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揚鵬
摘要:本文從經典藝術作品的“二重性”解讀了《雷雨》遭遇“笑場”這一具體案例。淺析當今大眾審美文化出現后經典作品面臨審美流失的困窘。經典藝術作品應摒棄市場利益化的驅動,使其在“超越性”的審美范疇內依然保持與時俱進的審美價值。同時,希望通過對《雷雨》“笑場”案例的分析,使我們文化生態保持健康和諧的發展,在文化消費時代,我們仍然保持一顆審美之心。
關鍵詞:《雷雨》;笑場;歷史性;超越性;創新性
“欲人勿疑,必先自信”。當下我們正處于深入發展“文化立世”、“文化興邦”、“文化自信”的文化大發展大繁榮時期,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是關系“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實現。我們主流媒體精心制作了一系列弘揚中國文化、彰顯文化自信的特別節目,比如《大國外交》、《輝煌中國》、《厲害了,我的國》等。與此同時,也有諸多文化類的節目紛紛搬上熒屏,比如《見字如面》、《朗讀者》、《中國詩詞大會》等,這幾檔節目剛一播出就引起了文藝界的熱議和億萬觀眾的贊譽。從這些節目的贊譽和熱議程度來看,與《雷雨》遭遇“笑場”的案例相比有著很大的不同。要想從審美環境上探究今天審美文化發生的轉向,我們必須從《雷雨》遭遇“笑場”這個經典案例談起。2014年7月為紀念曹禺先生《雷雨》發表80周年,北京人藝邀請藝術屆,新聞界多名專家召開座談會。當晚進行了《雷雨》專場演出,演出恰逢人藝常規的公益場。所謂的公益場就是憑學生證購票的大中學生的學生場。難以想象的是,隨著舞臺上劇情的深入,人物矛盾逐漸暴露,臺下爆發出強烈的笑聲。然而事件并沒有平息,8月北京人藝同一班人馬、同一劇目在上海上演,整整3小時的演出中,場下笑聲不斷。上海的“笑場”不止是發生在普通觀眾中,不少上海戲劇圈的專家、媒體記者都在臺下觀看,笑聲依舊此起彼伏,觀劇體驗十分歡樂。看來,該劇在北京發生的學生公益場“笑場”,不是偶然事件。
《雷雨》遭遇“笑場”一石激起千層浪,引起文化界人士和觀眾的激烈討論:有人認為生活在21世紀的年輕觀眾欣賞經典的素養不夠,有人則認為《雷雨》與時代有了一定的視域沖突,還有人認為是演員演技帶來的“笑場”。不過,如果我們要進一步分析話劇《雷雨》遭遇“笑場”,不但與經典藝術作品的歷史性有關,更與當今審美文化的氛圍有關。本文將在經典藝術作品的“二重性”角度來探討《雷雨》為何遭遇“笑場”,主要通過以下幾個方面進行論述:第一、經典藝術作品的二重性;第二、《雷雨》“笑場”產生的視域沖突:從經典的歷史性看“笑場”之因;第三、審美流失:從經典的超越性看“笑場”之果;第四、新時期如何接受經典。
一、經典審美的二重性
首先,經典具有歷史性。所謂經典藝術作品的歷史性是指作品本身生成過程中時代所賦予的特定審美價值,一個時代的結束、一種價值體系的解體、一種觀念的弱化都是經典藝術作品歷史性的表現。審美經典的歷史性很大程度都來自審美的經典化和審美的客觀化,故在歷史的長河中美感具有時代性和差異性。在時代、歷史的變遷中,審美觀念也具有不穩定性。從而,經典藝術作品的“真理性”、“超越性”也需要在時代變化中重估和闡釋。這里我們首先根據審美現象學中的“經典化”對藝術作品的歷史性做一簡單的闡釋:“在同一時代歷史中,審美客體被認為美,不是由主客之間通過審美活動建立起來的。在具體的民族、文化、時代中,一旦美學符號化完成后,被美感符號化的客體被認為是美就有一種公共的定義性和公認的客觀性。不管人們對它是否產生過審美過程,是否有過美感,都會認為它是美的。”[1]這樣經典藝術作品在歷史文化中具有“超越性”,我們可以感受到藝術作品的“韻外之致”,審美主體也可以體悟到藝術作品帶給我們的共賞性“味外之味”。美感在同一時代下具有一定的共性和個性,但時代的變遷也必然帶來審美歷史的變化,審美客體中潛藏的功利性會發生變化,審美主體對審美的選擇性也具有相應的變化。
