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盼/文
Q:蕭設計師,您好,首先想請您談一談作為教育建筑設計師的經歷和專業成長。
A:你好。我是一名香港注冊建筑師,在建筑行業有17年的從業經驗,曾經在英國格蘭威治大學和香港大學求學。我的很多家人都是從事室內設計工作,讓我從小對設計感興趣,但慢慢長大,我發現自己更想從事建筑設計工作,因為我覺得建筑支配室內,建筑設計師可以用創作力來改變現成的空間問題,建筑設計能讓設計師重新定義空間,因此我覺得建筑設計更有趣。印象很深刻的是,小時候有一次站在香港中環摩天建筑面前,覺得很震撼受到感染,便激發了我做一名建筑設計師的夢想。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SIP(學校改善工程、政府工程),參與過不同類型的項目,如對香港的一些學校進行改造、加建,還有公共建筑和城市設計。第二份工作是在另一家公司,做過大學的設計,如大學的學生中心、大型公共基建等等。第三份工作,受香港一家知名慈善基金會的邀請,成為慈善基金會的設計總監,當時慈善基金會希望在中國開展教育扶貧,具體方式就是捐款建校,我們跨越全國19個省份,與當地政府聯合創建學校,計劃建校100余所,實際實施建校200余所,如國家級貧困縣畢節地區、四川的藏區、湖北恩施、十堰地區等等。
Q:捐款建校的確是教育扶貧的一種有效方式,我覺得你們能做到這么大范圍,想必也遇到過很多阻礙吧,能和大家談談這個項目的情況嗎?
A:是啊,遇到的問題挺多的,項目開始,我們就有三個考慮:第一,在現有國情下如何改進,不能推太快,走得太超前,導致社會用不到,地方的財力、技術建造不出來,教育的模式匹配不上學校建筑設計,在此背景下,第一步如何邁出是個問題;第二,基金會希望盡快可以為更多的孩子提供更多的學習機會,因此建造速度也是一個關鍵,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建最快、最多、最好管理的學校,同時節約成本;第三,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中國很多學校的建筑狀況都是僅僅停留在只有一個空間,能容納學生、老師,具備保暖功能就夠了,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這樣的學校建筑肯定也會被更新換代。因此這是一個具有很大挑戰、也是很有意義的一個項目。
當時這個項目核心設計團隊只有三個設計師,那么該如何去管理19個省份、200多個點?如何用五六年時間完成200余所學校的建設?在思考這個問題時,我想到一件事情。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香港特大火災,一晚上燒毀半個山頭的房屋,災民睡路邊,當時的英國政府考慮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建房屋,安置災民,于是誕生了香港最早的公共房屋,用低廉的成本,標準化的方式快速復制,關注到一些安全、衛生等最基本的條件,實現了短期快速安置災民的目標。也許建筑復制不是一個最好的答案,更高的層面來講我們是需要用建筑來解決一個社會問題,扶貧工程就是一個改善工程,因此在此前提下,標準化是一個答案。標準化的好處在于,在條件受限的情況下,可以一定程度上保證質量。

校園里的廣場和巨大的臺階為未來可能的大型活動預留出充足的空間,平時也可供學生休閑使用。
我們在開展設計之前首先都要做的一項工作就是實地考察,接觸當地的老師、校長、教育官員、孩子、家長,最重要的其實是孩子。通過聊天,了解不同的人是如何看待這這所學校的,從而讓我更了解孩子、老師需要什么,同時也更了解國情、民情。北上廣經濟發達城市畢竟是少數,那大部分欠發達地區如何改善教育空間?雖然北上廣有很多好的學校,但資金投入也大,而我們的扶貧計劃,則是又要求速度快、質量好,又要求能容納更多的學生,這個項目本身,就是一種很好的路徑案例。
我們會把扶貧項目工程像iphone一樣來建,分第幾代來做設計,一年出一代設計,核心理念保持不變,一代一代改進、更新、增加、改善問題,一共做到有七代的設計。
Q:嗯,模板的迭代的確可行,那我很好奇第五代設計與當年國內其他學校的設計有什么特別之處?
