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悖論’是道德現(xiàn)象世界中的一種的特殊矛盾”在學界已基本取得了共識,但是關于道德悖論“矛盾”的性質學者們仍有爭論。錢廣榮教授所給出的定義是:“道德悖論是悖論的一個特殊領域,是道德現(xiàn)象世界中一種特殊的矛盾,是一種出現(xiàn)在行為選擇的結果、具有善惡絕對對立和對抗性質的自相矛盾”。錢先生認為“道德悖論”之“悖論”并不是真正“邏輯矛盾”,而是一種“自相矛盾”。
劉葉濤教授認為,我們所研究的“道德悖論”并不是嚴格的“邏輯悖論”,而是一種“類悖論道德困境”。不過他并不贊同錢先生將其稱之為“自相矛盾”,“自相矛盾”應該在對象的同一屬性上進行判斷。“道德悖論”與“邏輯悖論”的不同在于“道德悖論”并不只存在于思維中,它還延伸到現(xiàn)實世界中,涉及行為主體的道德信念與道德行動兩個方面。整個事件本身無法判斷是道德主體在思維中產生的矛盾,還是道德事實本身的矛盾,亦或是道德行為在現(xiàn)實中產生的后果與行為主體初衷之間的矛盾?由于這兩種“世界”來回切換,也加劇了“道德悖論”的復雜性。
王習勝教授將“道德悖論”的矛盾性質劃歸為“邏輯的矛盾”之列,并將其歸屬于“廣義的邏輯悖論”。根據張建軍教授的表述:“所謂(邏輯)悖論是指這樣一種理論事實或狀況,在某些公認正確的背景知識之下,可以合乎邏輯地建立兩個矛盾語句相互推出的矛盾等價式。”王先生認為,自己并沒發(fā)現(xiàn)能夠建構矛盾等價式的道德悖論案例,這也是他為何將道德悖論歸為“廣義的邏輯悖論”的原因之一,“道德悖論的結論不必完全符合狹義邏輯悖論的結論——‘矛盾等價式’的要求,只要能夠從‘公認’的道德原則或道德信念合乎邏輯地推導出悖論的結論,即可視之為‘道德悖論’。”
斯米蘭斯基描繪了以下三種情境。
正義與加重處罰悖論。為了徹底消除犯罪實施重刑是否公平?刑罰與行為之間的不平衡是不公平的,但重刑能消除犯罪又有利于社會公平。我們能說這件事及既公平又不公平嗎?
“幸運的不幸”悖論。身體有缺陷的阿比蓋爾為了克服缺陷以非凡的決心堅持游泳訓練,最終成為一名游泳冠軍。早期的不幸促使阿比蓋爾比常人努力十倍,但是我們能認為阿比蓋爾天生的缺陷既是一件壞事又是一件好事嗎?
不因道德之惡而愧疚的悖論。某人的姐姐在他出生前就夭折了,由于嬰兒的不幸離世,父母才會生了他。姐姐的夭折是一件壞事,他應該對這件事情感到難過,但是他出生的前提就是姐姐死去,他為他的出生感到高興是允許的,因此對于姐姐的死去,他也可以不用感到難過。
一個人在什么情況下會認為自己遭受到了悖論的困擾?斯米蘭斯基提出的思路是:“整體考慮”這件事。
如何讓這件事情整體考慮為好?對于那些普通人來說,這條法律的制定更能保障他們的安全。使社會變得公平、和諧;雖然“罪行”與“懲罰”之間存在不平等,但是由于搶劫沒有再發(fā)生,刑法也沒有實施,因此也沒有人真正的遭遇到不公平。總體上這條法律是公平的。
如何讓這件事情整體考慮為壞?即使刑罰根本無需實行,但這是一條不公平的法律是事實;如果消除搶劫是真的,那么前提是所有公民都有很深厚的法律常識,若人人懂法,那么這項不公正的法律要想實施就要弱化這條法律的不公平性,否則公民不會同意法律的推行,而弱化法律的不公平性本身就是一種欺騙行為;“罪行”與“懲罰”之間還存在嚴重的不平衡。總體上這條法律是不公平的。
在對這件事做了整體性分析之后,再來考慮它是否構成了悖論。但首先要澄清一點,真正悖論是:“只有當單獨一個人,對同一事物既絕對或者整體考慮為好,同時又絕對整體考慮為壞,才構成邏輯矛盾”。即只有某一個人,同時接受了這兩個相互沖突的判斷,這個情境才可能成為“悖論”,若某人認為這件事整體考慮為好,另一個人認為這件事整體考慮為壞,在這種情況下,只能說明這兩個人產生了分歧,而不是悖論。
