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鑫佩[蘇州大學,江蘇 蘇州 215123 ]
唐家三少或許不是最好的網文作者,但我們必須承認他是最成功的商業化網文作者。他的代表作網絡玄幻小說《斗羅大陸》自2008年12月起開始在起點中文網上連載,2010年8月完結,全書約298萬字,講述的是穿越到斗羅大陸的唐三如何一步步修煉武魂,由人修煉為神,最終鏟除了斗羅大陸上的邪惡力量,報了殺母之仇,成為斗羅大陸最強者的故事。《斗羅大陸》廣受讀者喜愛,自2008年連載多次獲得起點中文網月榜第一,點擊量達到6000多萬,此外更有由《斗羅大陸》衍生出的同名漫畫、手游、網游等,由《斗羅大陸》改編的同名動漫在2018年1月開播,首集點擊量突破3億,開播三個月達到了20億的播放量,再次掀起“斗羅”熱。
《斗羅大陸》中唐三一步步封神的故事是跌宕起伏,激勵人心的,但我們不可否認《斗羅大陸》是典型的“小白文”。“小白文”就是指小說的文筆淺顯、內涵不足、情節模式化,而其對應的讀者層次較低。除了《斗羅大陸》,現今大多數的網絡小說都可以冠上“小白文”稱號。
《斗羅大陸》的故事情節豐富多彩,但文中的許多情節也多見于同類型的其他小說,也就是通俗小說常見的模式化問題。對《斗羅大陸》的故事情節進行梳理,可以發現以下幾個常見的故事套路:跳崖穿越、身世成謎、天賦異稟、戰無不勝、死而復生、多女愛一男等。此外小說主線明晰,但唐三跟隨月華姑母學習貴族禮儀,唐三被海盜暗算進入紫珍珠島等情節頗有堆砌故事之嫌。小說中打斗場景頻繁出現,唐三更像是一個職業打手,見誰都要打一場,就連見昊天宗的長老也要發起挑戰,與長老一較高下,而且戰無不勝,這樣的情節設定反復出現顯現出文本內容的貧乏。還有小說的結尾過于倉促,前半部分史萊克七怪參加全大陸高級魂師學院精英大賽這一事件占據了很大的篇幅,而全文的高潮,也就是小說結尾唐三與武魂殿的決斗相比之下顯得異常單薄,特別是唐三在決斗時死而復生這一情節設置過于簡單。小說文本中還存有許多空白,史萊克七怪在全大陸高級魂師學院精英大賽之后便各自分離,作者的目光追隨著唐三和小舞,卻并未告知其他的史萊克五怪在彼此分離的這五年經歷了什么。這些問題的懸而未決使得小說留有一個個的空白和裂隙。
問題在于為什么有著這么多問題的“小白文”《斗羅大陸》卻受到那么多讀者的喜愛,讀者完全沒有因其模式化的情節而降低閱讀趣味,唐三戰無不勝的重復性情節也沒有讓讀者乏味,文本的空白裂隙也并不影響讀者整體的閱讀感受,所以看似簡單幼稚的“小白文”卻有著它存在的必然和獨特的魅力。
《斗羅大陸》的故事情節模式化,但其實吸引我們的正是這些模式化的情節。“題材小說在長期的創作中會產生一些套路,這些套路又被實踐證明特別能夠吸引讀者,并屢試不爽,于是,小說的模式化也就產生了”①,所以“模式化本身不應該被指責,模式運用的好壞才是作品成敗的關鍵”②。 而唐家三少就做到了游刃有余地書寫這些充滿套路的故事情節。
比如在穿越這一情節設定上,主人公唐三在前世因偷學宗門絕學為唐門所不容,在唐門長老的圍堵下選擇跳崖以死明智,卻帶著上一世的記憶到了斗羅大陸,成為一個嬰兒開始新的生命。所以唐三從一開始便有著成熟的心智,并牢記上一世修煉的玄天功心法和唐門暗器的制作工序,而這上一世的宿命使得唐三立志在斗羅大陸創建屬于自己的唐門,專門制作曾讓自己付出生命的唐門暗器。唐家三少雖然采用了穿越這個俗套的故事模式,但他致力于讓穿越這一行為發揮出它最大的作用,穿越不僅僅是把唐三帶到了斗羅大陸,同時上一世的經歷也滲透到唐三性格、命運的發展中去,塑造的是兩世為人的唐三。
唐三也有著身世之謎,他以為自己只是出身于普通的鐵匠人家,與酒鬼父親相依為命,在自己長大成人后,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幻化為人形的魂獸,被武魂殿生生逼死,自己父親也因此深受打擊,脫離自己的宗門,日日借酒消愁,為此唐三與武魂殿便結下了血海深仇,這是全文的主要線索,而唐三與武魂殿的較量也是全書的高潮所在。除了穿越以及身世之謎,主人公唐三天賦異稟,戰無不勝,死而復生等情節都是玄幻小說常見的故事情節,雖然有落窠臼,但這些故事情節卻是全文的精彩之處,是讀者最喜歡的故事設定。
