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藝術歌曲中的思鄉情結

⊙徐慧文[福建工程學院人文學院，福州 350118 ]

20世紀初，在新舊文化交替的時節，中國藝術歌曲創作開始萌芽。在借鑒西方藝術歌曲的基礎上，中國藝術歌曲與我國傳統文化、詩歌藝術、民族情感、特色語言結合在一起，而產生獨特的魅力。本文選取“思鄉”為主題的藝術歌曲，對其藝術風格、語言與表達以及影響做具體分析，從而加深學生對于藝術歌曲的認識與理解。

一、中國藝術歌曲中思鄉情結的體現

18世紀，歐洲出現了藝術歌曲這種音樂形式，它是浪漫主義時期的產物，不僅僅擁有浪漫抒情的音樂風格，還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歐洲的思想與風土民情。中國的藝術歌曲與傳統技法和現代技法融合起來，具有民族特色與地域特色，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可以充分感受其魅力。本文按照藝術歌曲的時間線來劃分，將中國的藝術歌曲分為三種。①

（一）20世紀初：流離失所的悲歌心理學中有一個專業術語，稱為“生存痛感”，認為人們來到新的地方，適應新的環境，接觸新的人群，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這其中的艱辛往往會使人想念過往生活的美好，產生“思鄉情結”。20世紀初，由于疾病、災害與戰爭，一大批人不得不遠離故土，奔向他鄉，過著流離失所的生活，并盼望著歸途。因此，描述他們狀態與思鄉感情的歌曲應運而生，這些歌曲溫暖了這些他鄉中風餐露宿、無依無靠的人們。

韋瀚章生于香山，是第一代現代歌曲創作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將歌曲與樂曲結合，首先提出“歌詞”這一專有名詞。韋先生一生寫出五百多首詞，包括《長恨歌》《旗正飄飄》《思鄉》等，其中《思鄉》一曲動人心弦、層次漸進，充分抒發了作者的思鄉之情，其曲作者為黃自，是中國早期音樂的奠基人。這首歌曲是單二部曲式，第一段寫景，首句由分裂到綜合，下半句流露情感，之后對應前句，到達高潮；第二段抒情，情感依次遞增，與第一段歌詞相同的“我愿與他同去”，與之前相比拉寬了距離。加入伴奏之后上句末開始出現反復，有明顯的再現效果。《思鄉》整首歌，韻律和聲韻有一樣的起伏，不斷推進，第一段使用八分休止符，第二段開始采用了詞曲不同步的手法，期間運用了短音符、休止符等創造高潮，充分表達了動蕩年代民眾孤寂的情況下，人們思念親人和故鄉的心情。本歌曲借鑒了20世紀歌曲中和聲的技法：運用離調對比調性色彩；使用六級大七和弦，琵琶音伴奏，加強憂愁感受；采用升高半音的變化，增加了樂感。②

《思鄉》的創作背景是在戰爭年代，在文學上具有較大的浪漫色彩，在技術上，用柔和婉轉的曲調不僅僅描繪了春天的實景，而且還柔化了文學歌詞。在情感上，這是一首結合了歌詞韻律與歌曲韻律的藝術歌曲，技藝精湛、韻律優美。作者不僅僅指出了流離失所的人們思念“故鄉”這片土地，更凸顯了他們從精神上想要回歸。

（二） 20世紀中葉：海峽兩岸的愿曲20世紀中期，中國被海峽隔成兩岸，大量同胞被迫離開大陸搬到臺灣居住，同根同源、血脈相連的一輩人隔海相望，遠在海峽那邊的人們只能通過各種方式懷念故鄉，慰藉心靈，而其中思鄉歌曲是重要的方式之一。