其次,經典具有超越性。經典的超越性指經典藝術作品在特定歷史中的神圣性和典范性。經典的超越性在審美客體里是指“韻外之致”,表現出藝術作品的深度;而在審美主體中表現出“味外之味”,呈現出審美主體達到的審美共賞性。經典本來專指歷史上的重要典籍和各類文化藝術的傳世精品,是能經得住時間的淘選,在歷史傳承中恒具人文德效的超越性的作品。朱光潛在《永恒的蒙娜麗莎》中說道:“凡是第一流的美術作品都能使人在微塵中見出大千,在剎那中見出終古。”[2]這里的這種“大千”、“終古”,我們可以理解為“經典作品為藝術創作立法”,以往我們都是根據經典藝術作品的超越性進行更多的想象性創造和再造性創作。在藝術文化史上,經典一旦構建成功,并且在特定的歷史中彰顯出超越性、圣神性、權威性和典范性。中華文化上下千年,有著極其獨特的審美超越性的文化底蘊,自然留下諸多經典文化來襯托這種美的本質:儒家文化以“修齊治平”、“內圣外王”的入世造業的精神,表現為“上致君,下澤民”的胸懷大志;道家文化追求順物自然“無為而無不為”、“道法自然”的修己精神;禪家的超越性體現著出世追求空靈的“涅槃”精神。總之,當中國傳統文化走向審美超越性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時便把中國人的審美本質從審美客體到審美主體都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
二、視域沖突:從經典的歷史性看“笑場”之因
以下我們探討《雷雨》成為經典藝術作品的條件和價值、以及在當代出現審美偏差的原因。《雷雨》創作80余年,北京人藝共推出過三個版本,從1954的第一版強調“階級斗爭”,1989年第二版揭露“新舊社會的矛盾與反封建”,2004年第三版突出主題“人性的掙扎與反抗”。隨著時代的變遷《雷雨》的“沖突”具有相應的變化,但是從作品賞析角度來看都表現著一幕人生大悲劇。自五四運動以來,我們現當代文學思潮就處于沖破這種封建禮教的束縛,很多作家、劇作家、藝術家都在竭盡全力的尋求出路,自然曹禺先生的《雷雨》也是懷著被壓抑的憤懣,對受侮辱迫害的善良人民的深切同情,揭露舊中國、舊社會、舊家庭的病態和丑惡,也預示著黑暗、專橫、偽善的統治階級必然滅亡的命運。作者王春在《基于當代語境淺析曹禺話劇《雷雨》的藝術魅力》書評中指出:“《雷雨》是著名戲劇家曹禺先生的處女作和成名作,也是中國話劇史上的經典劇作,得到一代又一代觀眾的喜愛,煥發出永久的藝術魅力。”[3]王春從當代視角出發,在強烈的戲劇氛圍、激烈的戲劇沖突、深刻的主題思想三個方面闡述了《雷雨》的藝術魅力。正是在這樣的特定歷史中,我們把《雷雨》這部作品經典化、神圣化了,其不僅具有了人文精神的典范價值和藝術作品的超越性,還為后世創作提供模本與典范。
當《雷雨》遭遇“笑場”之后,有人認為公益場學生的審美鑒賞能力不夠,一些懷疑者認為經典作品與時代有了代溝,還有部分人認為問題在于演員自身。而筆者終究不覺得問題在于演員,演員是某種藝術審美觀念的執行者,卻并不是這種審美本身。北京人藝《雷雨》專場在上海演出時有很多戲劇圈的專家、媒體記者在臺下觀看,笑聲依舊,這一事實使公益場學生鑒賞能力有限不攻自破。無疑,這是一個典型的審美現象中審美客體被審美經典化后在不同審美歷史性中出現的視域沖突。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對于經典藝術作品都保持著敬仰,但在不同的時代中,觀念和生活環境的變遷,我們美感體驗出現的偏差時有發生。同樣是經典藝術作品《雷雨》在舊社會苦悶和壓抑的環境中可以讓千萬人感知相同的境遇,但是這些悲慘的生活未必是21世紀的我們能感受和理解的。
