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念
幾乎每位游客對于蘇州都有獨特的認識。小橋流水,粉墻黛瓦,民風軟糯,園林之都,此固然是常態;還有人知道這里是唐伯虎和申時行的故鄉,曾經才子薈萃,翰林如林,狀元宰相,文采風流;如果是經濟學家,則會想到當前蘇州的經濟總量已經以普通設區市之身份而直逼計劃單列市乃至直轄市,骎骎乎一線城市的行列;歷史學家則知道,自北宋以來,蘇州的稻米生產即是維持王朝生存的生命線;到明清兩代,其工業貿易地位雄踞東亞之冠,與北京合稱為“雙城”。
所有這一切糅合成復雜而又真切的認知,使得即使是蘇州本地人也對自己家鄉有一種甚至是錯亂的感受,恍然如夢——且看蘇州周邊許多鄉鎮,二十年前僅僅住民數萬,目前都成了聚居三四十萬人口的巍然大城。
而這一切的起源,竟然是一場悲劇帶來的衰敗。眾所周知,太平天國運動的興起和沒落嚴重影響了蘇南浙北的經濟走向和人文構成。僅就人口來說,據同治四年(1865)的統計,蘇州府總人口250萬;而在道光年間,則高達650萬之巨,人口密度全國第一。
當時,整個清王朝都從“盛世”的迷夢中跌落下來,后來的“同光中興”也未能挽救蘇州于絕境。外延萎縮,內核嬗變,蘇州成了一座與世無爭的后花園,似乎只是下野政客和過氣武夫漫不經心的暫留之地。
然而,因緣在不為人注意的細微處悄悄凝聚,沉淀于航船,沉淀于閭巷,沉淀于人心。蘇州,靜靜地等著歷史賦予的下一次機運的來臨。
【蘇州城的三次起伏】
蘇州并不從來都是富庶之地,其所有的成就與輝煌都來自于不同時代的蘇州人不斷開拓進取的結果。如果對蘇州經濟發展作細密研究,就會發現其地方史曾經歷了“三個衰落一百年”,即在明清兩代,蘇州有過三次大起大落的階段:第一期衰落,從明朝初年直到成化年間的一百年;第二期衰落,清初一百年,直到乾嘉年間開始再度繁榮;第三期,從19世紀90年代到20世紀90年代。
1860年,太平軍和清軍在蘇南浙北的鏖戰使得蘇州經濟全面崩潰。傳統地主出走鹽城、揚州等兵災尚未波及的區域重新置業,而對現代市場經濟更為敏感的金融業人士和士大夫們則前往上海租界避難,并藉此開創新的事業。事實上,自1863年李鴻章收復蘇州以后,本地的經濟有所復原,尤其是盛澤的絲織品出口逐漸恢復到原有水平。但是,到了民國初年,蘇州的經濟又開始急劇滑坡,從此一蹶不振,一直到三四十年前才慢慢復振。
其中原因很多。從社會習俗看,觀念方面自我封閉。在漫長的年月里,蘇州人總結出了非常有效的職業企劃來啟示和培訓后人,這些經驗有著實際的成果,但也會變作成見而制約蘇州人更長遠的判斷。尤其以典當業為代表的銀錢業和以織機業為代表的手工業,歷代累積了嚴密甚至苛刻的行規,一旦深入其中,就很難于觀念上進行現代化轉型,不像無錫和南通,反而能夠迅速趕上時代潮流。
從政府戰略看,蘇州錯失了洋務運動的機緣。19世紀60年代,李鴻章在戡定太平軍后于江蘇有個政治、經濟和社會層面的重建運動。由于當時蘇州基本上已經“十室九空”,因此在當地主要是招撫流亡,復興農業,以民生為第一要務而并非發展工業,于是李氏的洋務運動將眼光投向了相對穩定繁榮的上海。蘇州錯過了這次國家資本主義對于經濟生態的強行改造,只能靠緩慢的民間資本積累來自發地進行產業升級。