A:其實從第一代開始就已經有一個很顛覆性的差異了,第五代和其他學校的特別之處大概有兩點:
第一,學校的規劃、布局不一樣。從空間如何規劃,一個大場面如何規劃,已經可以看得出很不一樣。傳統學校一般會分三個區,生活區、教學區、運動區,里面一排排,每棟樓分開,或者是偶爾有些走廊、連廊相連。而我們當時的設計,是在圍合式的理念下,建一個方形四合院一樣的學校,當然也要滿足各種日照、通風的需求。我們的理念更強調,學校的定位不單純只是某一個功能,而是一個社區,一個“大屋子”,如有些寄宿學校,九年時間,從小學到初中,孩子在學校呆的時間比家里還要長,因此學校就是孩子的一個家,一個孩子們的“大宅子”。
第二,從學校的功能分布來講也不一樣。傳統的學校傾向于按功能來分類,而我們不是以功能來分類,我們是以孩子每天的體驗來串聯功能,我們更關注孩子每天從早到晚,他看到什么、見到什么、參與到什么、碰到什么人,這兩者從出發點就不一樣。比如傳統的學校,音樂教室與舞蹈教室放在一棟藝術樓里,然后一棟實驗樓、一棟圖書館。而我們的設計是,孩子每天吃完早餐去上課的路途中,能否看到別的孩子已經在上興趣課,在練跳舞之類,之后吃午飯的時候,是不是會很方便地經過圖書館,從很通透的圖書館里進去,很容易地借本書出來然后再回宿舍。而傳統的學校流程是,如果孩子需要去圖書館借書或是去實驗室,需要花五分鐘甚至十分鐘從這棟樓走到那棟樓,這樣孩子就已經不想去了。我們的設計理念是學校整體就具有像家一樣的方便性,一個能容納2000人的“大宅”,所有人都生活在里面跟大家分享。
當然,里面還有許多不一樣的理念,比如一個圍合式建筑,會出現一個廣場,而廣場跟一塊空地是有區別的。傳統的學校通常是建幾排樓,前面有大廣場,我們在跟老師溝通的過程中,有的老師就會跟我們講,“你知道每次搞活動我們最辛苦的是什么嗎?——那就是每次都要把鋼琴從位于五樓的音樂教室搬到廣場上來,因為音樂教室不能容納這么多人,活動搞完再搬回去,勞力費神。”這種廣場就單純是一塊空地,因為它功能不配套,除了能排排隊外,其它都做不了。而我們設計的學校,用建筑把空間、空地圍合起來,里面有很多小庭院,中間有大廣場,之后就不一樣了,比如音樂教室就在地面,在廣場旁邊,平時的噪音也不會影響別人。再在小的設計上做一些調整,比如打開一扇門,鋼琴推出來,廣場上站很多人,活動就可以在這里開展了。因此,從這個角度看,我們設計的出發點就不一樣,我們會設想孩子每天會發生些什么,會遇到什么人,將來這些孩子是需要表演的,練了鋼琴不是給自己聽的,而是要表演的。傳統學校有沒有這個空間?有,但是在一個報告廳里面,每天鎖著,要用時需要開燈、開空調,但我們設計的學校推開窗就可以做這種校園表演,我們以教育模式為出發點來滿足使用者的需求。

把學校的部分圍墻取消,設計成毗鄰住宅行人專用區及恬靜社區小道,成為學校與社區互動的空間介面,增強社區認同感。

優質的校園公共空間,能支持表演、工藝和閱讀等各種課程或社區活動,為在校師生乃至社區提供創意交流空間。
Q:聽起來第一代發展到第七代是有很大變化的,那么這七代設計中間出現了哪些蝶變呢?
