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國青年報》一組系列報道看新聞深入的“五度空間”

□ 文/雷　宇

內容提要本文以《中國青年報》推出的一組系列報道為例，分析了紙媒發揮自身優勢，揚長避短，以慢制快，挖掘“有高度、有深度、有韌度、有力度、有溫度”新聞的嘗試，探索了紙媒新聞深入的“五度空間”模式。

2017年6月以來，《中國青年報》歷時半年多，從多側面、多角度，有高度、有力度地推出了“大學生創新創業知識產權保護”系列報道。這組稿件一共7篇，多個獨立篇目集合在同一主題思想下，力求對新聞事實作比較系統、全面、有一定深度的報道。

在國家經濟轉型升級進入關鍵期，“大眾創業、萬眾創新”（以下簡稱“雙創”）青春潮涌的背景下，報道解剖了湖北創業典型李恒知識產權受全國多地侵害后辛酸維權經歷，多維度探析了新時期知識產權被侵維權成本高、高校知識產權教育缺位、司法和行政保護力量跟不上時代節奏等體制、機制性問題，呼吁政府“雙創”亟待從長期硬件建設轉向“軟環境”營造。報道受到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國家知識產權局派出專人到湖北調研，并形成專題報告呈國務院。

2018年3月29日，隨著全國首家大學生“雙創”知識產權維權援助中心正式掛牌的消息發出，持續大半年的大學生“雙創”知識產權系列報道終于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一組獨家系列報道，推動了立法進程，取得了新設專門機構等實質進展，社會效果良好。回首這半年多的努力，甘苦自知，腦海中不由蹦出一句話，“掘深井者見甘泉”。

一、選題有高度

這組稿件緣于2017年6月與曾經采訪過的全國大學生創業典型李恒一次偶然交流時，其流露出的焦慮與無助。

此前，記者在《中國青年報》創業版頭條報道過李恒的事跡。李恒在校期間攻克了20多個技術難題，研發的“高空噴淋降塵系統”技術成果屬國內首創。

他依托該成果申請國家專利開始創業之路，生產的“治霾神器”服務于武漢、長沙、杭州、成都等城市近300個工地，夢想“幫人們找回幼時的藍天”。武漢市市長萬勇調研后表示要做產品的“推銷員”。

進一步的采訪中更是了解到其兩年多時間先后五次遭遇侵權之痛，同時面臨尷尬境地：打假成本高、周期長、舉證難、賠償低；不打則讓假產品侵占市場份額，影響企業生死存亡。作為一起大學生創業公司維權案例，還剛剛入選武漢市年度保護知識產權十大典型案例。

記者馬上意識到此案例的典型價值。

“雙創”工作是黨中央、國務院推動的重大改革政策，已上升到國家戰略。大學生是“雙創”的生力軍，大學生“雙創”的核心要素就在于知識產權，這類侵權動搖“雙創”根基。

國家經濟轉型升級進入關鍵期，這一面向知識經濟時代的進程速度直接關系國際經濟競爭的成敗和收益，關系民族的前途和命運，“雙創”知識產權保護同樣是推進中的重要一環。

在與《中國青年報》經濟部主任潘圓商議后，報道決定首先吃透個案，解剖麻雀，探尋改革方向。

事實證明，這個判斷是正確的。國家知識產權局派員到武漢召開座談會時，相關負責人跟記者交流，首先正是這個典型的個案引起了相關領導人的關注。

稿件最后通過與知識產權研究專家碰撞，凝練主題：大學生創業企業不斷涌現，知識型創業是最大特點，也是國家經濟轉型升級的熱切期盼，這類企業起點高、成長快，同時早期生存異常脆弱，知識產權受侵害甚至可能直接將企業扼殺在搖籃中，呵護新生力量的成長期待政府之手。

《中國青年報》2017年8月7日頭版，《知識產權保護要跟上“雙創”腳步》。

《中國青年報》2017年9月26日9版，《全國首份雙創大學生知識產權保護調查報告發布》。

二、開掘有深度

好的深度報道，體現為思想的深度，由表及里、深入解剖；體現為強烈的問題意識和問題導向，要能切中時弊，提出有針對性的問題，探求解決問題的思路和辦法。

系列報道從典型個案出發，細致呈現了大學生創業者典型李恒知識產權受侵害后兩年辛酸維權之旅，但沒有停留在就事報事，就事論事上，而是以強烈的問題導向，層層深入，多維度探析了新時期知識產權被侵維權成本高、高校“雙創”知識產權教育缺位、政府保護力量跟不上時代節奏等體制、機制性問題。

