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循祥
2012年暑假,我和同事帶著十來名學生去了海南南灣猴島進行田野實習。我們在那里看了整整一個月的猴子,看它們打架、搶食、理毛、睡覺、爬跨(一種擬性的親昵行為)、玩耍等。即使是在公園里充當旗手、演員的猴子,一樣有時間就進行這些社交活動。它們有等級,但很少有壓迫,除了猴王會為領地而爭斗,為此我很羨慕它們,它們不用工作、不用背井離鄉、群體關系緊密、友好而親密。從那時起,我就經常在想文化—尤其是工作,對于人類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
在上世紀80年代,社會學與人類學幾乎同時開啟了情感(feeling)社會學和情感(emotion)人類學這一分支領域。米爾斯說,社會學的想象力正成為文化生活的主要共同尺度和特征。嚴肅的新聞工作者、批評家和社會科學工作者一樣,都在動用社會學的想象力去探索“源于周遭情境中的個人困擾”與“關乎社會結構的公共議題”之間存在的各種關系,尤其是與戰爭、非正常死亡、風險社會等現代性的“非預期后果”之間的關系。
而《情感枯竭》的系列報道正是這一想象力的具體表現。根據石勇的區分,“情感可以分為正負。比如正的情感有:幸福、愉悅、崇拜、愛慕、喜歡等,負的情感有悲傷、恥辱、悲哀、恐懼等。”但在《我們這個時代的情感》那里,幾乎可以將所有負面詞匯一網打盡:情感匱乏、情感割裂、情感圈禁、情感萎縮、情感孤立、情感紊亂、情感殘疾……
然而,在這樣一個長長的負面清單里,他們忽視了“我們的時代是焦慮與淡漠的時代”(米爾斯言)。不論是超級富豪、中產階層,還是普通人、年輕人,甚至少年兒童都普遍感覺到特別焦慮。因此在我看來,我們這個時代并不缺乏情感,只是流動越來越頻繁、節奏越來越快、信息越來越多而雜、壓力越來越大、風險越來越迫近,逼得那些原本豐潤的、鮮活的、純粹的正面情感,逐漸異化為那些負面的情感:抑郁、焦慮、冷漠、無定向憤怒、疏離、怨恨、煩躁不安、沉重……而那些正向情感的表達方式—凝視、擁抱、親吻、性愛、相聚、休閑,也都漸漸表面化、程式化、機械化,并且日益稀少。或者如陳維維遭遇的那樣,真實的情感要么屈服于權力,要么被金錢收買。生命因此顯得越來越冗長、單薄而無趣。
當焦慮和冷漠不斷被系統性生產時,人類如何才能重新達致情感的豐潤?李少威說,我們在情感上需要努力的方向,就是把自己“完整地生出來”。何蘊琪在《回歸我們本真的內心世界》的意見是,“創造的,人性的,回到自然和社群的藝術生活”。這兩個回答都很藝術,當然也很朦朧。
社會科學家首要的政治與學術使命不僅要搞清楚當代焦慮和淡漠的要素,并且要為大家找到那些正向情感的密碼。哈佛大學曾經花了75年追蹤了724個人,了解什么才是人生的幸福。研究發現是良好的人際關系讓人更加快樂和健康,而不是財富、名望或者努力工作。第一、社交關系對我們是有益的,而孤獨寂寞有害健康,更擅社交的人會更快樂、更健康、更長壽。第二、決定你孤單與否的,不是朋友的數量和有沒有伴侶,而是這些關系質量。第三、幸福的婚姻不但能保護我們的身體,還能減少衰老帶來的痛苦,保護我們的大腦。
雖然已經回不到猿猴的時代,但我們可以像《龍貓》里的草壁一家,生活得簡單,緊密,慢節奏,照護好身邊的人、物,還有自然,不再盲目追求那些遠遠超越生物體需要之外的人類“文化”。我相信,那些溫暖而清澈的情感會重新汩汩地流淌在我們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