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瑩[天津理工大學, 天津 300384]
美國女作家凱特·肖邦(1851—1904)是19世紀最偉大的女作家之一,曾被學術界視為與馬克·吐溫和霍桑等人相提并論的作家。因其以刻畫女性性意識的復蘇和獨立著稱于世,很多評論家和讀者大多從女性角度出發來解讀她的作品,然而縱觀她的一生,她多次痛失親人,以及她深受愛默生、叔本華、達爾文等人思想的影響,她對于人性有著更深刻的理解。凱特·肖邦的短篇小說《暴風雨》(The Storm)自發表之日起就備受非議與譴責,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被列在非道德作品的行列。然而近年來《暴風雨》被批評界認為它和《覺醒》一起構成了肖邦文學的巔峰,可見其內涵價值之高。這充分說明它并不是一部簡單表達女性主義理念的作品,其中女主人公卡里斯塔的“異常”舉動展現了最深刻的人性。她有著乖巧懂事的孩子以及對她疼愛有加的丈夫,但是她卻選擇了出軌。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她的出軌呢?出軌的背后又隱藏著什么?這可能是不少讀者的迷惑之處,本文將運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來探究這兩個問題。
弗洛伊德在《性學三論與論潛意識》中提到,人類有兩大基本本能:愛及生存本能,其包括性欲本能和自體生存本能、攻擊與破壞本能。除此之外,他認為無意識是指不能夠被意識到的信息的所儲存,人可能在沒有任何原因或道理的情況下做出某種行為。性本能是個體無意識里的本能沖動,性欲也是愛的一個重要的方面。小說里對卡里斯塔性萌動的表現有好幾個場景,這也是她內心深處本我的一種展現。在看到舊日戀人阿爾西重新出現在她的面前,她“體態豐滿,但依舊精神豐沛,藍色的眼眸仍舊保持著動人的光彩,金黃色的頭發被風雨弄得亂蓬蓬的,緊緊地貼在耳朵上和額角”。她雖是無意識地展現出了她體態的豐滿,動人的眼眸以及撩人的金發,但這是源于她內心深處的召喚。在閃電的時候,她無意識里性欲望的驅使促使她哭著向后一直退到她舊日情人阿爾西的懷中。因為她的哭泣不僅會讓人感到憐惜,退到懷中更是會刺激到戀人的每一根神經。在阿爾西懷中,她的體溫溫暖,身體發抖,這可以說是無意識里性欲的自然流露。最明顯的一個場景是在阿爾西將卡里斯塔的頭發攏到耳后時,她藍色的眼睛就像一抹昏昏欲睡的微光,在她的無意識中透露著她感官的欲望,直接把她的性意識推到了高潮。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把人格分為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又稱“三部人格結構”,在《自我與本我》一書中他有過詳盡的介紹:“本我包含要求得到滿足一切本能的驅動力。它按照快樂的原則行事,急切地尋找發泄口,一味追求滿足。本我中的一切都是無意識的。自我處于本我和超我之間,代表理智和機智,按照現實原則行事,監督本我的動靜。”此外,弗洛伊德“三部人格結構”中的超我則代表著自我理想、道德準則以及良心。它遵循至善原則,是三種人格中的最高領導者,其職能在于指導自我去抑制本我的沖動。因此弗洛伊德有句名言:“自我就像一個受氣包,處在‘三個暴君’的夾縫里,即本我、超我和外部世界,它在其中充當調節器的作用,努力地調節它們三者之間的矛盾沖突,以使他們處于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
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卡里斯塔處于三種人格不斷爭奪支配權的狀態,即自我要求遵循現實原則,本我卻追求情欲和性本能以及超我對于道德倫理的絕對追隨,最終造成了她殫精竭慮的狀態。從整個故事來看,卡里斯塔的情人阿爾西是觸發卡里斯塔人格大戰的導火索,他一步步地靠近卡里斯塔使得她的三種人格發生著強烈的變化。根據本我和超我支配力量的變化,這個變化可以分為阿爾西來之前、來之后以及離開后三個部分。
在阿爾西還沒出現之前,文章的開始就給卡里斯塔設定了一個母親和妻子的形象,這個形象就是一種無形的社會束縛,即超我中的道德要求。以及后來設定的卡里斯塔做針線活的場景,都是“超我”的要求,作為家庭婦女,她必須操持家務,安分守己。接下來,她去收丈夫禮拜天去教堂穿的衣服,此時教堂作為超我的象征,提醒著她要時刻恪守婦道。
