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昊楠
摘要:川端康成作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擅用虛幻、純粹的語詞呈現幽玄的內心世界,對女性的細膩描寫成為其獨特的象征符號,柔軟的筆觸刻畫了富有藝術性而又自蘊悲涼的女性形象,而日本傳統文化對其創作的敏感度也具有深刻的影響。種種潛在條件促成川端康成在塑造女性時運用如絨花般輕盈的筆調,同時纏繞著揮之不去的哀思。本文將從創作主體層次差異、復雜的社會環境以及文本中的隱喻意象等來對川端康成的女性抒寫進行脈絡的梳理與建構。
關鍵詞:女性;悲涼;孤寂
一、社會語境對川端康成塑造女性形象的影響
“各安其分,各得其所”是日本大和民族社會規則的生動體現,嚴格的等級制度將社會階層割裂開來,由此衍生的宗教信仰、家庭氛圍、男女地位、經濟觀念等社會文化生活習俗會給處于此環境中的存在者帶來內化于心的映象。川端康成深受此影響,由于受到日本社會中男女地位不平等、女性無條件服從于男性的秩序束縛,川端康成筆下的女性多處于被動的邊緣地位,很難擁有平等的戀愛過程。例如,《雪國》中的島村與駒子處在曖昧的關系之中,而使島村幾乎忘卻了家中的原配。無論對于妻子還是駒子,島村模糊不清的選擇與隨心所欲的戀愛行為都是有待討論的。此外,由于受到有組織的禮儀教育的影響,文本中的女性角色大多具有純潔美好的內心、賞心悅目的行為方式以及善解人意的體貼,展現出良好的文明姿態。通過分析川端康成的作品我們也可以發現,他更愿意描寫的女性對象是在幼女與婦女之間的少女,因為少女一般具有更加純潔的內心與天真的童心。例如,《伊豆的舞女》中,不斷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一位14歲妙齡舞女。“她還是個孩子呢,是那么幼稚的孩子”, (1)而“我”也不由得被舞女的純真所感染,“我滿心舒暢的笑個不停”, (2)年輕舞女的單純可愛充盈于其中,“我”也作下了再會的約定。然而,與此同時,女性作為主體所應具有的反抗姿態被弱化,往往處于求之不得而望眼欲穿的狀態,被人情、親情、愛情所傷的孤苦寂寞也只有獨自咽下,最終的結局只能是“無可奈何花落去”。《千只鶴》中的太田夫人因無法控制內心的情感而將對菊治父親的愛戀轉移到菊治身上,畸形關系使得太田夫人不得不悄無聲息的選擇自殺,求之不得也不得求之。
除了固有的社會階層限制,川端康成所處的時代背景也急劇變化。第二次世界大戰可以作為川端康成創作生涯的時間截點。二戰之前,由于川端康成自幼不幸成為孤兒,清冷的性格逐漸養成。加之母親關愛的缺失,他所描寫的女性大多帶有朦朧的誘惑感,所抒發的感情大多是淡淡的悲戚,文本中的女性與主角之間大部分沒有激烈的情感互動,而是“多少衷腸猶未說,珠簾夜夜朦朧月”的玄幽之情。“我眺望著她雪白的身子,它像一棵小桐樹似的,伸長了雙腿,我感到有一股清泉洗凈了身心”, (3)“我”在文本中并沒有直白的表露心意,而是不斷通過對心情的描寫來展現我對舞女的喜愛情意。而在二戰期間,川端康成受到戰爭中人們痛苦的影響,將島村與駒子后期狂熱的愛戀與親昵訴諸筆下,駒子不再是純潔的如天使一般的童真女形象,她豁達明理,為報恩作舞女為行男籌措醫藥費,仿佛這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責任,“平靜”成為駒子的處事原則。然而遇到島村,她卻會醉酒而口吐真言,不再隱藏自身的感情,她可以到島村的故鄉去見他,也可以默默的守在店里等待,駒子的成熟性顯現出來,這也是川端康成以言寓情的外現。而在二戰之后,川端康成為抨擊人們的道德淪喪,便寫出了菊治、太田夫人、栗本近子、文子等人的糾葛,矛盾畸形的女性形象層出不窮。
二、川端康成主體創作層次變化對女性描寫的催化作用
川端康成在不同時期的個體創作風格與經驗的轉變對塑造女性形象的方式具有一定的影響。少年時代的川端康成就已經接觸過《源氏物語》與《枕草子》,由于安全感的缺失、內心孤獨的壓力以及祖父儒雅熏陶,文風便帶有凋零的美感。而由于日本傳統文化的影響,早期的川端康成多描寫虛幻而又哀愁的日本傳統女性形象。《招魂祭一景》中,阿光是馬戲團的表演人員,她多愁善感,觸事而哀,栗子的香氣也可以作為欲望使其從夢幻中脫離出來。現實世界與情感秘辛分分合合,羞赧地回應男人注視的目光,她堅信自己不會成為男人的玩物。川端康成這樣描寫女性的心理,或許與其父親留下的“貞潔”“保身”遺訓有關。然而,阿光卻將櫻子撞下馬背。櫻子的掉落仿佛櫻花的飄落,欣賞美景之后,游客不會為之駐足留戀,只有仍在枝頭盛開的純潔櫻瓣才會有稱贊的喃喃之語。可是,阿光這朵獨自盛開的櫻花不會孤獨嗎?無論是偶然還是必然,阿光總會承受來自他人的怨與源于自身的愁。或許,這也是川端康成刻意安排的對曇花一現的考量。