中國重詩律，因而許多作詞家會引用古詩詞中的名句來作詞。其中典型的有詩人于右任先生，于先生早年跟隨孫中山先生，是國民黨官員，之后戰爭爆發，于右任先生被挾到臺灣，在晚年之時寫下《望鄉詞》，其開頭一句為：“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此句深刻地表達了作者眺望大陸、不得歸處的悲涼以及死后不能魂歸故里的哀痛。第三句引用了古代名歌以及屈原之詩，借由屈原表達臺灣同胞不能回到家鄉的遺憾與愁苦：“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這首歌曲由陸在易作曲，在A部使用和弦外音給予人凄涼悲壯的感覺，之后的分解和弦帶有旋律，細膩動人，勾勒出一幅耄耋老人站在高山仰望、目光透過層層迷霧到達遠方的場景，音色隨著故事的推進而發生變化。最后的歌詞“痛哭”中帶有哭腔，使人深有感觸，為之動容，為之后的高潮做了準備。B部中，三連音和樂器制造出了一種動感，表達出主題，入聲則是感嘆詞為主。六十四小節之后是高潮，層次不斷變化，之后利用重復的技巧使得歌曲平緩，從而給人留白與思考空間，使人慢慢品味其中的情感。陸先生為這首歌曲譜曲，更加深刻地表達了臺灣同胞的思鄉之情：1949年他們離開大陸家鄉之時，原以為不久便可以回歸，與親人好友相聚，但是卻一去不能還。身為異鄉人，其中的傷痛與悲苦在這首歌曲中體現得淋漓盡致，陸先生的音樂形式又給予了其強大的生命力和完美的詮釋，充分表達了海峽另一端人們的最深祈愿：回歸故土——哪怕是死后。

（三）20世紀未至今：海外僑胞的頌歌20世紀初至今，有超過千萬的游子在世界上百個國家和地區扎根生活，培育子孫后代。縱觀中國的不斷發展，更加深了海外僑胞的民族自豪感與歸屬感。因而，一些關于祖國的頌歌就被創作出來了，并且在海外廣為流傳，對于宣傳祖國，加強民族認同感具有極大的助力，學生在學習此類歌曲時總是激情澎湃，深感驕傲。

比如：《我愛你，中國》，此首歌曲是影片《海外赤子》的主題曲，歌曲由詞作家瞿琮作詞，使用了文學創作中的“賦比興”手法，從整體到布局規劃得都十分細致，先用排比句“我愛你中國”，然后描繪了一幅美麗的畫卷，整體的框架都十分清晰。從局部來看，不同于以往的常用結構與造詞，作者通過結合意象從而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

這首藝術歌曲是由鄭秋楓作曲，采用了三段式結構，用了G大調做引，旋律高亢，之后8小節的間奏為補充；A段用四個樂句起承轉合，第三句到達高潮；B部同樣使用四個樂句，自由模進，使用了由連續的十六分音符構成的分解琶音，之后再現了A段，八度的大跳產生了先抑后揚的效果，旋律性的起伏使得波浪不斷變換，充分表達了海外游子對于祖國深深的、連綿不絕的思念。結尾處激情澎湃，情感得到了升華。通過詞曲的結合，使得人們對于家鄉的情感已經不僅僅是一片土地，而是一種愛國精神和對國家的想念，最終形成民族巨大的凝聚力與向心力。③

二、中國藝術歌曲中思鄉情結產生的原因

在藝術品中，思鄉是一個永恒的主題。從古至今，中國人都堅信“落葉要歸根”，這是深入骨血的情懷，因而思鄉之情與盼歸之意在歌曲中是永遠表達不完的。故鄉的花草樹木、民族風情是游子永遠的掛念，學生在學習思鄉歌曲時往往深有感觸。

（一）民族情懷藝術歌曲中思鄉情結的產生是與民族情懷息息相關的。不同于西方，中華民族自古信奉“人是有根的”，生前戀著家鄉，死后要回歸故土。從古代的“床前明月光”到之后的鄉愁，無一不顯露離別的愁緒，這種深厚的情感即便放在今天依然有深刻的體現，即便是遠在異鄉，見到老鄉還要“兩眼淚汪汪”，親切而熟悉。因為個人的性格、生活習慣甚至外表都帶著故鄉的印記，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所以無論你是安穩在家，還是漂泊在外，都不能抹去家鄉的痕跡。因而，在表達人們感情的中國藝術歌曲中產生思鄉情結是毫無疑問的。

