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奇
摘 要: 話語標記語是一項重要的語言手段,被頻繁使用于仲裁庭審話語中。本文選取10篇真實的中國仲裁庭審錄音轉寫材料作為語料,在關聯理論的指導下,試圖采取定性和定量分析的方法對仲裁調解中參與者使用的話語標記語“好”進行數據統計和語用分析,旨在準確分析其語用功能,并探討參與者使用話語標記語與其權力之間的關系,借此為仲裁員在實際仲裁庭審中提供可借鑒的話語策略。
關鍵詞: 仲裁調解 話語標記語 元語用功能 權力關系
一、引言
作為一種典型的機構性言語活動,仲裁庭審中密集、系統的問答過程給我們提供了精彩豐富的話語資源,其中有一些不顯眼的小詞承載著非常重要的語用信息和法律意義,這些小詞就是話語標記語[1]。話語標記語指說話人用來表示言語(或文本)的后承單元,是如何與當前的話語狀態相聯系(即形成連貫關系)的一類語言手段[1]。一般來說,話語標記語位于每個話語的開頭、中間和結尾處,是一些形態不變、游離于句子之外的小詞,具有維持話語連貫、建構語境、表明情感和態度的語用功能[2]。
近年來,國內語言學界對話語標記語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自然對話中,少數研究涉及法庭庭審話語,以仲裁庭審為背景探討話語標記語的研究更是空白。因此,對我國仲裁庭審中參與者的話語標記語作詳盡的研究,并找出其獨有特征具有非常重大的實踐意義。在仲裁庭審中,話語標記語“好”的出現較為普遍,體現了當事雙方為了各自利益進行的沖突與合作,是研究仲裁庭審話語的語言特征與權力之間關系時應充分考慮的語言策略,其語用和法律價值重大。
二、理論框架
Sperber和Wilson的關聯理論從人的認知特點與過程出發,將交際當作一種認知活動,認為在認知過程中人類意圖以最小的投入獲得最強的認知效果,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人們必須將注意力集中在最為關鍵的信息上。Blakemore指出,說話者一般總會最大限度地表述話語信息,一邊讓對方話語理解時付出盡可能小的代價,為此,說話者便會制約聽話者對話語關聯性的尋找[3]。在言語交際中,說話者有理由相信,聽話者會選擇恰當的語境假設,并在不需要他提供額外幫助的情況下得出恰當的結論,否則說話者就會通過某一種形式制約或引導聽話者對該話語的理解,獲得期待的信息[4]。使用話語標記語就是實現這一目標的重要語言機制。
三、數據收集與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了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相結合的方法。筆者旁聽并采集了10場仲裁庭審,并將錄音轉寫成文字,選取話語標記語“好”出現較多的調解部分,建立了庫容為158992字數的口語語料庫。在關聯理論的指導下,我們對話語標記語“好”的語用功能進行分類,并使用UAM軟件進行分類標注,然后使用ANTCONC軟件提取,統計出各類語用功能的出現頻率及調解參與者的使用頻率,對各類語用功能進行舉例分析,并討論參與者使用話語標記語與其權力之前的關系。
四、結果分析與討論
經過對10份語料進行分析后發現,仲裁調解階段的所有參與者,即仲裁員、書記員、申請人和被申請人共使用157次話語標記語“好”。在關聯理論的指導下,從語用目的的角度入手,我們認為話語標記語“好”在仲裁庭審中具有四種不同的元語用功能,即肯定、啟動話題(話題跟進與話題轉換)、打斷和重述。現將話語標記語“好”的各類元語用功能出現次數和頻率,以及仲裁調解參與者的使用次數統計如下表。
從上表中,我們可以看出話語標記語“好”在仲裁調解中最主要的元語用功能是啟動話題,所占比例為62.4%,其次是肯定(18.5%)和打斷(13.4%),最后是重述(5.7%)。在所有參與者中,仲裁員使用該話語標記語的次數高達118次,其次為被申請人、申請人,書記員使用最少。下面,我們將具體分析話語標記語“好”的各類元語用功能,并探究參與者使用頻率與其權勢的關系。
(一)話語標記語“好”的元語用功能分析
1.肯定
此元語用功能在仲裁庭審中較常出現,發生頻率為18.5%,主要出現在仲裁員的話語中,表明說話人對受話人的陳述或請求予以認可,或表示贊同。例如:
(1)仲裁員:因為這種小案子啊,確實弄起來有點……對我們來說,說實話工作量不比大案子差,我弄起來我都覺得,但是你們的權利我都不能強迫,但是我說能夠調解最好。
申請人:好,我們也是希望早點結案。
被申請人:如果我們雙方都不能達成協議的話,你們就裁決嘛。
仲裁員:好,給你們半個月時間嘛,今天十號,我們就等到十五號嘛。可以嘛?
