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婧雅[華東理工大學, 上海 201424]
任溶溶是我國著名兒童文學翻譯家、作家,一生共翻譯了三百多部外國兒童著作,曾榮獲陳伯吹兒童文學獎杰出貢獻獎、宋慶齡兒童文學獎特殊貢獻獎、宋慶齡樟樹獎、國際兒童讀物聯盟翻譯獎等獎項。2012年,由于其在兒童文學翻譯領域的卓越成就,任溶溶被中國翻譯協會授予“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榮譽稱號。文學評論家劉緒源評價道:“在中國文壇上,翻譯兒童文學作品,最拔尖的,就是任溶溶。”
學者張嘉坤的調查顯示,從2006到2015年研究任溶溶的相關文章共有1553篇,占兒童文學翻譯研究方面文章總數的一半多。任溶溶在中國兒童文學翻譯領域的泰斗地位毋庸置疑。然而,筆者在中國知網上檢索研究任溶溶兒童繪本翻譯策略的相關文章卻一無所獲,這和任老的成就與地位極不相符。長期以來,兒童文學在龐大的文學體系中一直處于相對冷門的位置,這和社會發展階段、兒童理解能力、中外文化差異及翻譯難度不無關系。近當代以來,隨著兒童素質教育愈發受到國家和個人的重視,兒童文學作品的地位不斷提高,任老的翻譯和創作在其中起到了相當大的推進作用。趙翠翠指出,任溶溶在兒童文學翻譯過程中本著為孩子而譯和以讀者為中心的思想,遵循讀者的視、聽、說等審美需求,充分體現了接受美學的思想。
另外,研究任老翻譯策略的論文普遍側重譯本精妙之處,卻鮮少提及有待商榷之處。盡管任老的譯作非常出彩,但有時為了追求句子結構統一和口語化會導致句意出現些許偏差。在任老的翻譯基礎之上研究并嘗試改進這些譯文,使后輩在兒童文學翻譯道路上精益求精、不懈追求,有利于兒童文學翻譯事業進一步發展繁榮。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該課題有研究的必要性。本文將結合接受美學理論,研究任溶溶兒童繪本翻譯策略,希望借此總結兒童繪本翻譯的一點經驗,引起學界對兒童文學翻譯的重視,促進兒童文學的翻譯研究。
接受美學作為一種文學批評理論,是以現象學和解釋學為理論基礎,以讀者的接受實踐為依據的獨立自主的理論體系。它最早由姚斯和伊瑟爾于1967年提出,隨后迅速發展并滲透到文學、哲學、美學等眾多領域。接受美學于 20世紀 70年代后期在西方被應用在翻譯研究領域,20 世紀 80年代后期進入我國翻譯研究的視野,為文學作品翻譯提供了新范式,為研究文學作品提供了新思路。
接受美學的核心是從受眾出發,以讀者為主體。在接受文本的過程中,讀者的文化素養和審美水平得到提升,期待視野也隨之提高。所謂“期待視野”,是指文學接受活動中讀者原先的各種經驗、文化修養、心理素質、知識水平、審美情趣、鑒賞水平等綜合組成的對文學作品的審美期待。通過閱讀層次適宜的作品,讀者的經驗與修養進入新的境界,由此獲得更高的期待視野。接受美學之于兒童文學,則是通過層次適宜的作品,不斷豐富兒童的想象力、提升兒童的理解力,使兒童的期待視野和思維能力不斷發展。
童年階段的閱讀是審美能力、美好人性和正確三觀的起點。繪本“紙短情長”的特質非常符合學前兒童獨特的生理和心理發展特點。可見優質的兒童繪本翻譯可以對兒童啟蒙和兒童期待視野的提高起到促進作用。要培養兒童的知解力和想象力,提高期待視野,就必須把握兒童這一特殊群體有別于其他閱讀群體的特性。兒童讀者群年齡較小,詞匯量和理解力尚待提高,晦澀僵硬、翻譯腔濃重或不夠生動傳神的翻譯作品會妨礙兒童理解和閱讀。同時,兒童讀者的專注力和專注時間相比成人讀者非常有限,因此翻譯兒童繪本需要通過一定的策略提高兒童的閱讀興趣和專注度,如塑造可愛而富有童趣的故事形象,使用盡量簡單易懂的表達,營造朗朗上口的韻律感,傳授以小見大的啟蒙知識等。
以下筆者將從生動美、音韻美、統一美三個角度分析任溶溶的兒童繪本翻譯策略和語言技巧。