如果有人認為這兩個不相容的判斷具有同等的說服力,這恐怕很難。在經過整體考慮后,雖然兩種觀點都接受,但是不管客觀上哪個觀點更有力一些,每個人心中都會主觀地偏向其中一種觀點。這也體現(xiàn)了道德悖論特殊的一方面,悖論度因人而異,并且悖論度還可以被調節(jié)。通過強調與之相悖的觀點提高悖論度,方法是強調這個人所拒斥的觀點的合理性,使得兩種觀點的論證在他心目中趨向平衡,讓他感覺到兩種觀點的沖突越來越強烈,無法做出抉擇。
盡管以上思路極力將“道德悖論”構建成一個成功的“悖論”,但“道德悖論”也許不是一個純邏輯層面的問題,而是一種道德感受問題。每個人的道德感受在主觀上都是有差異的,如果我們將它當成一個“悖論”,就有可能遇到一件奇特的事情:在某情境中,你遭遇到了悖論而我沒有。
這三個悖論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每一個情境都涉及到某種因果關系。例如情境一中,在施行了過度的懲罰的前提下,才能得到消除搶劫的結果;情境二中,由于阿比蓋爾天生身體的缺陷,致使他通過后天的努力收獲成功;情境三中,某人是在姐姐去世的前提下,獲得了他的新生。除了因果聯(lián)系,這三種情境隱含的共同的特點是:我們能夠在判斷和感覺中,把那些看起來無法區(qū)分的東西區(qū)分開。
在情景三中,某人為什么不用為姐姐的死去感到抱歉?“難過”的情緒是“姐姐死了”這件事引發(fā)的,“高興”的情緒僅僅是“我出生”而引發(fā)的,而不是前者引發(fā)的情緒。看似是對同一件事做出了相互沖突的判斷,實際上我擁有的這兩種不同的情緒是對不同場景的判斷。因此在這個情境中,這樣理解才更為合理:生來就患有心臟病的姐姐的夭折確實令人遺憾,不過作為夭折的非偶然后果之一,兒子的出生又令人感到高興。
斯米蘭斯基提供了又一個有趣的線索——“轉移原則”——某人的出生與姐姐的夭折之間存在密切的因果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使得我們在道德上可以把對前一事件的感受轉移到后一件事情上來。道德上允許你為你出生感到高興,所以道德上應該也允許你為你姐姐死去而感到高興。
現(xiàn)在有明顯可以接受的兩個前提:
1.道德上允許你因為你的出生而感到高興。
2.如果姐姐不死,你就不會出生。
轉移原則可理解為,如果我們對某件事感到高興是被允許的,那么為與之具有因果必然聯(lián)系的任何事感到高興也應是被允許的。那么由以上前提就可以得出“道德上允許你因你姐姐死去而感到高興”這個結論。但如果轉移原則不被接受,那么就不能由“道德上允許你因為你的出生而感到高興”推出“道德上允許你因你姐姐死去而感到高興”。只有在轉移原則明顯可以接受的前提下,這個情境看起來才更像一個悖論。這個原則是否具有合理性?美國學者塞恩斯伯里(R.M.Sainsbury)認為它的可接受性很小。
導致這個悖論的其中一個根源在于不能得到一個合理且穩(wěn)定的整體性判斷。那么為什么不能得到一個合理且穩(wěn)定的整體性判斷呢?
第一,由于因果聯(lián)系,使人產生了兩種情緒。在這個情境中有兩條線索,兩種立場。一條線索的一個立場可能會超過或勝過另一條線索的對立的立場,就會讓人誤以為整件事情都是同一種情緒。
第二,是否承認轉移原則。轉移原則導致了整體性判斷的失誤。就如之前所說,如果它可以被承認,那么才可能說:我遭遇到了一個悖論。但如果承認了轉移原則,人們就會就做出一個看起來很奇怪的整體性判斷:我對后一件事情能夠感到高興,就可以對前一件事情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