被申請人:可以。
例(1)中,仲裁員提出最好能通過調解的方式解決糾紛,此提議得到了申請人的贊同,因此他首先啟動了以“好”為話語標記開始的話輪,表示支持仲裁員的提議。緊接著,被申請人提出調解不成功就請求仲裁庭裁決,此時仲裁員使用“好”表示認可被申請人的請求,并進一步安排調解時間。
2.重述
重述是指說話人對受話人提供的信息進行某種形式的概括或者總結。通過話語標記語“好”的使用,可以強調話語內容,引起當事人注意。此類元語用功能主要是仲裁員針對語言能力不強、說話不夠簡潔的受話人進行的,或當事人雙方在發表冗長陳述后自我總結時進行。例如:
(2)被申請人:我要見到所有的票據,那這個三十五萬也好,這個協議也好,才成立啊。但是這三十五萬的票據,他們并沒有完成這個。
仲裁員:就是說,這個寫的三十五萬之內,如果發生二十萬就給二十萬。
被申請人:是啊,二十萬就給二十萬的票據。
仲裁員:好,你就是說,你是針對交易過戶的費用,而不是中介費用。比如我就可以拒結或者少支付多少中介費用。如果你是這樣定的話,那可能就沒問題。就這個意思。
上例中,被申請人在陳述觀點時過于含糊,不能在短時間內清楚明白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仲裁員為了對缺失的信息進行補充,使用了話語標記語“好”啟動話輪,并幫助被申請人歸納要點,意在明確相關信息,提醒聽話人注意。
3.打斷
打斷是指在會話過程中,一方沒有等到另一方完成自己的話輪,就打斷對方的話語,搶過話輪的話語行為,其目的和功能是控制會話的發展方向[5]。從上表中我們可以看出,該功能的話語標記語“好”幾乎出自仲裁員。因為仲裁員在庭審中擁有崇高地位,而他們的打斷常常被看作對話語和話語交際者實施權力和控制的交際策略,是體現話語權力的一個標志[6]。如下例:(注:“▲”代表被打斷,“▼”代表打斷[7]。)
(3)仲裁員:你說的那些授權書跟付款是沒有關系的。那是另外一回事,明白沒有?合同你確實已經簽了字了。現在你認不認那個合同?
被申請人:當時,他沒有念給我聽。她也認不到原件那個字。
仲裁員:認不到字,你要問嘛。
被申請人代理:我為什么要在那個中介公司認識那幾個人,看房的幾個人。后面他說這個費用▲
仲裁員:▼好,道理不要講了。你現在就說。你們到底認不認這個合同是存在的。
在這段對話中,仲裁員詢問被申請人是否承認合同的存在,但被申請人答非所問,偏離話題。他重復提供的信息仲裁員早已獲悉,故仲裁員對其進行打斷。話語標記語“好”在此表示搶奪話輪,終止對方話語。同時,該類功能的話語標記語反映出說話人對話語內容和話題權力的控制。
4.啟動話題
此元語用功能是各參與者在仲裁調解中最常使用的,使用率高達62.4%。說話人以話語標記語“好”為開始,啟動新的話語,其中包括話題跟進和話題轉換兩種形式,所占比率分別為27.4%和35.0%。話題跟進和話題轉換都屬于啟下型話語標記語功能,意在引導新話語的出現。“好”在作話題跟進功能時,表明引出的話語在邏輯上與前面的話語是承接遞進的關系,是對前面話語的補充和說明,該詞后常跟“因此,所以,就是說,這樣,那么”等詞。如例(4)中,申請人并沒有理解到仲裁員的意思,一直發表自己的見解。仲裁員利用話語標記語“好”展開話題,進一步補充信息,幫助申請人理解。“就是說”一詞恰好表明了話語的承接關系。
(4)仲裁員:都審到現在了,這下心里有數了嘛?