揚長避短，慢可以制快。紙媒的深度開掘，使報道增添了新的時代思想內涵和實踐價值。

這種深度，還體現在對于事物發展規律預判的“前瞻性”上。

記者“抓問題”就是要善于抓那些尚未引起廣泛關注、但對于國家經濟社會發展極端重要的問題，通過報道敲響警鐘，增進認識，推動工作。近年來，國家經濟轉型升級進入關鍵期，“雙創”工作迅速上升為國家戰略，知識型創業無疑是重中之重，知識產權保護課題必將從邊緣走向時代的核心焦點。

同時，黨和國家高度重視大學生“雙創”工作，相關政府部門孵化器、資金等硬件建設投入巨大，但“重硬輕軟”的矛盾日益暴露。報道呼吁政府部門從單純資金投入等硬件建設之外，關注“雙創”“軟環境”建設，研究了改革發展的趨勢，富有前瞻性、建設性。

需要強調的是，深入才能成就深度。

“觀千劍而后識器”。深度的思想內涵不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它來源于深入的調查研究，思想的火花從細致入微的采訪和調查中迸發。《中國青年報》一直有一個理念——“用腳采訪，用筆還原”，這組報道中，記者先后走訪近百人，涉及數十家創業園區、高校創業指導中心、地方知識產權局、專利服務機構等。報道挖掘到了真實、鮮活、動態的第一手材料，既有高屋建瓴的立意，也有觸目驚心的故事描述，使得材料和思想水乳交融。

三、堅持有韌度

記者天生好奇心。但辯證地看，不足的一面就是有時過分追逐“新”聞，就像“猴子掰玉米”，吃一半扔一半，缺乏把好的新聞素材吃干榨盡、久久為功的耐力，最終遺憾多多。

系列報道的最大特點不是靠單篇的力量，而是通過多篇形成整體強勢，對新聞事件進行深刻的報道和呈現。與之相伴隨的，系列報道一般延續時間長，跨度大，需要協調采編流程和對外多方互動，這就需要記者的飽滿職業狀態，堅持有韌度，咬定青山不放松。

2017年6月底，以李恒維權經歷為核心內容的第一篇稿件推出后，引起了有關領導的高度重視。國家知識產權局到漢邀請記者獨家參加專題調研，基于知識產權如何發揮在創新驅動發展中的保障作用，探討知識產權權益人權利如何保護，面臨的制度性障礙，專利法的修改、制度層面建設怎樣有力推動“雙創”，形成專題報告呈報國務院。

報道已經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是否要就此打住呢？

得益于選題時充分的思想準備，報道定位于發揮新聞專業精神，深入地挖掘，反思問題、分析原因、尋找出路。

正是在這個座談會上，記者敏銳地捕捉到李恒發言中的內容，“雙創”青春潮涌，知識是大學生創業的核心力量，他呼吁“知識產權保護要跟上‘雙創’腳步”。

第三篇報道由此展開，通過大量走訪創業大學生，記者發現李恒的談話代表了更多人的心聲，我們由此推出了新聞觀察《一些大學生創業者呼吁：知識產權保護要跟上“雙創”腳步》，反思了司法救助和行政手段在新時期“雙創”知識產權保護中暴露出的不足。

在走訪中，記者又發現了另一個重大而鮮為人知的事實，大學生“雙創”活動如火如荼，但幾乎所有人都沒有在校接受過知識產權保護相關的課程，頻頻遭遇知識產權侵權背后，集體無意識成為受傷一大誘因。這就有了新聞調查《大學生創業頻遭侵權教訓慘痛“雙創”教育呼喚知識產權保護課程》。

這樣的韌度更體現在對于全國首份“雙創”大學生知識產權保護調查報告的推動過程中。因為需要借助外力實現調查，就需要磨合，尋找最大公約數，投入更多時間精力，完成和團省組織一起研究報告、定議題、設計調查問卷等工作。