兒童繪本的主要讀者是幼兒,過于簡單、淺顯的語言、油滑的語調不利于兒童語言能力的發展,但是生硬、艱澀、復雜的語言也會使幼兒喪失閱讀興趣(徐德榮,2004:33-36)。繪本《誰要一只便宜的犀牛》中:“Who wants a cheap rhinoceros? I know of one for sale,with floppy ears and cloppy feet, and friendly waggy tail.”任老遵循接受美學中的相關原則,將其譯為:“誰要一只便宜的犀牛?我知道有一只正在出售,他耷拉著耳朵,走路啪嗒啪嗒,后面拖著一條搖來搖去的尾巴。”他將原文中with引導的定語結構譯為三組動詞短語,將“floppy”譯為“耷拉著”而不是“低垂的”,這是因為“耷拉著”更生動形象、富有童真,意味豐富。其次,任老巧用口語化的表達,將cloppy和waggy譯為“啪嗒啪嗒”和“搖來搖去”,擬聲詞和疊詞的使用給人如聞其聲、如見其貌的感受,極大地增強了繪本的生動性和可讀性。由此,一只可愛機靈的犀牛形象躍然紙上。任老的繪本翻譯作品,通過童真童趣的表達,幽默溫情的語調,生動鮮活的人物形象,充分調動了兒童的閱讀興趣,這顯然是接受美學以讀者為中心理念的體現。
為便于兒童理解情節、保證情節的流暢性,相似的情節和表達可能會在繪本中重復出現。這時就需要譯者根據情境,做出貼切、多樣化的處理,以保證譯作的生動性,避免單調。繪本《咕嚕牛》中多次描述小動物們見到咕嚕牛紛紛慌忙逃走的情形,“off he…to…”這一結構多次出現。任老根據語境,巧妙地做出了多樣化的處理,使人讀來趣味盎然:
And off he slid to his logpile house.
哧溜溜他就不見了。
And off he flew to his treetop house.
呼啦啦他也不見了。
And off he ran to his underground house.
轉眼間他也不見了。
任老通過三個副詞“哧溜溜”“呼啦啦”“轉眼間”,巧妙地賦予了相似的語境不同的情態,使之讀來絲毫不枯燥。同時,“to his…house”這一重復結構在翻譯過程中被壓縮,這使得三句譯文在結構上簡單輕巧,形式上高度統一,意義上容易理解。
這一原則在任老的作品中得到廣泛體現,如《誰要一只便宜的犀牛》中:
But he is lots of fun at the beach because he is great at imitating a shark.
在海邊,他的樂事多又多,
扮鯊魚,好得沒話說。
He is wonderful for playing records if you have no record player.
要是你有唱片,可是沒有唱機,
那就讓他在唱片上團團轉,轉出哆來咪。
在這兩句的處理上,原文句幅相對較長,任老將原有的長整句拆分為多個短句,長短相生,營造了很強的節奏感和音樂感;將原本單調的結構調整為AABB韻式,增強了譯文的可朗讀性。他在譯出原句含義的基礎上,創造性地“根據兒童的閱讀理解能力對情節、語言和特征進行調整”,脫離了原文相對單一的敘事結構,賦予繪本以特有的語言風格,似詩似歌,營造出“一種張弛有度、 急緩相宜的優美節奏感”,簡單而不失童趣,也更符合中國傳統文學作品的表達形式,展現了其精妙絕倫的翻譯實力和深厚的語言功底。又如“He makes a good bloody ferocious pirate.” 被譯為“要玩兒英雄救美,那個兇惡海盜,不找他扮還找誰?” 任老沒有將其譯為“他很會扮演兇狠殘忍的海盜”,而是考慮到兒童的接受能力,遵從接受美學中的期待視野原則,創造性地提出了“英雄救美”這一故事背景,從而迎合小犀牛憨態可掬的形象設定——大家都不想扮演壞海盜,小犀牛卻愿意且能夠扮演得很好。原文連用三個形容詞good、bloody和ferocious營造韻律感,任溶溶譯文則用了“英雄救美”和“兇惡海盜”兩個四字格,使譯文有較強的可讀性并兼顧忠實性。
任老先生翻譯的統一之美首先體現在忠實原則上。忠實自古就是翻譯的根本,嚴復的“信達雅”、傅雷的“神似”、錢鐘書的“化境”、劉重德的“信達貼”都予以理論支持。大量的翻譯實踐表明:忠實性是有“度”的,即只能實現相對的忠實,不存在絕對的忠實。東西方語言、文化本就存在差異,要實現絕對的忠實是不可能的,只能盡可能從風格、意義上貼近原作。因此任老認為,忠實不一定是受限于原文,語言形式可以擺脫原文的束縛,但是精神和原作傳達的意義與目的一定要保持一致。