申請人:他剛才理解的是兩千塊錢,不包括仲裁費。
仲裁員:不是喲。
申請人:他剛才是這么理解的。
仲裁員:好,就是說,除了仲裁費,他給你兩千塊錢。仲裁費是除了的嘛。你節約了仲裁費,就是這個意思。
申請人代理人:哦。
話語標記語“好”有時表示話題轉換,即引出與前文在邏輯上并無必然聯系的新內容。在這種情況下,“好”后面常跟有“另外,再說,換句話說,話又說話來”等詞。如例(5)中,仲裁員本意在于詢問被申請人的調解意見,同時使用“好”將話題內容引到被申請人沒有提交書面意見上面,旨在提醒被申請人雙方皆有不足點,力勸和解。
(5)仲裁員:現在你們愿意調解不嘛?
被申請人:他們這個收據上面沒蓋章,我們就不得認哎。
仲裁員:你現在只需要回答你們愿不愿意調解。
被申請人:調嘛,可以嘛。
仲裁員:好,再說你們也沒有提出書面意見嘛。大家各讓一步,調解解決算了。
(二)調解參與人對話語標記語“好”的運用比較及權力分析
從上表中,我們可知仲裁員在仲裁調解中使用話語標記語的次數最多(118次),被申請人次之(22次),之后是申請人(16次)與書記員(1次)。話語標記語使用次數的懸殊表明各參與人在仲裁庭審中的權力差別。
仲裁員在表達肯定、打斷和啟動話題時,使用話語標記語“好”的次數遠遠超過其他參與人,表現出在仲裁庭審交際中,仲裁員是話語權力最大的交際參與者,不僅擁有更多的話語資源和話語行動自由,還能控制當事人的話語內容和話語空間,維持庭審秩序。仲裁機構的另一位成員-書記員很少使用話語標記語,原因在于書記員在庭審中充當輔助仲裁員,記錄案情的角色,不宜與仲裁員爭搶話輪,喧兵奪主。相對而言,申請人和被申請人在陳述時較長使用啟動話題功能的話語標記語“好”,但在表達肯定、打斷意義時很少使用話語標記語“好”,因為在機構權力和制度權力的壓制下,當事人在仲裁庭審中處于被支配的話語角色,受仲裁員的約束和限制。由此可見,在仲裁庭審交際中,仲裁員和當事人雙方的權力關系是極不對稱的。
五、結語
話語標記語“好”在仲裁庭審的交際話語中頻繁出現。從元語用功能的角度來看,該詞具有肯定、重述、打斷和啟動話題的功能。仲裁員及當事人利用話語標記語的不同功能在庭審調解中進行話語博弈,旨在促使調解順利達成。另外,話語標記語的使用頻率間接反映出仲裁庭審交際中,仲裁員與當事人話語權力的不對稱。仲裁員處于支配地位,可控制他人的話語行為。鑒于此,如果仲裁員能夠在適當的語境下,適時合理運用話語標記語,將有助于提高庭審效率和實現調解意圖。
參考文獻:
[1]Schiffrin, Deborah. Discourse Markers[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7.
[2]何靜秋. 語言博弈論下的法庭話語標記語研究[J]. 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7):92-96.
[3]Blakemore, D. Relevance and Meaning: The Semantics and Pragmatics of Discourse Markers[M].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4]冉永平.國外話語標記語的語用學研究綜述[J].外語研究,2000(4):8-14.
[5]李響.警察訊問話語目的、話語策略和話語結構[J].政法學刊,2012(3):96-101.
[6]呂萬英.法庭話語權力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7]廖美珍.法庭問答及其互動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