然而就在她履行著作為人妻的職責時,舊日戀人阿爾西的突然出現,使她“拿著衣服愣愣地站在那里”,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表明她長期都被超我所控制,而現在突然本我的出現,使她有些不知所措。阿爾西來到她家門前詢問可否躲避即將到來的暴風雨時,她緊緊地攥著代表著婚姻約束的丈夫和孩子的夾克和褲子,即弗洛伊德所說的自我。他們外出的缺席則意味著本我暫時脫離了自我的監視。在門廊下避雨沒有任何作用,阿爾西進門時順手把門關住,這一舉動隔絕了外界世界,為本我創造了良好的條件。于是現在的卡里斯塔無意識地展現出她豐滿的身材、精神的豐沛,以及撩人的金發。根據康拉的理論,她開始扮演者引誘者形象了,說明她的本我已經開始悄悄地開始爭奪支配權了。但是隨著她突然擔心堤壩會不會決堤,說明她的本我受到了威脅,她擔心代表著她自我人格的家人的突然回歸,然而在阿爾西的安撫下,她“在無意識中透露著一種感官的欲望”,最后他們發生了性行為。本我和超我的爭奪大戰中,本我已經大獲全勝。代表超我的道德準則和代表自我的丈夫和兒子已經對卡里斯塔不起任何作用了。在雨停后,阿爾西選擇離開,而卡里斯塔選擇了笑著目送他。接著開心地迎接著她的丈夫和兒子,為什么在超我和自我的壓制下,她會如此開心呢?根據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在“本我”“自我”“超我”達到和諧的狀態時,人就能感到幸福,因此在卡里斯塔釋放了自己長久以來被壓制的本我時,自然感到幸福。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將遵守本我稱為快樂原則,遵守超我稱為現實原則,而在兒童逐漸變成成年人的過程中,本我的力量就會逐漸被社會規范以及道德倫理所約束,最后現實原則將代替快樂原則而成為主宰方,即社會化的過程。
卡里斯塔的兒子四歲,這暗指了她還是一個少婦,正處于生命力旺盛、激情四溢的時候,然而她是什么狀態呢?“埋頭縫紉,非常忙碌”,甚至沒有意識到暴風雨的到來,對于丈夫也有沒真正的關心——她對于丈夫的不滿與自己性欲望得不到釋放后的麻木,失去了一個少婦該有的激情活力。在這種“壓抑”下,她“不時停下來擦擦布滿汗珠的臉頰,并解開白色大衣上靠近喉嚨的紐扣”,但是擦汗和解開扣子并不能徹底緩解她被壓抑的性欲望,事實上,被壓抑的愛欲和情欲會在某個外部事件的影響下帶來某種心理后果。對于卡里斯塔來說,就是舊日戀人阿爾西的到來,使得“被壓抑的欲望有希望在某個特殊時候得到恢復”,這種恢復就是卡里斯塔要開始遵循被本我的召喚情欲去尋找自己的快樂,遵守快樂原則。但是干家務活顯然不能滿足她的快樂原則。于是在快樂原則的引導下,她一步步和阿爾西靠近,她作為少婦的那種激情的,外溢的對性生活的渴望終于顯現出來,“她激情四溢,像一團白色的火焰穿透了他,使他內心深處也燃燒了起來”,她不顧一切地釋放了自己的性欲望,成功地獲得了滿足。
然而卡里斯塔作為一個社會化的成年人,她最終還是屈服于現實原則。這是因為性本能也包括自我保護本能。即使卡里斯塔的性欲很強烈,但由于她的行為違背道德準則或社會規范以及會給她的生活帶來麻煩時,她放棄了快樂原則,畢竟“生存是人清醒時的首要任務”。但是這并不是表示現實原則會一直處于主宰地位,快樂原則只是會延遲實現,并不會消失。所以在暴風雨過后,卡里斯塔選擇目送情人離開然后和家人“其樂融融”地一起歡笑的背后隱藏的是對現實原則的遵守,但是快樂原則總是存在,就像自然界的暴風雨一樣,長久的積壓得不到釋放時,勢必會猛烈地爆發。那有誰能阻擋它的到來嗎?他們能安然無恙地度過內心的“暴風雨”嗎?
運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對《暴風雨》進行解讀,可以更深入地了解卡里斯塔這一人物形象,對于人性也會有更深刻的認識。卡里斯塔的出軌其實是本我受到強烈的壓制所導致的結果。她出軌的背后隱藏的是人性中如暴風雨般的激情和性欲望。通過對卡里斯塔表面和深層的研究以及她潛意識里三種人格力量的此消彼長的變化的探索,引導讀者去發現,肖邦對于人性的認識不僅僅局限于許多批評所說的“喚醒了婦女的性意識和獨立的精神”,她對于深度人性的挖掘和探索同樣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