從人力資源看,蘇州人才向上海傾斜。一個城市和地區的繁盛,最重要是能否實現人才、現金、物品的高度集聚和快速流動。上海華洋雜處,因為有租界的存在而保障了交易的安全和自由,因此對于具有長遠眼光的商人而言更容易經營,對于想創業發家的年輕人而言也更有發展機會。
從政治地位看,蘇州不再是江蘇省會。1913年9月,江蘇省都督府由吳縣遷至江寧縣,標志著蘇州從此失去了省內首府地位。由于失去了地方政府財力的雄厚支持,也因為金融人才不斷流向上海,使得蘇州本地老式錢莊繼續因循守舊,新式銀行遲遲無法建立,失去了向現代金融制度轉軌的動力和能力。當時蘇州的銀錢業并不擔憂資金來源,因為本地的土地肥沃,物產豐饒,所以農業和商業非常旺盛,殷實農民的地租收入和城內富商的營業收入是錢莊存款的基本保證。但是,放款方向卻不在本地,因為到清末,蘇州已基本沒有值得投資的手工業家庭作坊,更別說現代工業了。
蘇州的手工業中,棉紡業和絲織業的地位曾無可取代,但清末以來,前者的地位被潔白細膩、價廉物美的“洋布”所取代,后者則受到了歐洲“人造絲”的沖擊。本來,蘇州絲綢的品質為世界第一,“絲細而軟,色澤光滑純凈”,因而行銷極廣。1880年,受到太平軍沖擊的蘇州絲綢業基本恢復產能,有織機9000架,年銷售額600萬兩,從業人員十萬余人。但1889年法國科學家終于將硝酸纖維工業化生產,價格低廉的“人造絲”面世。這種人造纖維夾雜在劣質蠶絲中紡織,能夠使得綢緞細膩柔軟,又堅韌耐磨,這給了中國的絲織業致命打擊,從此蘇州再也沒有值得稱道的工業和手工業存在。
在行政區劃的設置上,似乎也能觸摸到蘇州越來越低弱的脈息。自初唐以來,蘇州就有兩個附郭縣:吳縣和長洲。因此本地長期有句戲言,“長洲不讓吳縣,吳縣不讓長洲”。到雍正年間,隨著經濟發達乃至人口膨脹,朝廷將長洲一分為二,北部仍因舊名,南部則為“元和縣”。
一府竟有三座附郭縣,這在中國歷史上,唯獨蘇州有此殊遇。
有趣的是,如今繁盛蓬勃的蘇州,其市區劃分暗合當年用意。比如,吳中區差不多就是吳縣;相城區差不多就是長洲;工業園區差不多就是元和;至于虎丘區,則是將長洲的西南部和吳縣的西北部拼接而成。
到清末,蘇州仍然維持三縣的架子,但今時不同往日,一座不復當年盛況的小城仍然由三套完全獨立的政府班子來管理,官方都覺得有點啼笑皆非。于是,一些行政項目就三縣合并,共同舉辦,比如科舉。
清末,蘇州三縣的聯合科場設于定慧寺。據說李鴻章曾于此誘殺了萬名太平軍降將戰俘,因此“陰森鬼氣”彌漫,要靠童生的“純陽之氣”才能鎮住云云。不過來考秀才的童生對此滿不在乎,他們悠游于考場內外,以戲弄考官為樂。
考官就是知縣。三縣聯考,也就是三位知縣共同負責考試秩序。當時蘇州的政治地位日益邊緣化,因此來做知縣者竟然都是捐班出身。這自然會引起童生們的輕視。這些“熊孩子”甚至會撲上去撩撥知縣大老爺的長須,然后大笑之下,四下逃散。捐班老爺也只能撇嘴苦笑而已。
不過童生們對元和知縣頗為敬重。據說他是兩榜進士出身,所以孩子們雖然背后稱他名字的吳語諧音為“驢子咬”,卻畏懼他為“老虎班”,對其表面上畢恭畢敬。