首先，在心理學中，思鄉之情源自于“生存痛感”，就是對比家鄉熟悉的環境與人群，來到陌生之處的不適應和反抗情緒，這正是由于中國人骨子里的情懷所影響的，無論是天之涯、海之角，回到故土是一種幸福，見到故鄉人是一種幸運。

比如，《鄉音鄉情》這首歌曲，現代音樂中又蘊含了古典的情懷，曉光所寫的歌詞非常具有中國特色，歌詞描寫景物跳躍大，具有戲劇性，將詩歌的形式融入歌曲里面，作曲家徐沛東充分抓住了音樂美這一關鍵，抒情感很濃重，力度強弱轉換很有特色，節奏平穩，第一段開始由弱轉為了中強，第二段達到了最高音，由于其歌詞特點，演唱上采用獨唱的手法，剛柔并濟。而其中的鋼琴伴奏和伴唱很有特點，前奏部分是大調式，和聲三度疊，具有很穩重的風格。同時，由于前奏的起拍很弱，所以在情感上是低沉、深入的，慢慢滲透人們的心里。第一段舒緩的音樂使人心情平靜，第二段高潮部分慷慨激昂使人興奮、情緒高漲，和聲很有動力，充分表達了主角的心情，伴奏與歌唱者的情緒相輔相成，表達對于祖國的懷戀和崇敬之情；之后伴隨著有規律的八度音與分解和弦的形式，高潮過后轉為低音，纏綿入骨，純凈鄉音。《鄉音鄉情》這首藝術歌曲針對不同的情緒與歌詞，運用了三種伴奏織體和音型：柱式、分解式和半分解式。這種樂曲兼有多種樂曲伴奏和歌詞內涵，加深了中國藝術歌詞、伴奏、歌曲之間的契合，文中用“我愛戈壁灘沙海走駱駝”“我愛北國的森林”“我愛……”這種排比充分表現了對于故鄉、親人的想念與熱愛。

其次，在文化中，這是中國人的一種內在需求，就是人們離開家鄉之后會尋找文化認同感，使尋根不僅僅是感情上的歸屬，也是對于本民族文化與身份的認可與珍惜，在歌曲創作中，他們會尋找有中國標志的東西為詞曲注入特有的故鄉生命。

比如由李叔同創作的歌曲《送別》，打開了“學堂樂歌”的大門，這首歌曲由他在日本留學期間所聽到的《夢見家和母親》改編而成，加入了中國古詩詞形式的歌詞，描寫了離人送別的場景，同時勾起人們的思鄉之情，這是蘊藏在文化中的鄉情。④

（二）時代背景有時候，遠離家鄉可能是受到外力作用，包括戰爭、疾病、災害等，比如《松花江上》是20世紀30年代創作出的歌曲，由張寒暉作詞作曲。這首歌曲是以“九一八”事件為背景，戰火連綿，東北軍消極抵抗，張寒暉目睹幾十萬軍隊和民眾血流成河以及流亡他鄉的慘狀，因而作者以人民的哭訴為素材，憤恨之下寫出了百萬人民的心聲，整首歌曲彌漫著亢進和傷痛之情，表達出了人們對于東北土地的稱頌和依戀，對于遠離家鄉的不舍與悲痛，聽來使人動容。⑤

整首歌曲使用尾聲的二部曲式，第一段與第三段使用大調式，第二段是小調式，采用中國傳統的“頂真”手法，突出民族特色。首先講述了家鄉的富裕與舒適，詞曲結合緊密，中等速度使得人們感受到東北人民的懇切與自豪；而尾句又為之后埋下了伏筆。第二段帶有哀傷的情感，變為四三拍，最后結尾處降了八度；第三段轉變為被迫流亡、接受事實的陳述，這首歌充分表現了人們的情感，成為能引起人們共鳴的思鄉作品的代表。