A:標準化的東西開始每個都是差不多的,之后因為各所學校的地形、氣候條件的不同,或是功能要求的變化,我們開始做一些重新組織、調整,加入一些社區性的概念,從能容納一百人到能容納一千人至兩千人的空間,構成模組會越變越細。開始有可能是整個圖書館是一個模組,慢慢我們投入時間、精力去研究,根據使用者的需求將模組精細化,第一代可能方方正正,到第七代就能將各個模組做很多新的排列組合。
另一方面,是越來越有趣,剛開始可能簡單一點,比如一條走廊,剛開始就是一條走廊,慢慢地會添加一些附加價值,增加一些游戲的功能,增加一些有趣的游戲的空間,再穿插一些其他的功能。因為有些地區受經濟條件限制,學校沒有經費購買很多游樂設施,例如我們就會將一部樓梯改成一個恐龍造型的滑梯,孩子可以從上面滑下來,花費沒有變多,孩子也會變得開心。
后來我們就研究教育場景會有多少種變化,當模組越變越小的時候,不同模組就能組合成為不同的空間,比如到后期,我們設計的會有一個大的鋼網架,大概有一個籃球場那么大,就像一個半開放的多功能空間,一邊是演講報告廳,一邊是藝術區,有幾個藝術教室,他們聯合在一起,平時三個區域分開來使用,到了某個開放日、家長日的時候,這三個空間就可以全部打通,連在一起來使用,比如家長進來,這邊就可以有很多攤位做宣傳、那邊聽講座、其它小的空間又可以做其他的活動,我們會投入更多的精力去研究不同功能模組的組合。
Q:變化還是挺大的。那請您舉例一個時期的明顯特征好嗎?比如說第六代?
A:第六代在布局上更趨分散。之前的設計比如教室,大多集中在教學樓那邊,到了第六代,我們就把勞技、藝術、音樂、舞蹈等教室全部分布到學校地面的不同角落。傳統學校是在某個時段所有學生都集中在一個地方,在上課時全部集中在教學樓,下課全部都在宿舍,同一時段,其他地方都沒人,體育館也不經常開放,球場的看臺也沒人。而我們新的設計就是把很多不同的活動、不同的學習內容,都分布到學校不同的位置,這樣一來,首先,在不同時段,學校角落的空間都會利用上,而不是都集中在一棟樓里上課;第二,當這些教室放到平地不同的點上面時,就可以跟室外的空間聯合,變成一個小小的庭院,比如學跳舞、學畫畫,就不一定要擠在一個房間里學習,門窗打開,推到外面,這樣很多室外空間就不會浪費掉了。

在未來學校中,傳統教室的概念將被打破,面向街區展開的音樂教室成了學生面向社會的展示舞臺,提升學生們的自信心。
在這樣的一種環境下,當孩子下課經過活動室,看到學興趣班的孩子在學什么,他就會想跟他們交流,會激發自己的興趣愛好,產生讓孩子們相互影響的作用。這也是一種場景記憶,在哪里遇到哪些人,在哪里會看到一些什么樣的活動。
Q:您之前學設計的時候是沒有想過從事教育建筑設計的?
A:沒有,是建完這200余所學校之后,基金會的歷史使命完成,2017年我便創辦了自己的品牌工作室,設計團隊仍然還是之前的成員。
Q:在校園設計之初對“教育場景”進行預設,這是否屬于你個人提出的全新設計理論?
A:不是,我有見過有人提過類似的概念,但第一,這跟我自己的建筑信念有關,我認為建筑是給社會、給使用者設一個背景的,那這個背景實際上就是生活中一幕幕的場景,這是我自己的信念,雖然建筑有很多不同的風格,但我無論做任何建筑,我都會從這個角度出發;第二,我認為建筑與教育是有一個共同點的,二者都是來創作一種“第一人稱的體驗”。比如做這個建筑是要讓你感覺到什么,你用起來有什么感受,這個很重要,尤其是公共建筑;教育很多時候也是這樣,很多時候需要給孩子提供一個空間、一個場所,讓他自己去領會、去學習、去尋找,去找到他自己的興趣愛好。因此我認為學校建筑就應該是給予孩子一個場景,無論是物理環境還是建造出來的環境。
什么是“教育場景”呢?“教育場景”在校園規劃中是一個由大到小的概念。從校園總體空間規劃開始,通過研究師生的校園活動路徑和節點,設計特定地點所遇到的對象和所衍生的校園活動。
我的中學在香港是一所很好的中學,當時的時代背景還是填鴨式教育,但我們學校在課外會留很多空間和場地給我們做興趣愛好活動,這種體驗本身也啟發了我做這種所謂的“教育場景”設計。
