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俊[云南民族大學教育學院,昆明 650504]
當代在多元文化教育等理論的指導下,我國的少數民族文化教育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在各少數民族區地域的學校中都進行了相關民族文化內容的課程設計,推出了雙語教學、民族文字教材、校本課程等課程,對少數民族區域的傳統文化教育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從其所具有的特質來看:“學校教育是由專職人員和專門機構承擔的有目的、有系統、有組織的,以影響入學者的身心發展為直接目標的社會活動。”①可控性強的特征能夠使民族成員接受更加正式、相對系統的文化知識教育。但是,在教育的文化傳承觀上,人們存在一個認識上的誤區:“片面地將教育等同于學校教育,盲目擴大或神化學校教育的功能,將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的教育傳承等同為學校教育。”②實際上,教育作為一項社會整體活動,從來離不開家庭、學校、社會的參與,在少數民族地區更是如此。少數民族地區的學校教育出現得較晚,有時更被看作是“脫域”與向上流動離開民族地區的手段。應該認識到,少數民族區域中的學校教育其文化生命力之根在本地區的民族傳統文化之中,學校不可能也不應該獨立承擔民族文化傳承發展的任務。目前學界過多地將學校德育課程教育視為倫理、道德教育傳承的主要傳承場與內容,這具有極大的片面性,幾乎完全忽略了民族地區學校之外豐富多彩的倫理道德教育內容與形式對民族文化傳承的意義。張詩亞教授對這種學校之外的民族教育活動有著精辟、深刻的認識及理解:“學校外的諸種教育實踐活動正是因為其不集中進行、缺乏系統性、無專職教師、計劃性和目的性不強等看起來似乎是不利的特點,才具有更為強大的力量。唯其不集中,它才是分散的、無處不在的、無孔不入的;唯其不系統,它才是極為靈活、可以隨其緊密契合的文化習俗等分解或組合的;唯其無專司教師之職,它才是人皆可以為師、物皆可以為法的;唯其沒有明確宣稱的計劃與目的,它才能在不知不覺之中寓于一切活動之中,作用于人。可以說,學校外的教育正是因為其天然地、極為和諧地寓于人類的一切活動之中,它才是無時無刻不在以最佳的形式,潛移默化地在完成其教育功能,因而也是最隱蔽、最有力、最持久、最具有支配作用的,從而也是最無法從根本上替代的。”③
倫理教育在文化體系中的基本要義是:它不是對文化共同體或群體中個體與個體之間相互關系或“人際關系”的教育,而是強調個體與文化共同體(或群體)、民族成員與民族文化整體之間關系的教育,即:個體良好的個性養成與美德的形成有賴于自身所屬的這個文化共同體的善念、規范及標準。其實質是教導個體的人如何與家庭、族群、社區、社會(或國家)等自身屬于其中的共同體相互統一,從而形成一個帶有自身所屬的那個共同體特殊性的個體。這正如黑格爾所言:“教育的作用就在于將具體物分解為它的特殊性。” 所以,倫理教育的最初的也是最有自然效力的表現形態就是各民族傳統中先在于個體存在的具有一定“特殊性”④的風俗習慣,也只有在這種具有一定“特殊性”的風俗習慣中,才能夠詮釋與履行標準、規范與美德。因此黑格爾才認為,只有在倫理性的共同體或群體中才能詮釋和履行關涉個人或個體成員的道德觀念、規范及標準。倫理教育,本質上是一個民族在長期歷史發展過程中所形成的文化積淀和生命智慧、生活智慧,并以此來對個體進行系統的教化和影響,產生認同,統一人們的思想與行動,使民族中個體性的“多”復合為“一”,從一種共時性的意識形態成為一種歷時性的民族傳統,形成文化的多樣民族性特質與傳統 。⑤對傳統的教化、認同與傳承,常被一些哲學家、社會學家及心理學家稱之為“集體記憶”。不同民族的“集體記憶”就構成多樣性民族文化延續性的源泉。沒有各民族對自身文化“集體記憶”的教育、傳承,倫理或民族整體的精神、意志就不可能超越特定的時空而成為真正的歷史和傳統,就不可能形成民族文化的多樣性。在這個意義上,倫理教育不僅是特定時空中特定民族普遍的文化行為方式或風尚,而且是一個民族對自身文化積淀中的生命智慧、生產智慧及生活智慧進行反思、篩選,使其中的精華得以延續而成為一種超越時空的歷史普遍的文化傳承能力,是一個民族、一個社會的“集體記憶力”。
當前在云南一些少數民族地區出現的一系列問題的背后,都潛藏著民族倫理教育衰退的影子。少數民族個體對自身民族文化自信心降低;民族傳統凝聚力的減弱;不同民族之間文化多樣性或同一民族內部多樣性文化類型逐漸消失、民族文化過度商業化,等等。所以,倫理教育,作為一種民族集體智慧結晶的表現、一種知識和經驗的積累傳承,一種統一的教化、導向系統, 對民族文化與個體生存的發展都有著不可忽視的意義和作用。就世界范圍內來看, 文化的相對完整性與多樣性是人類創造力的源泉,是人類不斷發展的內在推動力。民族文化在現代化或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 應該是異彩紛呈豐富多彩的, 并非一定要遭受文化“個性”被所謂“共性”活動及觀念夷平化的命運。中國各民族多元文明之間的和諧共處、優勢互補始終貫穿在中華民族文化的整個發展史中, 這種不同民族共同體之間相互尊重、和諧共處、優勢互補的形式一直都是促進中華文明繁榮和進步的核心因素之一。