（三）其他 從藝術歌曲本身來講，誕生于西方浪漫主義時期的藝術創作本身就是為了表達情感，這是浪漫主義的核心要素，因而，這就是藝術歌曲本身存在的價值，而在它傳入中國之后，依然沒有改變其主要觀念，并且在中國文化的土地上進行了繼承，打上了中國烙印，擁有了獨特的風格，而且使得思鄉成為中國藝術歌曲的一個重要主題。

三、中國藝術歌曲中思鄉情結產生的影響

在西方文化基礎上產生的中國藝術歌曲是具有民族化的一門藝術，貫穿始終的思鄉是其中的一個重要主題，而其歌曲具有各種各樣的風格，在內容和形式上也有所差異，但是其同樣具有深刻的影響。⑥

首先，抒發思鄉的情感。無論是藝術家黃自的《思鄉》、海外游子鄭秋楓的《我愛你，中國》，還是寫于戰爭年代的《松花江上》，都能夠引起人們深刻的共鳴。背井離鄉的無奈、遠離故土的孤寂、不能魂歸故里的凄涼、與親朋分離的憂愁，無一不引起人們的共鳴，或愁上心頭，或潸然淚下。游子在外，放眼望去皆陌生，特別是因為戰爭、疾病等原因而離開的人們，大多數都是孤獨和無奈的，會尋找溫暖以慰藉，而歌曲無疑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能夠發泄情緒，表達思想，給予離家在外的人們以些許的溫暖。

再次，增加教學多樣性。學生在學習音樂的時候不僅僅要掌握基本功，還要不斷創新與進步，靈感的來源很大程度上是平時的積累與知識面的寬廣。在此方面，藝術歌曲的發展對于音樂教學也有不可忽視的作用：由于藝術歌曲中會加入鋼琴、大提琴等西方樂器，也融入了西方作曲的技巧與方式，因而在教學過程中，不僅僅要求學生了解傳統樂器和音樂，同時要掌握多種樂器和樂種的融合，增強自身的專業素質和創新能力，為之后傳承音樂、發揚中國藝術歌曲做出自己的貢獻。

最后，推動藝術歌曲民族化。一門藝術的發展需要時代的支持與優秀作品的推動，而這些兼具民族情懷、時代背景、人們情感的思鄉作品無疑會為藝術歌曲的發展添磚加瓦。思鄉主題能夠引起人們的共鳴，因而其傳播速度也會加快，同時推進了藝術歌曲進行民族化的歷程，逐步使其成為中國藝術的一個閃光點，門外來的藝術在中國文化的熏陶下能得到傳承和源源不斷的進步，是傳承中國文化的需要，也是為子孫后代留下珍貴文化遺產的重要一步。⑦

四、結語

藝術歌曲來源于西方，在中國的創作開始于20世紀初，之后逐漸發展為具有中國特色的一門藝術。本文從三個方面研究中國藝術歌曲中思想情結的具體體現：20世紀初：流離失所的悲歌；20世紀中葉：海峽兩岸的愿曲；20世紀未至今：海外僑胞的頌歌。其次，從民族情懷、時代背景等方面研究中國藝術歌曲中產生思鄉情結的原因。最后，在列舉了多首中國藝術歌曲并加以解析之后，本文概述了中國藝術歌曲思鄉情結產生的影響，鼓勵了中國藝術歌曲民族化的發展。

①王凱：《新時期中國藝術歌曲中的“母愛”主題研究》，河南大學2010年碩士論文。

②井一然：《中國藝術歌曲——黃自藝術歌曲〈思鄉〉淺析》，《藝術論壇》2012年第1期。

③齊穎：《中國藝術歌曲在高校聲樂教學中的重要性研究》，《藝術研究》2018年第1期。

④宋曉晨：《中國藝術歌曲在高校聲樂教學中的作用》，《當代音樂》2018年第4期。

⑤林小雁：《中國藝術歌曲的發展軌跡》，《大眾文藝》2017年第11期。

⑥岳李：《中國藝術歌曲對中國傳統文化基因的傳承和發展研究》，《藝術百家》2017年第4期。

⑦王希：《中國藝術歌曲的發展與內涵——評〈中國藝術歌曲的音樂文化研究〉》，《高教發展與評估》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