那么,為什么會出現“教育場景”呢?因為知識的分享出現了變化,整個概念已經變了,這個時代已被互聯網徹底改變,知識的來源已不僅限于書本,不一定是由老師教授,這不是對老師不尊重,老師的地位沒有改變,只是老師在往引導者的身份轉變。孩子有很多的渠道獲取知識,將來對于人才的需求,不滿足于執行命令。現在都追求有沒有創意、有沒有自己的思維,有沒有批判性思考,這是如何來的呢?這是孩子在學校有沒有機會自己去發掘自己喜歡的,自己去研究,找到答案,這種學習模式就需要這種新的空間,有沒有討論的空間、有沒有表演的空間、有沒有表達和分享的空間。比如圖書館,是一排排書架,里面全是書籍,這還是一個空間嗎?現在圖書館里面是不是有書都不是那么重要,只不過提供一個新的空間,作為一個知識分享的場地,一個及時分享的空間。

學校隨處可見的康體游樂設施為學生們創造出更加便捷和多樣化的活動空間,學生們樂在其中,學校的布局也更加靈活。

把學校和創園區有機地結合,未來的學校將以全新的姿態和當地環境、和社會展開對話。
教育場景將產生一個個事件,在不同的時段,有不同的事件,每一個事件都有不同學習的情況。哪怕只是幾個學生在一個地方碰面,交流某一方面的興趣,或者是在不同的地方能碰到老師,還是把老師和學生分開在兩個樓層,這種都是互相學習的一種情況,事件里面的人物要有交流的能力、表達的能力。現在對人才的需求已不再是書呆子年代,書呆子慢慢都會被智能機器取代了,將來需要的人才都是“活生生”的人。因此,學校就應該是一個社會的縮影,學校不是監獄,不是每天按照課表操課,應該是有充分的自由度,有民主的空間,這里的民主是對等的,雙人對等,師生引導學生,老師不是權威。如今的時代,權威的定義已被模糊化了,沒有核心權威的概念,沒有說老師教授的就一定是對的,因為現在獲取知識的來源有很多渠道,學生也可以自己去比較,因此學校空間的定位就要有所改變,因為教育都已經在改變。如果教育再不變革,培養出來的學生都將不能為社會所用、為時代所用。
教育場景不是一個主題式設計場景,關鍵在于樹立問題,而不是答案,這跟教育理念是一樣的,不是跟孩子說“這個是什么”,而是問孩子“你覺得這個是什么?你告訴我,我再來補充給你”。所以,空間應該是這樣定,而現在還是普遍存在這個問題,不知道如何定空間,我認為我們要定的是讓孩子有個自由的空間來發揮。
Q:和一般建筑設計相比較,教育建筑設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A:二者的主要區別在于教育建筑是一種專門性的公共建筑空間。在建筑師進行設計時,首先要非常了解教育的需求,例如各種課程活動的形式,師生每天的生活流程等等。這相當于需要理解學校是怎樣運作,學生是如何學習的。在調查及分析需求之后,建筑師要給出他對該學校的教學形式和學校與生活在空間設計上配合的觀點,然后通過規劃及空間設計,造出一所有靈魂的校園。
Q:可以看出來教育建筑設計是很獨特的,那建筑設計師需不需要懂一些教育呢?優秀的空間設計師是不是都可以來做教育建筑設計?
A:作為教育建筑師,當然需要密切留意教育的趨勢和動態,了解到使用者對空間的需求。其實,無論建筑師在創作什么類型的建筑,都應該充分與各方的專家和使用者溝通,建筑師就是需要從主觀與客觀之間找到平衡。
Q:通過經驗的積累能夠發現老師、學生很多很精細的需要,根據這些精細的需要也能做一些很好的設計,您能具體舉例說一說,有哪些很小的地方是花了很多小心思的嗎?
A:比如,傳統的學校,每一層有個老師辦公室,老師辦公室就是一個很小的房間,而我們設計的就是做一個圍合,在一棟建筑中,將二三四層打通,做一個教師辦公中心,所有老師、領導都在那里辦公,里面不分房間,是一個開放式的大空間,這樣一來,不同科目、不同年級的教師都在一個空間里面。它的好處在于:第一,讓整個團隊相互理解多一些;第二,相互交流、溝通多一些,使團隊氛圍更融洽、更融合。
Q:傳統的學校設計,都是建筑者主導,現在逐漸加入了教育者的元素,未來,是否也應該讓學校真正的主人——學生參與其中?