“驢子咬”其實是李紫璈,名超瓊。傳言有誤,他不過是舉人,但因廉潔干練而得到了百姓的普遍好感。其德政之一就是在元和縣郊的一座大湖上修建長堤,使得風浪中的漁民有了暫避的地方。如今,這條叫作“李公堤”的水利設施已經是蘇州工業園區最受人矚目的文旅商業綜合體,璀璨耀眼地橫跨在金雞湖上,見證著蘇州城的再一次繁華。
到1912年民國肇造,官方索性名實相副,將三縣合一,統稱為吳縣。這當然是機構精簡的好事兒。但問題在于,官方還裁撤了原本負責太湖治安的太湖廳、靖湖廳。這二廳基本業務就是剿捕出沒無常的湖匪,保證湖岸居民,尤其是東西山、香山、光福等地富戶的安全。如今二廳廢除,治安既不得保證,那么原本就風急浪高的太湖更加不是坦途了。
【墻內開花墻外香】
不過,洞庭東西山的商民對于太湖靖湖二廳的撤銷,并不感到十分不便,因為他們祖祖輩輩那些橫穿太湖的商路航線,現在越來越少涉足。這些洞庭商幫的后人,也正在經歷又一次事業的轉型。
攤開任何比例的蘇州地圖,都會發現一條半島伸向太湖。半島北端是木瀆,往南依次為橫涇、浦莊、渡村,南端則是東山鎮。同半島緊鄰的小島即是西山,東西山一向合稱為“洞庭山”。清末的蘇州,木瀆是吳縣西郊最大的集鎮,橫涇是稻米產地,而浦莊、渡村則是酒業基地,負責全蘇州的米酒供應。東西山也算是詩禮傳家的花果之鄉,所謂“月月有花,季季有果”,至今仍是風光游覽和瓜果采摘的一體化休閑區。然而,洞庭山對于當時后世影響最大者,并非農產漁獲,甚至不是翰林宰相,而是名震中國經濟史五百年的“洞庭商幫”。
在公路不通的舊時代,洞庭山的百姓同外界的溝通只能是舟楫往來。如果以水路來衡量東西山在地圖上的位置,會發現兩地交通非常便利。據晚明蘇州人馮夢龍研究,東西山正處于以太湖為中心的江南水網樞紐。往東可達長洲、松江、上海,往南可達吳程、南潯、湖州,往西可達宜興、無錫、江陰,往北可達常州、滆湖、晉陵。如果沿大運河北上,可達淮揚齊魯;如果溯長江而西,則可游歷荊楚三湘。
這也正是洞庭商幫的商路所在。
明清兩代最富有的地區是蘇松二府,蘇州主要出產生絲綢緞,松江主要出產棉紡織品。洞庭商幫販運的是后者,將松江布匹運至天下,又將各地(尤其是兩湖)的染料靛青運回,賣給紡織業者。
后來東西山人頗有移居湖南者。比如湘潭著名學問家葉德輝的祖籍,就是洞庭東山。
隨著商路拓展和貨如輪轉,為其轉賬現金的錢莊自然而然隨之產生。于此,差不多就是在鴉片戰爭前后,洞庭商幫的業務指向發生了分化:西山人以移民外地居多,安居樂業,進學做官;東山人則大多轉行金融業,不是經營錢莊,就是進錢莊為小學徒。
1843年,上海開埠,一個東山人悄悄進了租界謀生,他叫沈二園。當時同洋人有生意交往的華人,中介掮客是廣州人,運輸業者是福建人,本沒有江浙人的飯碗。不料太平軍逼近江蘇,引發了小刀會的反清起義,參加者都是閩粵人士。迨起義失敗,無論洋人還是清政府尤其對廣東人都報以偏見,認為他們是洪門存在的根基,不得再于上海立足。于是,那些先期已經落腳的洞庭山人氏和寧紹幫人氏填補了他們留下的業務空缺。
到那個時候,東西山人才真正稱得上“鉆天洞庭”,因為他們掌握了為洋行和外資銀行服務的先機。