統一美在句式結構上也有所體現,具體表現為字數相等、詞性相同、格式一致。比如《戴高帽的貓》中:
“I know some good games.”我知道些好游戲。
“we could play,” Said the cat. 我們來玩。
“I know some new tricks,” Said the Cat in the Hat.我知道些新戲法,我們來變。
“A lot of good tricks.”好玩的戲法多又多。
“I will show them to you.”我來變給你們看。
對比原文和譯文可以發現,原文由“I know some…we could play, I know some…a lot of good tricks”構成對稱結構,而后在這里斷句,后跟“I will show them to you”,即戴高帽的貓邀請小朋友們加入游戲、欣賞戲法。而任溶溶的譯文,很明顯在“我們來變”后面形成一個斷句。“我們來變”這一句在原文中找不到對應成分,是任老為了句式統一在翻譯過程中補充的。由此前后兩句就都遵循“我知道些新XX,我們來X”的格式,字數、詞性、句式都達到了高度統一。同時,重新斷句后“好玩的戲法多又多,我來變給你們看”一句,不僅忠實于原本的表意,由于“的”字發輕聲,在朗讀時表現為音長短、音強弱,雖然兩句字數不等,同樣實現了節奏的統一。任老先生大膽改變了原句的節奏,卻使譯文另有一番風味。
盡管任老先生在國內兒童文學翻譯領域是泰斗式的人物,筆者認為有些地方的譯文仍有待商榷。
比如《誰要一只便宜的犀牛》中:
He is good for yelling at.
And he is easy to love.
隨便你哦對他大吼大叫,他一點覺得沒啥。
說真的,你一下子就會愛上他。
原文用be good for和be easy to結構達到了簡潔而規整的表達效果。而任溶溶的譯文為了表意完整,稍顯冗長,失去了原文的對稱結構和韻律之美。盡管“哦”和“說真的”為譯文帶來了口語化色彩,“他一點覺得沒啥”卻顯得多余且使譯文頭重腳輕。筆者認為不妨將其改為“他從不怨你對他吼。說真的,你很容易愛上他”。如此在完整表意的基礎上,使譯文前后協調,又使譯文與原文節奏統一,并且保留了任老婉婉道來的口語風格。
又如“He will be glad to turn a jump rope...if he gets his turn”,被譯為“他會樂意幫你甩跳繩……只要你想讓他跳跳”。筆者認為這里“會”和“想”二字略有不妥。原文想表達的是,只要犀牛能輪上跳繩,他就很樂意幫小主人甩跳繩。“會”字的使用使犀牛甩跳繩這一行為看起來是有條件的、不情愿的,這與繪本塑造的友善大方、體貼善良的犀牛形象不符。“想”字則使理解出現歧義,既可以理解為小主人想看犀牛跳跳,也可理解為小主人愿意讓犀牛跳跳。筆者認為不妨將其改為“他很樂意幫你甩跳繩……只要你愿讓他也跳跳”,既符合小犀牛單純善良的性格,也在字數上對等,結構上更為和諧。
繪本是兒童成長過程中最早接觸到的讀物之一,對兒童審美能力和美好性格的培養有重要的啟蒙作用。任溶溶在兒童繪本的翻譯過程中,充分把握了兒童讀者的特點,運用多種翻譯策略和技巧,有針對性地創造出了兒童讀者能充分理解、易于接受并享受閱讀的繪本。
筆者從接受美學理論角度,結合翻譯實例,分析了任溶溶在兒童繪本翻譯中使用的策略。具體包括使用口語化的語言、疊詞、擬聲詞增強生動性和趣味性;長短句結合,巧用押韻,營造優美的節奏感;句式和結構高度忠實于原文等等。從而創造出了富有生動美、音韻美和統一美的兒童繪本作品,無形中提高了兒童的期待視野。在研究過程中,筆者也發現并試圖改進任老翻譯中一些有待商榷的部分,期望能夠為兒童繪本翻譯盡一點自己的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