A:前期就會有教育工作者、學生來參與討論,哪怕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但目前這還是比較理想化的情況,大多數情況是校長和老師參與其中。比如我目前做的項目,校長很早就已經到位,會來跟我們接洽,參與討論,有些會有教師團隊來參與討論,學生參與討論的難度大一些,因為很多項目是政府主導,沒有這個環節。但是我認為了解孩子的需求是很重要的,建筑設計就是要了解使用者的需求。現在可能沒有這樣正式的環節讓孩子參與進來,但我認為好的設計師應該通過經驗的積累或不同的方式,來了解孩子、老師的需求。
Q:建筑設計師靠什么去預設不同時間和空間的“教育發生”,即文中提到的“教育場景”?
A:觀察、經驗、了解和創新。了解老師們的工作流程,比如他在校園會經過哪些地方、需要哪些空間。我認為中國目前很多建筑都是沒有真正了解使用者的工作流程,比如,我們會了解到一所學校垃圾處理的路徑,垃圾車從什么地方進,從什么地方出,否則,垃圾車就會跟人群交叉。
比如目前做的鄭州一所學校的項目,我們會跟他們的團隊溝通,了解他們的教學模式和特點。這個校長有一個特點,喜歡鼓勵將孩子們的作品張貼出來,這就會影響到我們的設計,比如走廊的設計。可能不了解這一特點的設計師會光刷漆,那么孩子作品一貼,撕下來再貼就會出現墻面剝落很難看的情況,而我們是將墻面下部設計成黑板,中部設計成木板,怎么貼都不會被破壞,最后,在學校的某些平面,就可以放孩子的某些手工、立體的小制作。這就是通過觀察、了解、傾聽的結果。設計是為人服務的,設計是為解決問題服務的,設計不是將建筑形象化。建筑里面流程是怎樣的,如何方便,二十年后是怎樣的,最后擴建的時候會不會影響整個系統,我們都會考慮到的。
每次建好一所學校之后我們還會去跟蹤,因為這些經驗的積累就是為將來服務的。那積累的這些經驗,能否百分百地為新的項目所用?有可能70%是對的,還有30%是有問題的,建筑也是沒有完美的,像我們的扶貧項目,做了七代的設計,我們就有七次機會來打磨得更完美,但如果再有下一次機會,設計還是有很多改善的空間。
空間與教育的關系是互相循環的關系,空間能改變人,就比如當廚房的布局都不一樣,整個衛生情況,工人的操作流程都會改變,對人的行為會有改變。當老師看到外面有這么美的花園,為什么不出去畫畫呢?為什么不去大樓梯那邊唱歌呢?所以教育的改革影響著空間的改革,空間的改變也影響著人的思維模式,因此而出現不同的教學方式。這很重要。例如,就像一個走廊旁邊會有一個小空間,那老師就會想,是不是每個班級負責一個空間,利用上這個空間,某些課堂在外面來做討論,這樣,學習模式慢慢就會轉變。
Q:建筑與教育都是不完美的藝術,在您的經驗中,是否是第一代的建筑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才讓您產生了更新第二代設計的想法?
A:很多。比如我們設計的一些空間,但是現實中這些學校沒有經費去使用這些空間,還有很多人為因素,或者說是當地的教育環境、層次比較落后。在一些學校,我們有預留一些挑空層,留一些留白的空間,可以做一些活動、展覽、主題空間,但有些地方就一直空著,不使用、不利用,理由是沒有經費,但其實只要發動孩子,每人畫一幅畫,就可以填滿了。
在設計師本身的問題方面,比如我們在建第一批學校時,設計是很簡約的,但是就是這樣很簡單的設計,施工方工藝不好,做出來反而走了樣,令我們領會到越簡約的設計反而需要越高格的施工水平,而之后的設計便更要考慮到工藝水平的要素。還比如功能上的,衛生間的設計,當時我們參照香港做公共衛生間的做法,地面不做兩個小小的地漏,而是做成一個長長的排水溝,用不銹鋼的蓋子蓋住,里面有兩條管子,這樣便于清潔師傅做清潔,但是有學校管理不好的,人為配合不好,排水溝就經常塞住了。
但我們也認為,不能因為現在的狀況,就放棄一些新的理念和設計,我們還是要為了將來的十年、二十年來建,我相信社會是走向進步的。

樓宇間開放的平臺成為學生們的天然舞臺,成為圍合式社區,方便學校學習和生活,也方便師生間的交流溝通。
Q:在“預設”和“留白”這兩者之間,如何權衡和把握呢?