改革開放的三十余年,中國的經濟取得了快速的發展,隨著世界經濟一體化及現代化的不斷推進,我們在享受政治經濟社會發展成果的同時,也看到國家間、民族間和地區間的生產、生活方式、價值體系、倫理觀念、科學技術、生產形態等諸多領域呈現出不斷的碰撞、沖突與融合現象。在這一過程中,文化的民族性受到了極大的沖擊,各少數民族傳統文化自愿或不自愿地被納入到現代化的發展軌道上來,面對外源性(在少數民族文化共同體系之外)發展的現代化推動力量,作為各民族在自身長期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在特定區域、特定時期、特定范圍內占主導地位的生活方式、價值體系和民族社會內在機理而制約、影響、規范著個體的人格、個體的活動和民族社會運行的倫理觀念、規范及標準,首當其沖,使各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展遭遇到了巨大的困境。面對少數民族文化發展的困境,各少數民族主體充分利用自身所能夠依憑的各類資源來應對自身文化發展與生存的困境,展現出了不同以往傳統文化的“集體智慧”來面對自身發展中的問題,展示了少數民族傳統文化應對困局的奇妙文化生命力。對于少數民族群體(或個體)所擁有的傳統文化來說,其所具有的倫理道德觀念、規范及標準往往代表著這個民族文化共同體的精神、意志,是這個民族文化“個性”最深刻、最具代表性的表征之一,也是這個民族文化傳統中的實質性文化內容。民族文化的繼承、發展與變遷都離不開對具有實際內容、意義的倫理道德觀念、規范及標準的教育、把握與反思。
倫理教育在民族文化體系中的要義和真諦,是將民族中的個體作為“單一物”與作為他所在的那個民族文化共同體所表現或提出的“普遍物”統一起來,通過教育,在民族個體的頭腦中形成思維與觀念,并在這種思維與觀念的指導下,轉化為實體行動。倫理教育所要達成的這種“單一物”與“普遍物”的統一,從其民族文化本性來看,不僅是一種應然,而且是一種宿命,黑格爾在其《精神現象學》中用了一個極富感性色彩的詞匯——“悲愴情愫”來表達這種“個性”與“普遍性”的統一。個體接受倫理教育,在自身思維、觀念中形成可以依憑的規范及標準,并在這種規范及標準的指導下為自己在特定的時間、空間中建構起文化精神與氣質,并在這種文化精神與氣質的驅使下為自己在實際的社會生活中確定選擇與行為的規范和價值尺度,為自己的人生提供明確具體的指示目的和歸宿。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倫理教育為每一個接受倫理教育者提供了一套可以依憑與奉行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及認識論,是他們能夠在各類實際社會生活中確立相對明確的目的、意義和理想,排除圍繞個體人生的虛無、懷疑和無知,使民族文化中的個體成員及整體能夠滿懷自信地走下去的精神資源。
①葉瀾:《教育概論》,人民教育出版社 2013年版,第12頁。
②容中逵:《當前我國傳統文化傳承的三種教育誤識》,《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報》 2010年第3期,第86頁。
③張詩亞:《祭壇與講壇——西南民族宗教教育比較研究》,云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3頁。
④ 〔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楊、張企泰譯, 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206頁。
⑤何兆武:《上學記》,上海三聯書店2013年版,第29頁。
參考文獻:
[1]黑格爾.精神現象學(下)[M].賀麟,王玖興譯.北京: 商務印書館, 1996.
[2]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范楊,張企泰譯.北京: 商務印書館, 1961.
[3]葉瀾.教育概論[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 2013.
[4]張詩亞.祭壇與講壇——西南民族宗教教育比較研究[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2 .
[5]容中逵.當前我國傳統文化傳承的三種教育誤識[J].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報, 2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