隨著時代的變遷出現了審美體驗偏差,但更主要的是受到大眾審美文化中非審美動因的影響,諸如:大眾傳媒、娛樂時代、搞笑劇場等。為了更深層地從美學角度解讀經典遭遇“笑場”,我們簡單的對比發現中、西方邁向現代化的進程中都出現過類似現象,就連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也有過同樣的境遇。自大眾傳媒快速發展以來,經濟利益成為市場的主導,眾多的媒體更樂意去不斷炒作“經典”。20世紀90年代以來,傳統文化逐步告別圣神,成為一種消費體驗、既可滿足為主流的文化大背景,大眾傳媒也步入一種文化無根、遠離審美的時代。
三、審美流失:從經典的超越性看“笑場”之果
曹禺先生高度的戲劇美學追求,不但要欣賞感動的更是要寫出叫人深思的戲。這樣隨著藝術作品的深度呈現出“韻外之致”,主體也被感受到“味外之味”。欣賞者看完《雷雨》回到家后,心中充溢著劇中的情絲,或在桌前嘆息,或在月下沉思,或在夢中重現這些在情熱中掙扎的人性。蕩漾在他們頭上的應該是水似的悲哀,流不盡的沉思。然而,出于對經典藝術作品的信仰和敬畏,當欣賞經典劇目《雷雨》后表現出一種歡娛的氣氛,這是不能被我們理解和接受的。于文秀在《當代文化景觀研究》一書緒論中說:“大眾文化作為大眾日常文化消費方式,有自己的特點,與主流文化偏重教化性、精英文化注重審美性不同,它偏重娛樂性,表現出更多的形而下的、關注世俗人生、追求消費至上、娛樂至上等特征。”[4]隨著歷史的發展,大眾文化審美時代經典藝術作品的命運大致有以下幾種方式:
其一是消遣化。在歷史的長河中隨著時代的變遷、文化的發展,大眾文化新媒體時代通過一系列改寫、模仿、諷刺、戲仿制造戲劇效果,顛覆和解構經典。大眾傳媒借著“大眾”、“接地氣”的名義,以“狂歡”、“娛樂”、“搞笑”為方式,解構經典、娛樂經典。那些曾經“神圣”至極的“傳統經典”、“紅色經典”就在這樣的娛樂浪潮中被當作新時代的笑料了。其二是產業化。經典的“超越性”在新時代被解構以后,市場利益成為存在的唯一理由。在當今藝術產業化、市場化的消費中,藝術成為帶動經濟的一條產業鏈。文化一旦產業化,市場利益成為指導文化發展的唯一因素。這樣我們人作為審美主體只是一種滿足需求、尋求刺激的快餐文化。其三是博物館化。這是一種出于對經典文化進行的“全天候”的保護。把經典文化“博物館化”,它不要求我們對經典文化進行加工改造,對于傳統的經典藝術作品盡量要求保持原汁原味的呈現。
大眾傳媒的今天我們越來越趨向把經典當做一種流行趣味,用來迎合消費的價值取向。這種大眾審美時代的“偽經典”不僅對經典藝術作品帶來了傷害,而且造成了嚴重的審美流失。這樣一來,我們作為審美主體長時間對于審美客體的鑒賞、欣賞都出現了偏差,對經典藝術的超越性做出錯誤的解構。如果這種審美偏差持續時間久遠,我們民族會喪失對于真正藝術作品的理解,影響審美作品的發展,我們將迎來文化無根、心靈迷失的審美環境。
四、新時期如何接受經典
所謂“新時期如何接受經典”就是要經典作品適應大眾審美時代的發展,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對于經典作品創新的要求。宗白華先生在《美學散步》中有很好的描述:“藝術心靈的誕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剎那,即美學上所謂‘靜照。靜照的起點在于空諸一切,心無掛礙,和事務暫時絕緣。”[5]日常生活中我們都忙于俗務,很少有機會來想一想自己的本質,而正是在體驗經典藝術作品的超越性中,我們才感受、體悟、意識到人的本質。這也很好地說明對待經典藝術作品的態度:一是不能否定,二是不能戲謔。另外,經典需要發展,也要創新。作品的時代性和主體的創新性應該是相互依賴、相互刺激、相互突破、相互深入,這樣藝術作品才能夠永久保持其價值。