A:預設和留白其實兩者并不沖突。比如很多傳統學校有科學或藝術一條廊,而我們做的設計只會設計出一條給科學學科使用的走廊,但是它的內容主題不應該是定好的,應該是校方發動孩子來定主題,而不是校方已經規定主題、并且把展品全部裝上去。我們只會預設出這是展示長廊,這是表演場地,但具體是國學知識長廊、還是科技長廊,應該由孩子來定,主題應該是交給孩子來做,這就是留白出來給孩子的空間。兩者應該保持這樣一個平衡。
Q:有沒有一些好的案例是通過建筑設計來刺激使用者發生教育理念、教育行為改變的?
A:也有很多,比如我們在一些學校設計的大樓梯,他們就很喜歡,像內地很多學校組織活動都是很集中性的,就需要這樣的大樓梯,唱歌、拍照、表演都可以使用,這種大樓梯的設計就讓這些活動的舉辦變靈活了,以前可能舉辦這些活動是在某個封閉的空間,現在是既可以展示出來,空間又開闊了,當有活動時師生們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要去外面,這其實就是建筑設計慢慢改變使用者的過程。
還比如,我們在很多學校都故意做了很多不同形狀的柱子,有的是扁的,有的是圓的,校長就發動每個班級承包一個柱子,每個班級就想一個主題,孩子們就在上面作畫,后來就變成每個柱子就像一個畫廊一樣,全部是孩子的作品,這個設計其實是我們先想的,告訴校長這些柱子可以坐、可以玩、可以畫、可以貼,現在這所學校利用這些柱子就做德很好,設計有了很強的引導性。
還有空間會改變管理邏輯的例子,比如垃圾的管理,在我們設計的學校中,很多道路都是圍繞學校外圍設計成環形的,并設有獨立車輛使用的進出口,這樣,垃圾車的路徑就不會跟學生的路徑重合,既衛生,又安全。
Q: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與普通建筑五年、十年一拆不同,學校往往需要一屆又一屆師生的成長印記形成獨特的文化和魅力,如何使得教育建筑的既“綠色環保”,又“可持續發展”呢?
A:首先,撇開經濟發展因素,很多建筑在短時間內拆毀重建,一可能是質量有問題,二是設計根本沒有考慮到長遠的使用需求,設計本身欠缺彈性,未能隨著時代需求變化作出改變。這就是剛剛我們談到的,建筑需要在預設和留白兩者之間取得平衡。我們在世界各地不難找到優秀的建筑例子,很多建筑物是越用越有味道的,這是因為人類活動在建筑空間內留下的氣氛和軌跡,會慢慢沉淀成為空間內的文化,其實都是建筑師在設計時已經作了充分的考慮,從多角度例如用材、工藝、空間布局、規劃中預視了未來的10年、20年。
Q:我們知道目前仍有學校有很多的條件限制,對于這種現有的無法在整體規劃設計上“大動干戈”的學校,您有什么好的建議?
A:比如一條很普通的走廊,重新噴刷,改用一些可以貼、可以畫的材料,像把一條走廊變成黑板材料,孩子每人發一根粉筆,那跟之前就會完全不一樣。
比如我現在做的鄭州小學的項目,我們就會做一些改裝,空間已經不能改了,那我們就在一些走廊、拐角尋找一些布點。以前可能就只是走廊的作用,我們加了一些很有趣的設計后,在一個一個角落開辟出一些區域,比如討論區、展示區、畫畫區,走廊就不只是走廊,孩子肯定會聚在那里玩、畫、放東西、討論。
目前在進行教育改革,學校該如何跟家長宣傳自身的優勢呢?不能只跟家長空講,要讓家長們看到成果,我們的孩子多活潑,一個個出來能表演、能唱、能跳、能讀書,而不是只會讀死書,家長便會開始支持。因此這是跟空間有關的。現在我設計的學校,新的廣場全都設計成開放式的,圍欄不要圍到門口,前面留公共公園,全社會一起共享,隨時有學生進行各種公開表演。如西藏的一所學校,在學校角落有文創園,整個區域基本上都可以開放出來給社區用,可以供社區、供社會做一些文創活動,這種就是校園空間跟社區的分享,而不是把校園封閉。這些都是很重要的教改宣傳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