小有名氣之后的川端康成,接受了傳入日本的新感覺主義的影響,將日本的古典與現代相結合,注重感覺的刻畫與描寫,弱化了大腦的判斷作用,感官的直接感覺成為側重描寫的對象。《伊豆的舞女》便是其在中學時期獨自一人旅行時真實感受的記錄。“你是個好人呢!”“聽起來單純而又爽快,是幼稚的順口流露出感情的聲音”, (4)由此,便如實的刻畫出“我”愉悅的情感,憂郁與古怪消失殆盡。舞女令人感到溫馨的話語徐徐緩緩的漫步出來,仿佛耳邊低訴,女性特有的感染力溫暖了“我”孤寂的內心。此時的女性描寫更側重于瞬間的情感感受,明媚的青春活力驅散了恐怖的無聊的嚴肅與愁寂。
然而,后期的川端康成陷入了消極與頹廢的思想空洞,他在《日本的美與我》中告知人們自己對佛禪的關注,“永生不滅,輪回轉生”成為川端康成的東方悲歌,一個搖搖欲墜的無法觸及的高塔。因此,不難看出,與此時間接近而發表的文本中的女性形象,大多看淡生死,對自然現象有某種執著的追求。她們頓悟了世事的無常,太田夫人以死亡結束自己在生命中所愧對的一切,文子以自己母親的死作為贖罪的緣由,她并不感到仇恨,而是一種為人生的解脫,女性的身上仿佛帶有原罪,而菊治也因為太田夫人的死亡而體悟了自己真正的情感,他們在失去的同時,也在得到某些更有價值的東西。川端康成以玄遠的宇宙觀淡化了文本中生死的意識架構,將關注點轉移到死生之外的精神層面,也正是因為這種片面的追求,他也漸漸在虛無空的漩渦中迷失,女性人物的虛幻性隨之顯現。
三、隱喻意象對女性的書寫表現方式
川端康成對女性的細膩感知并非直接表達,而是將“力比多”轉移到文本的意象之上,潛意識中將女性的溫柔美好展現出來,同時又暗示著女性悲涼命運的二元對立結構。例如,“千重子發現了老楓樹干上的紫花地丁開了花”, (5)這是《古都》全文首段的描寫。“紫花地丁”作為千重子內心中堅強、美麗、純潔的代表,在文本中多次出現,無論春夏秋冬,“紫花地丁”這一獨特的意象仿佛拋卻了生長的現實規律,存活于千重子的靈魂之土。川端康成為了突出千重子人生的情感變化,因而以“紫地花丁”為象征物,隱喻千重子內心的堅韌,即便生長環境惡劣,也要存有優雅的淡紫色彩。不可忽略的是,紫地花丁的生長習性也具有隱喻意味。同為一類植物,一株生長于樹上,一株生長于樹下,同處平行的維度卻因空間距離無法相見,這也映射了千重子與其姐姐分離多年的場景。因此,早在文本意象的設定之初,“紫地花丁”就以其獨特的雙重性進行了召喚式的隱喻,一方面,它是溫柔優雅的象征,是天使般千重子的性格表現,另一方面,它也會勾起千重子孤獨的情緒,預示著千重子童年身世的愁寂。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川端康成擅用具有多重內涵的意象來構建文本的故事結構以及人物性格刻畫,尤其在女性人物的多元展示方面,隱喻意象具有重要意義。
四、結語
川端康成在女性描寫的方面具有獨到的視角與特殊的筆法,本文從社會文化、主體創作風格轉變、隱喻意象三個角度細致分析了川端康成對女性哀愁形象的書寫,對川端康成女性形象塑造的脈絡有了初步的梳理。此外,對于川端康成的其他創作形象方法,我們也應給予關注。
注釋:
(1)(2)(3)(4):川端康成著:《伊豆的舞女》,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57頁
(5):川端康成著:《雪國·古都》,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34頁
參考文獻:
[1]魯思·本尼迪克特.菊與刀[M].上海三聯出版社,2007.
[2]葉渭渠.冷艷文士川端康成傳[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3]何乃英.川端康成小說藝術論[M].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