沈二園站穩腳跟后,將自己的外甥也帶進洋場,他們就是席家兄弟。席正甫自幼跟著家人在江浙一帶錢莊做學徒,后因太平軍起,烽煙彌漫長江中下游地區,之前洞庭商幫熟悉的商路和經銷點全部斷絕毀滅,于是席只能轉而投向上海,從此成為最早進入上海租界與洋人做生意的蘇州人之一。他身上這種在大變局來臨之時不畏懼、不退縮、敢為人先的開拓者品質,其實正是蘇州人的代表。后席氏家族掌控上海匯豐銀行的買辦間長達60年之久,就是從這時開始的。
蘇州的經濟面相,開始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割裂現象:墻內開花墻外香。一方面,蘇州本地的工商業和金融業逐漸破敗,既形不成工業規模,也無法進行現代銀行的轉型;另一方面,蘇州人尤其是洞庭商幫在上海創造出了驚人的業績,無論是洋行還是外資銀行,無論是現代金融業還是傳統錢莊,無論是官辦銀行還是民營銀行,東西山人都占有一席之地。并通過聯姻結親,整個洞庭商幫幾乎掌控了上海財經界的半壁江山。
衣錦還鄉的時候到了。
前面我們知道,大局之下,蘇州經濟無法復振,洞庭山那些富商所做的,也不過是求田問舍,將自家的老宅翻修得更加壯麗巍峨罷了。
到1892年,江浙航運進入火輪時代,輪船取代了航船;到1908年,滬寧線貫通,陸路交通由火車取代了馬車。寓居上海租界的東西山人回家越來越方便了。由于洞庭商幫人數眾多又財勢雄厚,在上海十六鋪和蘇州老閶門都有自己的專用碼頭,掛牌曰“山碼頭”。如果走水路,直接從十六鋪到老閶門,滬蘇兩個“山碼頭”無縫對接;如果走陸路,從上海坐火車到蘇州站,經錢萬里橋到閶門碼頭,所費時間還要短一點。
反正無論火車還是火輪,從上海來蘇州的東西山人總是要在閶門的“山碼頭”集合,然后登上回鄉的輪船。旅程中并不寂寞,因為輪班上的客人將看到蘇州最美的風景。
若我們回到90年前,若我們是蘇州本地居民,那么假日休閑去哪里玩?園林吧,蘇州古典園林當時都屬于私人庭院,外人無法進入;平江路、山塘街吧,本地人本來飲食起居就在這種巷陌,熟悉到麻木的地方誠然不會再激起美感。
當時蘇州百姓所熱衷游覽的,就是胥江兩岸,尤其是棗市橋到橫塘,也就是外城河到大運河那一段。胥江流水來自太湖,在這一段尤經運河沖刷,竟然碧波蕩漾,清澈見底。加之兩岸桃紅柳綠,遠山嫵媚,蘇城百姓一到春天,會紛紛坐著畫船舉家出行觀賞。所謂“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這正是江南最美的風光。船行十里到橫塘,卻是賀鑄所寫“凌波不過橫塘路”的地方,一時間,自然美景和人文情懷相融合,相交織,相呼應,游客面對古亭小橋,不由吟詠再三,陶醉其間。
船過橫塘后,右手黃山,曾是隋唐古戰場;左手西跨塘,抬眼望去,遠峰下石壁矗立。故老相傳,這是春秋時期吳王闔閭所建姑蘇臺的遺址。沒多會兒,一彎河汊就在眼前。岸上有一座小小的古剎被綠樹掩映,那就是法云庵,程德全的私產,他正在這里埋頭修行。程氏是清朝最后一任江蘇巡撫,也是民國第一任江蘇都督。風云際會之間,卻折戟沉沙于此。悠揚的鐘聲,令旅客們有恍然出塵之感。
正在這時,船夫大喊一聲,把大家拉回了現實:
“木瀆到了!”