所以網絡小說的模式化最終指向的是讀者的閱讀趣味,與閱讀精英小說不同,讀者閱讀網絡小說很少去追求人性的反思,哲理的思考,讀者追求的是閱讀的娛樂性和消遣性,享受閱讀帶來的精神快感。《斗羅大陸》中模式化的故事情節同時具有極大的張力和發展的無限可能性,穿越帶給唐三的再生、身世之謎揭開后的震驚、喪母帶來的仇恨、唐三起死回生帶來的大悲和大喜,以及小舞獻祭帶來的震撼等情節極大地滿足了讀者的閱讀快感。模式化的故事情節雖廣受詬病,但這些模式是此類型小說的特色,不僅能夠最大程度激化故事矛盾,凸現人物性格,同時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讓讀者沉浸在小說世界中獲得閱讀快感。
而《斗羅大陸》情節重復的貧乏,故事的留白同樣作用于讀者,文本中的空白甚至矛盾激發著讀者進行想象、填補或者再創造。史萊克七怪在全大陸高級魂師學院精英大賽之后便各自分離,戴沐白作為星斗帝國的王子,在離開史萊克學校回國時該如何應對來自兄長的敵視,如何權衡國內的各方勢力,如何與化解與愛人朱竹清之間的隔閡。奧斯卡為了更好地保護寧榮榮,決定外出歷練,并許下不變強大不會回來的十年之約,奧斯卡在一人流浪漂泊的日子里經歷著什么,他心中對寧榮榮的思念如何支撐著他面對一個又一個生死難關。這一個個留白的問題都激發讀者展開想象,用自己的經驗填補那些空白。所以《斗羅大陸》文本的空白并沒有影響到小說的整體性,反而因其欠缺性調動讀者的文本參與感,激發讀者開展極具自我色彩的想象和創造。
“在大眾文化中,文本僅僅是商品,因此,它們很少是精巧的,它們是不完整的和不充足的,除非它們進入大眾的日常生活之后”③。 網絡小說作為大眾文本其意義的揭示離不開讀者的觀照,“解讀文本是件復雜的工作,而大眾文本的復雜性既在于它的使用方式,也在于它的內在結構。文本意義所賴以存在的復雜密集的關系網,是社會的而不是文本的,是由讀者而不是文本的作者創造出來的。當讀者的社會體驗與文本的話語結構遭遇時,讀者的創造行為便得以發生”④。 所以網絡小說的真正意義在于為讀者想象性地重構自我與日常生活之間的關系提供文本資源,而不是網絡小說本身的藝術性。
《華爾街日報》曾對唐家三少的作品做出這樣的評價:“他筆下的每一位英雄都有實力、有人氣、有成績——擁有讀者夢想得到的所有東西,同時也是他們懷疑自己能否得到的東西……對于那些因為找不到老婆或者買不起房而灰心喪氣的年輕人來說,這些超級英雄的故事就是一劑勵志良藥……他能夠讓底層消費者從虛擬世界里收獲好心情。”這個評價便是認識到網絡小說的讀者會基于自身的社會體驗,建立自身與文本的聯系,從而生產建構屬于自己的文本價值,這也是網絡小說作為大眾文本的價值所在。
所以《斗羅大陸》作為“小白文”的成功在于迎合了讀者的閱讀趣味,同時激發了讀者的文本參與感,使讀者在小說原有基礎上想象性地進行文本再創造。現今讀者的地位有著巨大的轉變,作為文化商品的消費者,選擇的主動權完全由讀者掌握。而網絡小說作為文化商品追求讀者數量的最大化,為了吸引讀者建構起相應的文本內容,讀者的閱讀喜好直接影響網絡小說的文本建構。唐家三少為了更準確地把握讀者,對讀者的年齡進行了統計:“我最主要的讀者,一直都是八歲到二十二歲這群人,最關鍵的是要抓住他們”,所以不是唐家三少選擇了“小白文”,而是這群八到二十二歲的讀者選擇了“小白文”。
網絡小說的價值在文本之外,在于讀者對于文本的再創造,“小白文”的優勢也在此凸現,“小白文”故事的淺白,情節的簡單或者貧乏反而促進讀者釋放自己閱讀闡釋的潛力。“大眾文本展現的是淺白的東西,內在的則未被言說,未被書寫。它在文本中留下裂隙與空間,使‘生產者式’讀者得以填入他或她的社會體驗,從而建立文本與體驗間的關聯。拒絕文本的深度和細微的差別,等于把生產這些深度與差別的責任移交給讀者”⑤。
所以唐家三少作品的廣受歡迎離不開他對網絡小說讀者的準確定位,以讀者為小說創作的中心,以模式化的情節描寫迎合讀者的閱讀趣味,以淺顯易懂的 “小白文”特色激發讀者的參與感,強化讀者的主體性,而網絡小說文本的價值也就在讀者的再創造中得以體現。現今的網絡文壇得讀者便得天下,網絡“小白文”的泛濫也是讀者時代的必然選擇。
①湯哲聲主編:《中國現代大眾文化與通俗文學三十講》,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4頁。
②湯哲聲主編:《中國當代通俗小說史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1頁。
③④⑤〔美〕費斯克:《理解大眾文化》,王曉鈺、宋偉杰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版,第148頁,第148頁,第149頁。