深處,悲痛突然洶涌而來,把我淹沒……”[8]。小哥哥的離開注定了“我”永遠的孤獨,心底最隱秘的情感在一瞬間被狠狠拔出來揉碎,“我”跟著小哥哥一塊死去了。“不朽就是朽,不死就是死,不死也可以死去”[9],生命變得虛無而沒有意義,沒有什么是能夠永存的,孤獨也總有一天會消失,麻木會掩蓋掉孤獨的本質。
杜拉斯的世界經歷了悲慘與瘋狂后,變得豐富而冷凝、清醒而純凈。她向我們講述了有關于自己的愛恨情仇,直白地袒露心底的欲望與秘密,大膽地向讀者分享她在孤獨中的反抗與掙扎、沉迷與歡愉。人生注定是辛苦而無奈的,會有壓抑、困惑、折辱等等,容貌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發滄桑,心底的坦然與熱度則更為堅定純粹,彷徨褪去,孤獨成為生命之底色,既然人生種種經歷注定是旁人無法代替的,那就在孤獨中沉思自己、善待旁人,杜拉斯用《情人》這部特別的小說,以動人的敘述語言、特別的敘述角度向我們展示了她的孤獨美學。
[參考文獻]
[1][2][4][5][6][7][8][9]瑪格麗特·杜拉斯,《情人》,王道乾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
[3]阿蘭·維爾貢德萊,《瑪格麗特·杜拉斯:真相與傳奇》,胡小躍譯,作家出版社,2007年.
(作者單位:中國計量大學現代科技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