同時,創新需要藝術家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和體驗來理解藝術。我們要懷著敬畏之心,在尊重藝術家的基礎上投入新的感情和生命,這樣不論時代如何變遷我們的脈搏和藝術家的脈搏是一致的,我們的創新才有可能是成功的。宗白華先生在《中國美學史重要問題的初步探索》中寫道:“藝術家創造的境界盡管也取之于造化自然,但他在筆墨之間表現了山蒼木秀、水活石潤,是在天地之外別構一種靈奇,是一個有生命、活的,世界上所沒有的新美、新境界。凡是真正的經典都要做到這一點,雖規模大小不同,但是都必須有新的東西、新的體會、新的看法、新的表現,他的作品才能豐富世界,才有價值,才能流傳。”[6]正是這超越具體存在的藝術作品形成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韻外之致”。同時,經典的價值和意義,還是離不開不同時代的人民進行具體的闡釋。人民關注經典,不僅僅是為了經典本身的價值,而更主要的還是為了尋求經典當代的意義,并且通過當代人的審美價值,讓優秀作品去突破審美遮蔽,使人的心靈向美敞開,另一方面讓我們去欣賞優秀的經典作品,使經典藝術作品本有的東西一層層地顯現出來,獲得一種全新的審美價值。
五、結語
當我們面對經典藝術作品《雷雨》被“笑場”之后,探討一個藝術作品隨著時代的變遷、歷史的變化帶來審美流失的困境。在大眾審美的今天,根本還是非審美因素,即市場利益影響、解構、戲謔了經典。我們要摒棄市場利益化的角度重新定位藝術作品的價值。另外,當我們欣賞經典作品時,使作品本有的深度一層層地隨著“超越性”顯現出來。只有藝術的深度顯現出來,人的深度才能呈現,這樣審美主體就達到了藝術的境界和美的境界。中國古人講“詩者,天地之心;樂者,天地之和也;畫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7]這都是美的最高境界。當我們用審美的眼睛去考量經典藝術作品,我們獲得的也只有審美情絲,也不會出現如《雷雨》一樣的“笑場”。正如李澤厚說:“在‘機器的節奏愈來愈快速、‘生活的節奏愈來愈緊張的異化世界里,如何保持住人間的詩意、生命、憧憬和情絲,不正是今日在邁向現代化社會中所值得注意的世界性問題么?不正是今天美的哲學所研究的問題么?”而今,我們倡導“文化自信”、“文化立世”、“文化興邦”出現了《見字如面》、《朗讀者》、《中國詩詞大會》等,這些節目雖然在理念宗旨上有差異,但都不是以消費明星、制造話題為目的,而是通過語言和真摯感人的事跡用最簡單的方式展示文化類節目應有的魅力。在信息爆炸的今天,《見字如面》、《朗讀者》們填補了體驗歷史、文化、情感的空白,讓詩詞、成語、漢字應有的魅力和背后的故事化為一種娛樂方式,這是一種文化傳承的責任,同時也是引導觀眾,特別是青年朋友對自己、對世界以及對審美的思考,去探究自己的位置和生命的意義。
參考文獻:
[1][7]張法.美學概論[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76,71.
[2]朱光潛.無言之美[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141.
[3]王春.基于當代語境淺析曹禺話劇《雷雨》的藝術魅力[J].美術教育研究,2013(24):32.
[4]于文秀等.當代文化景觀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1.
[5][6]宗白華.美學散步[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25,43.
(作者單位:黑龍江大學哲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