【木瀆古鎮】
自往返蘇滬之間的火輪開通后,洞庭山人回家鄉,只能走上海(十六鋪)—蘇州(閶門)—東西山這條線了。而木瀆,是蘇州到洞庭山的必經驛站。只要是返鄉游子,都會一次又一次路過這里。走得多了,總要上岸看看,畢竟,這也是有著兩千余年瑰麗傳說的地方。
上古城池依山而建,木瀆北有靈巖山,南有姑蘇山,其四圍中的盆地正構成了經濟聚落和政治基地。吳王夫差還在靈巖山上建館娃宮,在姑蘇山上建姑蘇臺,其攜西施荒淫冶游乃至身死國滅的故事,進入了一代代的民間傳說,流傳至今。歷史學家則有著不同的看法。他們認為,夫差和齊桓公、管仲一樣,也有尊王攘夷的“大一統”理想,以武止戈,意圖用軍事征服為手段來平息諸侯間的戰亂篡弒,進而維護東周王朝的政治尊嚴和法律秩序。如此的征戰無度,才造成了民力衰竭,在南方虎視眈眈的越國才能乘虛而入。
許多東西山人帶著吳王和西施的故事,帶著好奇和探究,走走看看,走著走著就留下了,就在這里買地置業,世世代代成了木瀆人。其中,就有上海灘的大買辦嚴國馨。
所謂的“買辦”,就是外資銀行和中國企業之間的金融經紀人。外資銀行有自己的一套固定的組織架構、運營方式和管理模式,有時候未必能夠和中國的金融機構或工商企業兼容。為了避免摩擦和增進效益,外資銀行大多聘請華人買辦,比洋人大班直接出面要方便得多。就外商銀行的組織機構而來,買辦是它們的出納部門;就其承擔的責任而言,買辦是銀行對外業務的保人;就具體業務而言,買辦是中介人。由于買辦平時負責鈔票的出納保管、金銀外匯的買入賣出、票據清算、放款保證和存款介紹,其實是銀行業務中最重要的環節,因此既需要法律上的抵押品(如房產、存款、股票),也需要人脈上的左右逢源,更需要外資銀行高層對此人的長久信任。因此,買辦往往會終身制、家族制和世襲制,就是這個原因。
華人買辦敏銳地發現,只要能夠得到外資銀行有效的信任和足夠的資金,那么開設錢莊簡直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于是背靠外資銀行的錢莊紛紛在上海設立,其中最著名的是匯豐銀行買辦席正甫和同鄉嚴國馨在1887年開設的協昇錢莊。嚴屬于洞庭東山安仁里嚴氏三房世系第十六世。他早年跟隨父親嚴徵祥來上海經商,后自己獨門戶,成為上海敦裕洋行的買辦。經商過程中他結識了同鄉席正甫,兩人一拍即合,于是聯合成立錢莊,這就是洞庭幫商人開拓上海金融界的開始。他們作為洞庭東山在上海金融界的象征,長期掌管著上海灘的私營銀錢業。據統計,整個包括清末和民國的近代中國,洞庭山金融家一共在上海設立錢莊多達85家,其中大部分都是出自席家、嚴家的門墻。
嚴國馨發跡后舉家搬遷至木瀆,先后購進西街108號和114號,并重新營建修繕。1902年,嚴國馨買下了乾隆年間大詩人沈德潛的宅子,請香山匠人從頭重造,并尊其母之命改名為“羨園”,即今天位于山塘街的嚴家花園。
嚴家在近代中國第三次金融風潮中飽受打擊,那就是1910年7月的“橡皮股票風潮”。上海有53%的錢莊倒閉,損失總額超過兩千萬兩。上海灘九大金融豪門之一的蘇州嚴家在上海設立的八家錢莊全軍覆沒,再也沒有翻身。嚴氏作為一個家族從此退出銀錢業,只是作為個體,為金融界持續不斷地提供了大量人才。
嚴國馨的后代也如此出色。他有五個兒子,其中第四個兒子嚴良燦繼承了他在木瀆的事業,是蘇州西部地區首富。嚴良燦有個親孫女非常著名,那就是曾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民進中央主席的嚴雋琪。嚴國馨逝世于1905年,同年,他小兒子嚴良肱有了第二個兒子,這就是嚴家淦。嚴家淦畢業于上海圣約翰大學,是國民政府著名的財經官員,抗戰以后去了臺北,后任臺灣地區領導人。
就在蘇州地區經濟日益潦倒的90年前,木瀆這座小鎮卻因著水路的便利,在洞庭商幫的滋養下逐漸肥滿,到解放前夕已經成為吳縣最大的鄉鎮。在后來的70年中,木瀆還會繼續吸納資金、人才和外界資源,由5000人到5萬人,由5萬人到今天的30萬人。
所有的盛世成就既在于因緣際會,也在于人的努力,這就是認識傳統蘇州的全部意義。“蘇州”代表什么?代表的是一種剛毅不屈的意志和精密周到的作風,是價值觀的宏大高遠和方法論的專注踏實,是夢想被殘酷現實一次次擊碎后又堅韌而勇敢地重頭來過,是中和雍容的世故和禮義廉恥的自持。即使會因為時事暫時衰落,但一定會再度崛起,成為東亞最偉大的城市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