四、推動有力度

推動有力，需要由虛向實，虛實結合，通過報道圍繞中心、服務大局，推動社會進程。

這就要整合資源，善于借力。這組報道中鮮明體現了借力的技巧和重要性。

隨著報道的深入，記者越來越意識到，“雙創”工作如火如荼，創新創業大學生以千萬人計，但從全國層面來看，至今沒有一個權威的數據，到底有多少大學生創新創業中遭遇過知識產權的侵權，背后暴露出的共性問題到底是什么。

這就需要一份大數據的調查報告，但是單靠記者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實現。記者想到了在大學生“雙創”工作中領風氣之先的共青團組織。

通過與記者駐站所在地的湖北團省委相關負責人溝通，雙方都意識到，在新時期黨和國家高度重視大學生“雙創”工作，相關部委組織硬件建設投入巨大，但“重硬輕軟”的矛盾日益暴露。轉變思路，從單純關注“硬指標”轉向建設“軟環境”，共青團可以在先行先試中發揮特色作用。

全國首份“雙創”大學生知識產權保護調查報告由此催生。基于高教大省湖北多個地市“雙創”大學生企業大樣本調查結果發人深省：四成創業學子有被侵權經歷；六成負責人在校沒有接受過相關教育；完善知識產權法律、加強司法保護成為最高呼聲。

切中時弊的重大問題清晰展現，引起了各方高度關注，系列推動工作水到渠成，并成為報道的新內容。

2017年12月，湖北省青年創業就業促進中心開出“雙創”知識產權保護第一課。目前該中心開發的知識產權保護課程已陸續走進高校和創業孵化器。

2018年3月底，湖北大學生創新創業知識產權維權援助中心在漢揭牌。該中心由團湖北省委、湖北省知識產權局共同設立，系全國首個。知識產權學界有“南吳北鄭”之稱的“南吳”——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原校長吳漢東出任中心名譽主任。

這位走進中南海講知識產權的教授對此高度評價，“援助中心的建設，是服務“雙創”的制度創新、實踐創新，契合青年朋友創新創業的需要，符合新時代創新發展的大局”。

可喜的是，報道在全國范圍推動了制度建設。國務院領導對報道作出重要批示。國家知識產權局局長申長雨提出，“加快推動專利法修訂工作提高專利侵權賠償標準，加大對專利執法的法律授權”。7月12日，國務院常務會通過文件，要求設立保護中心，實現快速維權。“強化知識產權創造、保護”首次寫入十九大報告和2018全國兩會總理政府工作報告。

報道贏得了多方認可，取得了不俗的傳播效果。融合了微信微博和短視頻等全媒體手段強化內容傳播，新華網、人民網、新浪網等超過五百家（次）新聞網站轉載了相關稿件。

五、報道（內心）有溫度

新聞是事學，更是人學。

新聞報道，永遠需要看到新聞事件背后的人，突出人文關懷，關注人的生存狀態和需求，提供溫暖人心的力量，這也應該是記者內心良知的“一桿秤”。

系列報道始終以“雙創”大學生的困難和需求為出發點，充分維護了青年權益。

譬如報道中，以大學生知識產權保護為主線，同時一直有一根暗線牽引，就是創業典型李恒。他的辛酸經歷，他面臨的困難，他的個人呼聲，報道推動中他的反應，都和新的時代發展面臨的問題相碰撞，體現在不同的篇目中。

正如《中國青年報》總編輯張坤針對系列報道稿件撰寫的評論中談到的，“需求”是指一些實際物質、資金、條件等方面的需求，是“力度”支持；“需要”是指更高精神發展、素質提升的成長需要，渴望“溫度”呵護。

報道內外，正是急青年之所急，真正把青年的需求和需要放在首位，深度介入，主動參與事件之中，積極促成問題的解決。

《中國青年報》報道后，國家專利復審委員會審理李恒公司專利“維持有效”，李恒獲得三年維權以來首筆賠償，新申請專利近十項；國家知識產權局副局長到漢時還專程調研李恒公司。《中國青年報》總編輯張坤在官網首頁配發《維權背后的力度與溫度》《理直氣壯維護青年權益》等評論文章，進一步強化了《中國青年報》“服務青年成長、推動社會進步”的辦報宗旨。

（作者是《中國青年報》湖北記者站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